春蘭見院子里沒人,小跑著溜進房間。常山聽見動靜,微微睜開眼往外瞧,見是她趕緊撐起上身:“春蘭?”
春蘭應(yīng)了聲,仔細地將門關(guān)好才走過去在他床邊坐下。
“傷的可嚴重?大夫是如何說的?”
常山掙扎著坐起:“你放心,沒什么大礙。只是腹部挨了一刀,但都沒有傷到要害。”
他湊得離她近些,小聲說:“我在衣裳里面墊了東西,他雖然下的死手,但是那些東西緩沖了不少力?!?p> 他見春蘭低著頭不肯接話:“你有話要問我?”
春蘭有些生氣地看著他:“咱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在你屋里設(shè)幾條細線,頭上系上鈴鐺,只要刺客進來,你就能聽見聲音。趁著他震驚的時候,從角門逃出去,這外院都是護院,你叫一聲,他也未必就能逃得脫。怎的真等刺客來了,你又變了卦,莫非常管事不相信奴婢,怕奴婢泄了密?”
常山耐心地等她說完,苦笑一下:“春蘭,計劃只是計劃,你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生死場面,你不會明白的。你覺得僅僅是鈴鐺的聲響就能讓他害怕甚至是猶豫遲疑了嗎?估計還沒等我跑出去,就先已經(jīng)死在他的刀下了。”
“那我們之前商量的都是你在安慰我嗎?”春蘭有些激動,她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那個小孩子了!為什么還要瞞著她!
“這事根本逃不過的。你以為老爺不知道嗎?老爺早將夫人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里,可是他不阻攔,不揭穿,你難道還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嗎?”
春蘭有些心驚,老爺竟然知道?那就是說,老爺從來都沒有放心過夫人?
“那夫人跟母家的聯(lián)系,包括春思私下里做的那些事,莫非老爺都知道?”
常山點點頭:“不錯。老爺心里真正的羅府夫人只有暮云夫人,他們一起經(jīng)歷的事,豈是現(xiàn)在那位能取代的了的。他之所以如此縱容,不過是老爺還要借她的手去做很多他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事。而咱們府里現(xiàn)如今除了她,實在是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了。夫人不過是對老爺有怨氣,才將那怒火轉(zhuǎn)移到了我的身上,這火我必須要承受下來。誰是真的為羅府好,老爺都看在眼里,他可一點都不糊涂!”
春蘭倒吸了一口氣:“那我……他也都知道?”
“是,你牽扯其中,他都知道。所以我才想盡力把你從這件事里摘清楚。說到這兒,你是如何來的,夫人針對我一個人就夠了,別再讓她抓住你的把柄,讓你也不好過?!?p> 春蘭有些愧疚,本來以為常山突然變了計劃,是因為不相信她,卻原來都是在保護她。
“常管事放心,我是受了老爺?shù)拿鼇硗庠赫也虌寢屇脦旆胯€匙,趁機溜過來的,沒人看見。就算看見了,我也有說辭?!?p> “行了,你快些回去吧。以后別往這邊來了?!?p> 春蘭點點頭,又給他塞了些往日藏下的果脯蜜餞:“您留著打發(fā)時間?!?p> “春蘭,”常山叫住她,一臉嚴肅地對她說:“當心老爺,如果有必要,最好離他遠一些?!?p> 春蘭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鄭重地點點頭。
春蘭收拾好東西,剛走到門口,聽見外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
“父親已經(jīng)醒了,只是畢竟傷了元氣,還是只能躺著。今晨用了些米粥,胃口也不太好,只進了小半碗?!?p> 是常行。
春蘭心里暗叫一聲不好,估計是哪位主子來了。她踮著腳,趕緊跑回內(nèi)室,匆匆說了句:“有人來了?!本投愕搅烁碌钠溜L后面。
常山凝神想了想,扶著床躺下,閉上眼睛調(diào)勻了呼吸。
常行推開門進來,大聲說了句:“父親,二小姐來看您了?!?p> 常山虛弱地睜開眼,咳了幾聲,腹部的繃帶又滲了些血出來。
“二小姐,恕小的無禮,不能給您請安了?!?p> 羅襄憶快步走過去,伸手示意他躺下:“常管事莫要亂動,若是傷口再裂開,就是我的不是了。”
常山感激地點點頭:“常行,快讓二小姐坐下?!?p> 常行搬了個椅子過來,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羅襄憶沖她笑笑:“今日春影姑娘是代替母親來的,她才是主角,就讓她替母親坐這兒吧。你不是還有話要問常管事?”
春影點點頭,朝羅襄憶微微一福:“那奴婢就僭越了?!?p> 她坐在椅子上,先是問了問常山傷口的情況,又接著說道:“常管事可能說說昨天被刺時候的情形,夫人若是問起,奴婢也好回話?!?p> 羅襄憶起身一邊隨意打量,一邊支著耳朵認真聽。
常山又咳了幾聲:“小的昨晚吃過晚飯覺得有些頭暈,就早早躺下睡了。睡到半夜,聽見屋里有些輕微的聲音,迷迷糊糊間睜眼一看,竟發(fā)現(xiàn)有個人在屋里走動。小的害怕極了,就想起身從角門溜出去,誰知竟然打碎了一旁的花瓶?!?p> 羅襄憶心想,那會兒常行聽到聲響闖進去,恐怕就是被這花瓶破碎的聲音驚動了。
“小的當時就驚呆了,也不敢亂動,那個刺客舉著刀跑到我跟前,小兒常行恰好闖進來,那刺客一慌,就胡亂朝我身上捅了一刀,再后來我就暈了過去?!?p> 羅襄憶見正桌上擺著香爐,有些好奇地問:“常管事信奉哪路神仙?”
常管事笑笑:“小的是家生子,自小便跟著老爺走南闖北的,自然是信奉陶朱公。日常總要上柱香祈求保佑我們羅府財源廣進才好。”
“怪不得父親如此重視您。”羅襄憶感慨。
“讓二小姐見笑了?!贝河耙娝辉偻抡f,又接著問:“您可看見那刺客的樣子了嗎?”
常山搖搖頭:“當時天太黑了,又事發(fā)突然,小的就沒有留意?!?p> “那事后,您查看屋里可留下了什么線索?”
“這事是徐叔和常行辦的,小的還不清楚,常行,你說說看?!?p> 常行冷不丁被點了名,憋得滿臉通紅:“沒啥線索,連個腳印都沒留下?!?p> 沒留下?可是分明是徐叔自己說的他們在西北角發(fā)現(xiàn)了刺客離開的痕跡。那邊又沒有什么可以沾上土的地方,除非那刺客瘋了,從西南角的外院繞到東邊,腳上帶了泥再跑到西北角再溜出去,那他干嘛不直接從東邊出去呢?
羅襄憶正想細問,扭頭卻看見擺在架子上孤零零的花瓶。
“常管事,那只花瓶平日就在那里擺著嗎?”
常山冷不丁被她一問,隨口說:“正是,這兩個花瓶自我搬過來起就在這兒放著,如今另一只打碎了,只剩這一只了。”
羅襄憶笑著點點頭:“常管事莫要傷心,回頭讓春影姐姐跟母親說說,再賞您兩個更好的?!?p> “那小的就先謝過二小姐跟春影姑娘了!”
羅襄憶不動聲色地打量他,這個老狐貍的話果然不可信。這架子離他的床少說也有一米多的距離,別說他當時是小心翼翼地下的床,就是他蹦著跳著下來的,也絕對碰不到。那么巧就摔碎了,只可能是他故意打碎的,目的自然不是嚇到那刺客,而是為了讓人聽見,好對他施救!
春影還在問他跟刺客相關(guān)的問題,她倒了杯水懶得再聽,反正都是假的,說來說去有什么意思。
她正端起茶杯要喝,突然看見屏風后面晃了一下。
她心里一驚,屏風后有人!
常山絕對不會因為受了傷就連屋里藏了人也不知道,這人只怕不但和他認識,還關(guān)系匪淺。
羅襄憶借著喝茶的動作,仔細查看,屏風下的縫隙里露出一雙繡鞋,鞋面上繡的是臘梅的圖案,用的絲線色澤飽滿,圖案精致生動,連個毛邊都沒有。只是整個色調(diào)看起來稍顯單調(diào),不會是主子喜歡的樣式。
看來,這雙鞋的主人是個頗受看重的高等丫鬟。只是這府里的高等丫鬟實在太多,除去青山院那兒的三個,各個院子姨娘跟小姐那兒各有兩個,再加上照顧少爺們起居的每人再有兩個,這算下來少說也有二十來個。
況且羅襄憶對她們的繡功、喜好一無所知,這樣排查起來就更難了。
春影問完了話,又將帶來的東西一一交給常山,這才起身走到羅襄憶身邊:“二小姐,奴婢的事都辦完了,咱們走吧。”
羅襄憶又安慰了常山幾句,扭頭說:“常行,你送我們出去吧。”
常行只好硬著頭皮又陪著出了門。
羅襄憶見他悶不吭聲的樣子,知道他是不愛跟她們打交道,故意逗他:“常行,怎地讓你送我們出來,你如此不開心,可是對我們有什么不滿?”
常行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沒、沒有!”
羅襄憶笑話他:“你看你話都說不利索了,還說沒有。”
常行脖子一梗:“小的哪有說不利索,小的是,是沒想好?!?p> “那你要是能說利索,我問你一件事,看你能不能說好!”
常行跑到她面前:“二小姐您說!”
羅襄憶故意裝作嘲笑他的樣子問道:“那你說,昨天晚上怎么就那么巧你就起來了,還聽見了聲音?”
常行還當是要拷問學問呢,這問題還不簡單:“小的打小有個消渴的毛病,每晚寅時左右要起身喝好幾次水才能再睡著。那會兒正巧是小的起床喝水的時候,所以才恰巧聽到了?!?p> 羅襄憶心里忍不住笑了起來,得了,魚兒上鉤了!
看來,這常山還真的故意摔給他兒子聽得。
羅襄憶滿意地點點頭:“好了,算你說對了!就送到這兒吧,趕快回去照顧你父親?!?p> 常行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一溜煙跑沒了。
春影捂著嘴呵呵笑了起來:“這常管事又能干又聰明,怎就生了個這么憨的兒子?!?p> 是啊,還要多謝謝他這個兒子,要不然她怎么抓得住這個老狐貍的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