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道:“真是忍心害理,莫此為甚,貪墨之徒,無恥已極。伊渡利敢報四千兩,有這四千兩,我去市面上得買多少回來,他真以為我在宮里頭,不懂得市面上的物價?聽聞外間官員征收貢物之時,強行低價買去,再給宮里頭報個高價,如此兩頭賺利,百姓不明就里,必定以為我是個貪財之君。
更有甚者,說是如今榆次百姓不敢種好瓜,肅寧百姓不敢種好桃,可見這朝貢已經(jīng)被他們辦成一件壞事了。前次閔浙總督滿保說是為了讓宮里頭能吃上新鮮荔枝,要運幾棵荔枝樹過來,若真是如此,沿途擾民可以想見,運了過來,想必還要花大力氣侍弄。我雖然喜歡那東西,如何能開這樣的頭?明天就發(fā)一道上諭,各地貢物自此減半?!?p> 和妃道:“究竟宮里頭能吃多少,多半也都賞下去了,原來這里每一舉動,都要牽扯民間許多,若為此一點吃食而興師動眾,難免落(lao)下話柄。咱們自己皇莊里的吃食,原也夠了,進貢之物,不過是吃個稀罕。就比如那荔枝,能引動火氣,不宜多食的?!?p> 和妃看了,覺得有趣,笑了一回,又去取了一個折子念道:
“查原署理新南關(guān)稅務(wù)之員外郎紗幕布袋,自康熙四十七年起至今,合計虧空錢糧二萬三千五百六十六兩七分九厘,又預(yù)支俸銀四百七十一兩五錢,其子紗藍鴿借公庫銀一百零五兩。今紗幕布袋已然病逝,查其家房屋有三十三間,旗分土地三百二十五畝,家仆十二人,除此外無可賠補,擬將其子紗藍鴿交部議罪。紗藍鴿奏稱,愿以未來所領(lǐng)之俸米為父償債,以紗藍鴿俸米計算,尚需償還二百一十年……”
雍正道:“什么?!二百一十年?我就奇了怪了,這個紗幕布袋是如何花掉這么多錢的?!?p> 和妃道:“這個紗幕布袋,想必生活十分奢侈,才花掉這么多錢的。旗人專愛攀比吃穿用度,再加上許多說不清楚的應(yīng)酬打點,許多人只顧花銷,不加計算,如同紗做的袋子,有多少錢也不夠漏的。就比如說當(dāng)年以我的繡藝,原是過不了關(guān)的,額娘便拿許多銀子上下打點,到了比試?yán)C藝的時候,有個公公幫忙做手腳蒙混過關(guān),這樣才進了宮。還有的需要花錢去弄個職位,這些額外的開銷,在旗人里面原是常事,有多少錢也不夠使的。”
雍正憤憤道:“當(dāng)年是哪個公公收了錢把你選進宮的,我定要找他算賬!”
和妃道:“那人早就不在了,如今紗藍鴿的事情如何辦,真叫他賠二百一十年?那就真是叫作‘十輩子也還不完的債’了?!?p> 雍正道:“世上哪里有這樣的道理,我給他發(fā)薪俸,用來給我還債,那么我這輩子都要惦著這錢了,這債主也太辛苦了吧。算了算了,我也不要他還了,他也別再領(lǐng)我的錢,教他自謀生路,從此兩清各不相欠?!?p> 和妃笑道:“如此你就吃了大虧了,幸而他只欠了二百一十年,若是欠了一萬年的,皇上這一輩子都要記得這筆債了?!?p> 雍正道:“少拍馬,哎,對了,有一本《御批資治通鑒》不知放到何處去了,你見過么?”
和妃道:“不就在養(yǎng)心殿么,我去取?!?p> 和妃去往養(yǎng)心殿取了書,回至乾清宮時,只見常青領(lǐng)著一個太監(jiān)正欲進門。和妃見常青手里捧著一個托盤,覆著黃絹,便知道是孝期已滿,內(nèi)廷處奉皇后之命送來簽牌。常青見了和妃,一臉尬笑,旁邊內(nèi)廷處的太監(jiān)催到:“勞駕常公公趕緊送進去吧,我還要回去復(fù)命呢?!?p> 常青用袖子止那太監(jiān),和妃見此便說:“你們等著,我送進去便是。”
和妃進了殿,揭開黃絹,只見內(nèi)有一支寫著“寧妃武氏”。和妃拿起來那只簽牌,只見背面亦有滿文,心下十分感激海大人,她想了想,便將那支簽牌移放到稍次之位。
和妃托著那盤子,進殿送到雍正案頭,雍正打開一看,笑道:“也是頭一次見這個,怎么由你送了進來?”
和妃道:“我需親自捧了來,免得背上妒促之名。”
雍正看了一遍道:“連你的牌子也在其中了:‘寧妃武氏’,這多虧了海望的智算……另有幾人我都沒有見過?!?p> 和妃道:“剛選了秀,這幾人必定是皇后千挑萬撿出來獻給你的,你千萬不可辜負了皇后的一片美意?!?p> 雍正道:“大都是蠢鈍膚淺之人,聽說她們有時為了一件首飾,一匹衣料在那里爭多較少,還需煩勞皇后給她們斷官司?!?p> 和妃嘆道:“皇上的情愛,分到后宮之中,已經(jīng)所剩無幾,若不爭首飾衣料的,恐怕是心已經(jīng)冷了?!?p> 雍正道:“我若選誰,傳旨即可,為何非要像一盤子菜似的全端了來?!?p> 和妃道:“這個就叫做‘儀式感’,若不是一盤子全端了來,恐怕有人會被你忘記在宮墻一隅了?!?p> 雍正笑道:“卿此刻說話,醋都快漏出來了,那我……選你好了?!?p> 和妃道:“在我面前何須如此造作?我若真是妒忌,那時候也不會用雪蠶粉,替你和樂水掩飾了。唉,我不過用一片苦心,勉強壓住一副酸肝罷了。你此刻若不選一個出來,豈不教眾人恨我?何況她們統(tǒng)共加起來,也比不上你的十三弟呢。”
雍正道:“原來我對十三弟好,連你們也作醋了么,他真是樣樣周全。就說你案頭上面的紫砂梅枝筆架,我不過隨口說了一句,他就改到合用,我們所用的好些物件,都是他操心置辦的呢?!?p> 和妃道:“那么以后我可不敢隨意抱怨物件了,十三弟是國之棟梁,豈能以這等小事勞動呢?我又如何會妒忌你的十三弟呢?他原于我有恩,我還要煩你相謝呢。時辰不早,你快選了吧。”
和妃托著腮,且看他怎么選,只見雍正挑了一塊新牌,臉上似有笑意,和妃見了,不由酸氣盈賁。雍正看了笑道:“剛才還說不妒忌,此刻都寫在臉上了,可見是口是心非?!?p> 和妃道:“剛才嫌人家蠢鈍膚淺,此刻心中暗樂,也寫在臉上了,彼此彼此。你自管去吧,剩余的奏折,交給我便是。”
雍正道:“我去作樂,卻辛苦你在此,于心何忍?!?p> 和妃道:“以君之樂,為妾之樂,我這番忠心如何?”
雍正撫著她的頸子道:“我不也是如此?你此刻額上酸氣滿滿,待我為你啄去些再走?!?p> 和妃不待他啄,已掙脫去了。
且說雍正令宜妃將皇庫之權(quán)交于樂水,樂水卻接了個空架子,只得告訴雍正。雍正便令財考署查清來龍去脈,果然查出九皇子家私不菲,其手下太監(jiān)何玉柱跨省倒騰人參、開廠制作木材,均是京中的頭號買賣,又查出宜妃太監(jiān)張起用在外邊的私第銀號當(dāng)鋪十?dāng)?shù)家。雍正便在朝堂上面質(zhì)允禟:“你數(shù)百萬家私如何而來,竟比宮里還富?!?p> 胤禟道:“皇上是知道的,我這人喜好做生意,經(jīng)營一二十年,也有頭緒,所以有這么多?!?p> 雍正道:“你生為皇子,俸祿不夠花嗎,汗阿瑪?shù)慕陶d,皇子習(xí)文習(xí)武,好為國效力,什么時候說過讓經(jīng)商的?”
胤禟:“汗阿瑪不贊成,可也沒有反對,所以才能一直經(jīng)營?!?p> 雍正:“剛才你說自己善于經(jīng)營,我看你不甚清醒。我派人查了你的生意,利潤不低,且往來的都是官辦,你若不是汗阿瑪?shù)膬鹤?,誰傻了不曾白白送錢與你?”
允禟嘟囔道:“四哥不是也領(lǐng)受過汗阿瑪給的好處,吃過洋商的利錢嗎?!?p> 允禟雖然聲音不大,可是大家都聽到了,殿上嗡嗡一片,大家都要看看雍正如何回話。
雍正也愣了半晌,腦中飛轉(zhuǎn),緩緩道:“可見九弟只顧領(lǐng)受汗阿瑪?shù)亩骰荩瑓s忘了汗阿瑪?shù)慕陶d,何為君臣,何為兄弟,如今哥哥身為皇帝訊問于你,你公然反詰于我,是否忘了君臣道義?”又急急道:“當(dāng)年汗阿瑪賜予的恩惠,作為臣子自然應(yīng)該領(lǐng)受,難道你讓我回絕不成?
再則我于藩邸之時,雖然有領(lǐng)受外財之時,卻不曾奪人錢財害人性命;爾等兄弟,有沒有做過這樣的事自己明白,現(xiàn)已經(jīng)有人奏本上來,控訴爾等欺壓之舉,限爾等一年之內(nèi),還清苦主財物,不得再犯!如今我雖然是皇帝,有過則改之,誰都一樣,不用藏著掖著。
你們?nèi)羰钦娓F,哥哥我從家里省出一些補給你們也是應(yīng)該,可是國庫,不是我一個人的,今后誰也不能打國庫的主意!如今我登了基,才知道爾等一番啃咬,留下多大的窟窿。大清國庫,賬面記載有兩三千萬兩,可是實際一查,居然只有區(qū)區(qū)八百萬兩。我如今‘當(dāng)家方知柴米貴’,斷不能如從前一般,讓你們借上國庫的銀子,賺取自己的利市?!?p> 群臣聽了,便知道好事將盡,不敢在有私語。
雍正又道:“我再問你,你身為皇子,攢了這么多銀錢,難道有什么大的用處嗎?”
胤禟辯道:“做生意的人都貪財,喜歡數(shù)錢玩,所以不曾有大的花銷?!?p> 雍正:“既如此,我念你多年以來為國積財,勤儉持家,尚能夠?qū)⒐ρa過。如今西寧耗費甚巨,我正作難,你既然做的是國家的生意,國家有難,理當(dāng)捐獻出來才是。況且皇子身負巨資,難免被人疑心你另有圖謀,如今我為了不使你名聲受累,只得令你破財免災(zāi)。我如今清理國庫,斷不能讓百官認(rèn)為我偏袒皇族,你且?guī)€頭,我念你多年經(jīng)營,有所勞頓,便留一些作為你日常之用,使你不必像其他人那樣躉蹙?!?p> 允禟一聽,猶如掉底,且清理國庫之事,允禩已做反駁,不能成效,只得說:“如今十弟所欠甚多,求皇上以我的私財代為彌補,十弟如今弄到販賣家私的地步,人人皆知,丟了皇家顏面。”
雍正嘲道:“既然真到這個地步,你這百萬家私如何一動不動呢,可見你們也不是什么好兄弟。你們哄鬼呢,如此惺惺作態(tài),無非讓天下人知道我不是兄友弟恭之人,我如今告訴你,對于你們這樣的兄弟,我真的不是!清帳一事,若誠實以見,或可寬免一二,若隱匿虛報,絕不留情,奉勸你們不要為了身外之物,因小失大?!?p> 允禟只得恨恨住口。
過幾天雍正便召宜妃問安,一時轎子接了宜妃前來,雍正走下座位側(cè)身而立,宜妃行了常禮,雍正道:“問宜妃娘娘安,請坐,奉茶?!?p> 宜妃落了座,雍正見她穿戴的十分寒素,也就比跟來的丫頭略強些,不由心中冷笑。
雍正坐下道:“張起用之事,乃是這個奴才咎由自取,無端壞了妃娘的名譽,我已經(jīng)傳了旨,此事與宜妃娘娘斷無干系,請宜妃娘娘不要有所介懷?!?p> 宜妃只得道:“奴才的事,我的確不大知道,因為他參與內(nèi)廷采買,都是去外面買的,我也曾敲打過他,只是外面買賣之事,我一個婦道人家不能領(lǐng)會,管也管不到點子上,因此被這奴才糊弄了去。”
雍正笑道;“他可曾糊弄到妃娘的錢財?”
宜妃一驚道:“妾身受恩先皇,自在宮中領(lǐng)些月銀,每月照?;ㄤN,所積攢者不多,哪里有錢讓他糊弄?!?p> 雍正道:“可恨有些小人造謠,說張起用是幫娘娘賺錢的,自己不過偷偷留了一二。我自然代妃娘駁斥了回去。想妃娘是何等樣的人品,歷來為汗阿瑪器重,斷不會財迷心竅。不過妃娘掌管皇庫多年,如今為了去疑,還請妃娘娘娘好好想想,別因為記性有誤,有所遺漏,倒讓別人議論。妃娘放心,我絕不會去娘娘宮中搜檢的,我以誠相待,全是為了皇家顏面不損。如今西寧戰(zhàn)事正是缺錢,古代賢妃,都是拔簪去環(huán),獻財獻物,希望妃娘可以效法。我也不是做事殆盡,娘娘可留一二,以備晚年無虞,還請娘娘三思。”
宜妃只得回宮三思,果然思了一百萬出來。宜妃恨恨不已,以為和妃記恨當(dāng)年紫帕之事,于是暗加毀啄。
這一日常青報安南國使節(jié)進奉貢品。雍正道:“怎么這個時候要進來,不是過幾天么?”
常青道:“使節(jié)說貢品里有一只白孔雀,今個天好,孔雀也精神,所以提前送進來給皇上瞧?!?p> 和妃道:“既是使節(jié)進賀,不如請皇后或貴妃過來,賤妾先行退下?!?p> 雍正道:“小國使節(jié),不懂嫡庶之分,你見見也無妨。”
和妃連忙入內(nèi),侍女們?yōu)樗鼡Q上雀綠織金禮服,加了竹青色云肩,戴好燒藍鳳翅聯(lián)珠釵,剛剛落座,使節(jié)便進來,后面果然有一只孔雀,大搖大擺的進來。但見飛雪叢聚,玉葦飄搖,洋洋闊步,泠泠輝光,眾人皆嘖嘖稱奇。那養(yǎng)雀人揮動綠旗,孔雀舒展雪尾,錯落層開,細羽微顫,如同冰晶雕出一把巨扇。撐了一會兒,孔雀收起尾羽,太監(jiān)宮女們禁不住上前試著撫摸。
使節(jié)又獻上一床席子,宮女們在炕上展開,和妃細細瞧了道:“真是細致,用翡翠雕出各種小圖樣,又拼接穿綴在一起,晶瑩綠透,且細密不磨手,不知道用了多少人工呢。”
皇帝正坐,和妃陪侍,使節(jié)遞上國書,稱頌大國恩沛,又呈上貢品清單。除了這兩件珍異之物,另有海參、胡椒、生絹、沉香、棕竹等,皆是每歲照例呈貢的。雍正命賞賜使節(jié),將孔雀帶出去庭院。
和妃看著國書道:“安南國的文章,寫的不如朝鮮國,那朝鮮國書上的文言,竟不比咱們學(xué)士們所做的差呢?!?p> 雍正道:“朝鮮所有史冊典籍,均用文言寫成,他們也有科考,自然能選拔才士出來。這兩件貢物你可喜歡么?”
和妃笑道:“史書每到此處,無非兩個套路:欣欣然受之,儼儼然卻之,皇上想要賤妾如何演下去呢?”
雍正道:“翡翠席,玉孔雀,五色令人目盲,六覺為之迷惑。如今天下,應(yīng)以萬民溫飽為第一要事,若我愛這樣的席子,必定有人棄耕織而習(xí)工藝,非天下之幸事也?!?p> 和妃道:“退回去是不能的了,且這鳥兒如何經(jīng)得起來回折騰呢?”
雍正笑道:“我看你方才也是對這鳥兒目不轉(zhuǎn)睛,既然喜歡,就帶了去喂養(yǎng)好了?!?p> 和妃道:“方才不過凝神為這鳥兒寫了幾句詩而已,皇上留給賤妾的功課夠多的了,百福不是已經(jīng)在賤妾宮里頭了嗎?這鳥兒看幾回也就覺得尋常了,養(yǎng)在身邊,反倒成了累贅。我想娘娘們定有喜歡養(yǎng)的,不如問問她們再說?!?p> 雍正道:“其它的生絹之類倒還有用,一切器物,樸素適用即可,比如這上等的翡翠,琢磨細碎,耗費無數(shù)銀兩人工,也開了奢靡之風(fēng)。這奇珍不可再搜羅了來,只這一回吧,免傷了他們體面。翡翠席想必夏天睡著清涼無汗,不如你領(lǐng)了去吧?!?p> 和妃道:“盛夏之時不可貪涼,就是睡在上面也要再鋪一層,有何意思?我看這席子除了彰顯富貴華麗,并無什么好處,且聽了皇上一番話,我只會如坐針氈,如今國庫正缺銀兩,不如叫稅關(guān)發(fā)賣出去,換了銀兩來使?!?p> 雍正道:“所議甚是,暢春園歷年貢來的禽雀等物頗多,如今還要專人來喂,每年所需菜蔬也要耗費一二萬兩銀子,不如一同放賣,這樣今后各地進呈物品之時,自會摒棄這些了。只是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我可就難賞你了。我看你也不必每每吃得寡淡無味,如今想吃什么,倒也容易?!?p> 和妃忽然想起來康熙賜給自己的那一杯藥,那是自己此生所吃過的最美味的食物。和妃后來才知道,有幾個宮女太監(jiān)都曾經(jīng)喝過,有的說味同仙露,有的說焦苦難咽。只是因為此物路途遙遠,效用不明,又不為康熙所喜,故此宮中再未有過,于是笑道:“天下好吃的食物,也是因人而異,皇上最愛吃的的蘿卜,也并無貴重之處??梢娭灰约合矚g,就是最好吃的。你若賞我,把心給我就好了,別的我也不要了?!?p> 雍正亦笑道:“你倒會要,一要就要最好的。我新做了一架床,這會兒應(yīng)該已經(jīng)放置好了,我?guī)闳タ纯础!?p> 和妃見那新床的天頂和圍板皆用六邊小木拼成,相互以雕花聯(lián)結(jié),最特別的是,每塊皆雕了一對詩句,繪了詩意圖。二人脫了鞋,去看那些詩句,和妃看了一會兒道:“皇上的詩自然能列入歷代名作,臣妾拙筆,何敢濫竽其中?!?p> 雍正笑道:“只不過在這方寸之間,獻丑也無人知道?!?p> 和妃道:“我去取些書來?!?p> 一會兒從架子上取來幾本,雍正道:“這《楚辭》和《太白集》你應(yīng)該都會背了吧?!?p> 和妃道:“你知道,我是不喜歡背的,恐堵了自己的思緒。除了小時候老師叫背過一些,余者再記不清了。如今記性越發(fā)差了,連自己寫的,都是寫了就忘,除非是反復(fù)琢磨出來的詞句,才能記在心里,久久不忘。這《楚辭》和《太白集》常常翻閱,只是為了賞其意境,若只取了詞語出來用,反倒落了俗窠了。”
雍正道:“只是這兩人的風(fēng)格太狂傲了些,不如杜甫沉穩(wěn)有致?!?p> 和妃道:“賤妾倒是喜歡這兩本,故此隔一陣就要取過來看,我佩服他們心有百竅,寫得雄奇瑰麗,引人入勝。”說著將書本放進床屜里面。
雍正捂住一塊板道:“這一首你可知道下句?”
和妃見是“誰知剪燭焚香夜”,便道:“不知道,我倒是能胡謅一句?!庇谑潜阕卤P腿凝思起來,一會兒念道“淚傾秋池搖月影”。
雍正笑道:“下句你是萬萬想不到的,我看了有趣,所以選了來?!?p> 和妃回過頭去看,原來是“恰是搓橙破桔時?!焙湾ζ饋恚骸斑@必定是個吃貨寫的。”
雍正笑道:“這可是陸游寫的,你敢笑人家是吃貨?!?p> 二人復(fù)又在板壁上一首首地看,只聽雍正說道:“哎,這首竟少刻了一個字?!?p> 和妃過去瞧了,道:“這首應(yīng)該是第一句少了一個字?!?p> 雍正問道:“少的什么字?……連我的詩你也不背么?看看,你讀了那兩人的詩,果然狂傲了。我記得當(dāng)初你我初見之時,你可是時時地要吟誦我的詩呢,那又是為何呢?”
和妃道:“好好好,全是因為我那時心儀于你,特特地背了想要取悅你的,你可滿意了?”
雍正笑道:“難道不是么?——這一塊只有磨去重刻了?!?p> 和妃細瞧了瞧道:“我看未必,不如我加幾個標(biāo)點,免得教皇上費事?!庇谑悄畹溃骸皫滋幭s鳴,積翠數(shù)行,魚隊樂漪漣。誰云秋色多,蕭瑟無限,青山入目妍。”
雍正道:“哼,你倒會打圓場,弄出一套詞來。”
和妃道:“詞不就是將詩句截斷,再加減字么,這有何難?”
雍正笑道:“愈發(fā)狂傲了。”
和妃道:“這板壁若是方的,詞句倒能對齊,你弄成六棱形,那些木匠又不懂詩,所以掉了一個字也不知道。你這主意真是古怪,我知道了,這帳子必定要做成蜜色的方是,放下帳子,我們就成了兩只蜂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