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朱由檢哈欠連天。
昨夜是過年,皇后留宿于乾清宮,也只能是皇后,夜間自然少不了運動一番。
雖然對皇后有些芥蒂,可對皇后的身子,他是一點芥蒂也沒有的——其實也不是一點芥蒂都沒有,皇后即使在床上,也還顧忌著身份,很是放不開,讓他頗有不能盡興的感覺。
折騰的晚了些,沒料想宮內(nèi)慣例,正旦日剛到五更就焚香放紙炮,攪得他不得安寧。
五更,凌晨三點到五點,太坑人了。
皇后又催著他起床,還要按慣例‘跌千金’,就是將木杠門栓在院子里拋擲三次,當然不是讓他拋,可總得到場吧。
一大早,又將兩位妃子叫來,一起飲椒柏酒,吃水點心——還是餃子。
餃子里包上一兩個銀錢,誰吃到了就表示一年大吉,這倒與后世無二。
這一天沒別的事,就是互相拜年。
朱由檢則無需各處拜年,也沒人敢讓他去給拜年。
按照慣例,今日各妃嬪要到坤寧宮拜見皇后,跪拜行大禮,或者皇后給面子免禮。
今日皇后卻留在了乾清宮,只得來這里拜年。
自然,能免則免了。
也是希望她們明白,后宮最好和和睦睦的。
官場拜年又與宮里不同。
一大早,主人就出去拜年,只是在家中案幾上放上筆墨紙硯,賀客到了在簿上寫上自己姓名,這就算拜過年了,主人不在家,也沒什么迎送之禮。
按照舊制,大明的官員假期是從辭灶直到正月二十,朱由檢覺得這也太影響朝政了,因此又改回了辭灶到初五,初十到二十兩個假期。
新的一年到了,過去一年的賬簿也要算一算了,初六日召郭允厚覲見。
“郭尚書,已是新的一年,過去的欠餉數(shù)額應(yīng)該有了吧?”
“臣已經(jīng)計算完畢列出數(shù)目。”郭允厚從袖中掏出一份奏章。
朱由檢擺手,這玩意看著太吃力:“你講?!?p> “臣遵命?!?p> 郭允厚也不奇怪,本來這位雖說不上什么文采,字卻寫得很不錯。
不過自從登基之后,就只注重軍事,對文字毫無興趣了。
也可以理解,每日里皆是糟心事,哪還有興趣玩高雅。
“天啟六年之前的逋賦,陛下登基時已經(jīng)減免。
天啟六年,各地共拖欠舊餉448129兩,新餉198751兩。
天啟七年,各地共拖欠舊餉1016508兩,新餉394844兩。
至今新舊餉統(tǒng)共是2058232兩。
漕糧也屢屢拖欠,愈來愈多,從開始的幾萬石到天啟六年的二十萬石,至今已累計拖欠80萬石有奇。
金花銀亦如此,至今已拖欠百萬以上?!?p> 算上漕糧金花銀,拖欠總額達到400萬之多。
朱由檢嘆氣,魏公公不給力!
“逋賦各地都有,以山東河南南直隸最多。
河南19余萬兩。
山東18余萬兩
蘇松常鎮(zhèn)四府30余萬兩。
其中蘇州一府就拖欠20余萬兩。
原因只有很少部分天災(zāi),其余分兩種,地方官挪用,地方勢豪大家拖欠?!?p> 怪不得明朝人,甚至蘇松人自己都說蘇松刁民最多呢,拖欠新舊餉總額里四府占了15%,蘇州一府占了10%。
這時期也沒有記載說江南有大范圍的天災(zāi),為什么欠、誰欠的,無需多言。
反正底層農(nóng)民是不敢欠的。
不說推屋扒房,也不說牽頭牛甚至拿女兒頂債,你田地總不能長腿吧?
胥吏有的是辦法招呼你。
佃戶也欠不了,通常,賦稅由佃戶與主家對半承擔,你敢欠,主家就敢趕人。
再問收支。
“臣只能根據(jù)現(xiàn)在的數(shù)目估計。
京營開支雖然減少了75萬兩,但這部分又全部劃到陛下的禁軍那里。
此外宮里開支減少了10萬,據(jù)王督師預計今年薊遼會削減130多萬,九邊巡查御史還沒統(tǒng)計全,暫時不計,預計今年朝廷開支會減少140萬。
如果沒有意外支出,今年度支缺口依然有50萬以上,如果再有拖欠就會更多。
歷年拖欠的九邊軍餉600多萬,也需要盡快解決。
臣無能,不能為陛下分憂?!?p> 朱由檢嘆氣,不當家不知道油鹽柴米貴,當了家才知道到處是窟窿。
又有些想笑,這么一算賬大明皇帝居然成了老賴。
盤算下,其余七各邊鎮(zhèn)多少給點面子,收支差不多也能平衡了,勉強度日吧。
“蘇松四府是怎么回事?尤其是蘇州。”
“民風刁頑之外,賦稅比較重,逋賦由來已久。”
“仔細說說?!?p> “自太祖驅(qū)逐蒙元,朝廷就接收了蒙元在江南的官田。
太祖遷江南富戶入應(yīng)天,留下的田也收為官田。
之后太祖殺戮甚重,陸續(xù)有大量臟罰之田也收作官田。
這些官田都是按照接收的賬薄收取田租,少者每畝2石,多者有至4石以上者。
之后歷代地方官多有攤平之舉,時至今日就成了蘇松重賦。”
也是,官田好像沒有按照民田收的道理,按照接手的賬簿收租,沒毛病。
“怎么就成了普遍重賦了呢?官田呢?”
郭允厚苦笑,這位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吧?
“時日太久,誰也說不清楚官田哪去了?!?p> 明白了,土豪劣紳侵占官田,然后再把賦稅與平民來個平均,玩的漂亮!
只不過便宜都讓你們士紳占了,皇帝卻背了黑鍋,這就不能忍了。
琢磨一會,不能忍也得忍,還不到時候。
還是繼續(xù)說正事。
催繳的事郭允厚也做不來,也沒權(quán)力做這個,還是得讓魏忠賢來。
“朕有意在朝廷試行新的財計制度,郭尚書以為如何?”
新賬簿管理辦法在宮里與各處作坊試行后,惡評如潮、詆毀聲不斷,這充分證明是卓有成效的。
郭允厚作為戶部尚書,他的意見自然是要聽一聽的。
“這個……”
郭允厚為難了。
這個四聯(lián)票他也知道,并親自詢問了解過。
看起來很好,可是牽扯到執(zhí)行就走樣了。
而且,其中還牽扯到吏員待遇問題。
這事得說明白,免得以后背黑鍋。
想了想,委婉的道:“陛下,四聯(lián)票是極好的,可臣有個問題想請教陛下?!?p> “你說?!?p> “陛下,您如何確保執(zhí)行?
各部都有大量吏員,少者也有百余多者數(shù)百,可薪俸極低,每日低者二三分銀,多者也不過四五分銀。
您實行四聯(lián)票,吏員或者不執(zhí)行,或者無法度日?!?p> 朱由檢冷笑。
吏員待遇低?
這些吏員衙役,哪一個指望工資過日子了?
即使執(zhí)行四聯(lián)票,票據(jù)上多開一點就夠他們吃的,我還能一張張的檢查不成?
先實行著,秋后算賬。
“這個以后再完善,現(xiàn)在是先實行?!?p> 郭允厚見朱由檢不采納意見,也不堅持:“臣沒什么意見了。
說起薪俸,臣覺得有一事陛下也該考慮了。”
“說?!?p> “大臣們的薪俸,比起歷朝歷代本來就不高。
本朝又有折色之規(guī),官員只有六成領(lǐng)錢糧,其余都以布帛香料寶鈔等物折發(fā)。
折價比例又太不合理,結(jié)果就是五、六品以上官員還可度日,七、八、九品官員則連度日也頗為艱辛。
陛下,您不能既要臣工們做事,又讓臣工們?yōu)樯嫲l(fā)愁。”
朱由檢很無奈,這個他更解決不了。
為什么折發(fā)?
還是沒錢!
考慮到石這個計量單位的大小變化,大明的法定工資算起來不高也不低,可架不住大明的財政收入低??!
文官呢,又一個個的滿身正氣,一說礦稅就害民,一說商稅就擾民,一說開海就祖宗舊制。
沒有新的收入,拿什么給你們?nèi)~發(fā)銀子?
何況,你們哪個指望工資過日子了?
嗯,也不能說沒開海,福建有個指定海貿(mào)港口,大明唯一的開放港口——月港。
可是,每年關(guān)稅只有區(qū)區(qū)幾萬兩!
不收拾這些文官胥吏,即使開礦禁、收商稅、開海禁,估計每年也收不到幾個錢。
現(xiàn)在敢收拾嗎?
不敢!
“郭尚書先退下吧。”朱由檢有氣無力的道。
朕就不愛搭理你,最不想與你這種張口閉口都是錢的人聊天。
太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