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暢春園內(nèi)又有工事,胤禛素瑩得以在壺中天約見。二人敘了幾句別離之苦,廢立之亂,胤禛道:“我?guī)Я藮|西給你。”說著打開案上的湘竹提盒。
素瑩翻開一看,見是全套的“全唐詩”,不禁又驚又喜,忙展開翻閱,一邊看一邊說:“這首未曾見過……這一首也未曾見過!”。
一會兒胤禛笑道:“可嘆不應(yīng)該帶了這些書來,原應(yīng)該抱著我的,如今抱著書不放?!?p> 素瑩便騰出一手來抱著他笑道:“書中自有黃金屋。你有所不知,因為怕皇上責(zé)難,我已經(jīng)把所有的書都上交給文淵閣了,雖然此書編成,卻無緣得見。如今只能翻一本‘女德’,又做著南轅北轍的事體,心中之苦,你可能體會?”
胤禛嘆道:“我已經(jīng)體會了幾個月了,你可知有一件事是書里沒有的,‘亦即覯止,我心蕩亂,亦既至樂,我心和悅’?!彼噩摫闳纹渌鶠?。
風(fēng)雨來的又快又急,直打得花容迷醉,含情吐媚,胤禛親著那玫瑰色的面頰,追逐著她唇邊的氣息,真想把那幅嬌樣兒吞下去,好帶回去與自己長相廝守。一時二人掉落崖底,神志全無,潮平岸靜,素瑩軟綿綿地抱著他,依舊沉迷未醒。
接著二人喁喁(yongyong)私語起來,胤禛道:“那書藏一兩本在外間,夜深時取了讀,不可被人瞧見?!?p> 素瑩用細指撫著胤禛的鎖骨問道:“你我初見之時,每每談?wù)撛娫~歌賦、佛道禪學(xué),為何如今卻不見你說了?”
胤禛道:“如今哪里有功夫說那些——那時候每次抻著脖子和你談?wù)撧o賦禪道,煞是辛苦,其實心中最想和你論的是這個,”說著在素瑩朱唇上親了一下,只見素瑩額發(fā)凝著微汗,醉眸含著笑意,便覺得她說不出的嬌媚風(fēng)流,胤禛用帕子輕輕點著她的發(fā)間道,“只不過那時候裝了一下,還記得我們在枕荷居避雨嗎?你問我的臉為什么紅了,其實我那一刻動了歪念,想要采折于你,若是我那樣做了,你會怎樣?”
素瑩道:“不知道,我也許會終身恨你,也許會乖乖跟著你去你的王府,也許會一頭扎進那個湖里。時過境遷,我如何能知道過去的事?”
胤禛道:“我那時候膽子太小,我想那時若是強迫與你,你必定哭哭啼啼,不似此刻情態(tài),終究不能忍心。那時候沒能捉住你的手,后悔了好些年。”
素瑩道:“少了那一哭,多了后來多少哭,真是錯了。我此時若是能回去,定要把我的膽子也給你?!倍吮憔o緊相擁。
一天康熙正在養(yǎng)神,趙昌便道:“過幾天是良妃娘娘的生日,圣上何不弄個家宴,也休息休息?”
康熙道:“一個生日,隨便過過就算了,弄什么宴席,太麻煩?!?p> 趙昌道:“皆因良妃娘娘打發(fā)人來問過了,既然皇上不愿意大辦,我這就去回?!?p> 康熙道:“既然如此,索性樂樂倒也無妨?!?p> 趙昌道:“這兩天良妃娘娘宮里都堆滿了,娘娘說,有些新鮮玩意,請皇上過去賞玩呢?!?p> 康熙隨意問道:“堆滿了?誰送的?”
趙昌道:“大家一定是看皇上喜歡八阿哥,所以順?biāo)浦蹎h?!?p> 康熙于是笑道:“那倒真要過去看看。”
康熙看過之后,忽然想起太子,便召來胤褆問話。
康熙問道:“胤礽近日如何?可笑他千方百計塞了一封書信給我,裝作可憐,不知所云。做便做了,還要百般抵賴,似這樣毫無膽氣,別說做太子了,竟無半點皇子氣概。你可問明白了,他深更半夜鬼鬼祟祟跑到我?guī)ぷ油膺呑魃?,和什么人有所勾連?”
胤褆一聽此言忙道:“兒臣受命看守胤礽,其人絲毫沒有悔過之心,依舊要到黃父處添亂。夜帳之事胤礽雖然百般抵賴,可是夜行詭異,必有異常,容兒臣再去細細審問。兒臣還查到胤礽往六部安排親信之人,若有人違抗,便構(gòu)陷捶撻,無所不至。老四和老九不甚明白,受了胤礽的迷惑,定要傳信令皇阿瑪煩心,兒臣定當(dāng)好好教育諸位弟弟?!?p> 康熙道:“你是長子,教育弟弟的責(zé)任,本就該由你來承擔(dān),你覺得應(yīng)當(dāng)如何懲治胤礽?”
胤褆道:“褚英有不臣之心,太祖為社稷誅之,人人稱是。依我看皇阿瑪也無須顧及后世之議,若皇阿瑪有為難之處,胤褆身為長子,甘愿替父受過?!?p> 康熙聞聽此言嘆道:“你這話于情于理甚為高妙,我竟無言以對。只是有一事你到底沒有弄清,若是一國的太子都可以隨意處死,那么更遑論你一介小小的郡王了。回去摸著你的心口,好好想想吧?!?p> 胤褆聽了,后悔害怕,想不到康熙愛太子如此至深,竟然連此等罪過都能忍耐,不由自慚形穢。話已出口,如何是好?趁著康熙沒有發(fā)落,趕緊去找叔姥爺尋計。
明珠聽了道:“當(dāng)年你受太后唆擺,犯下錯誤,得罪了皇上,理應(yīng)萬分小心才是。平時教你言出謹(jǐn)慎,多習(xí)捭闔之術(shù),好知道如何開口閉口,你卻怎么也學(xué)不會,何其魯鈍之至!你為何跑到皇上跟前,說出這番話來?”
胤褆道:“一則從小和太子一起長大,我是兄他是弟,皇阿瑪給的待遇天差地別,胤礽也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兩次出兵平定格爾丹有功,黃父卻不以為意。再則索額圖那老兒一直和叔姥爺過不去,才將您害到如此程度。”
明珠道:“這些我自然知道,那你也用不著說出誅殺太子的蠢話,于你有何益處?”
胤褆道:“再則諸兄弟中人望最高的乃是八弟,如今太子倒了,大家紛紛傳說八弟當(dāng)立,我和他一同長大,如今看來我也沒什么指望,倒不如成全他,叔姥爺知道,我養(yǎng)了個道士張明德,他從前還要替我去殺了太子出氣呢,我沒敢答應(yīng)。他好像有些法力,我和八弟聚會之時,他說八弟將來可以朝著南面,又替八弟解了一番命格,似乎十分在理。八弟聽完,卻將他訓(xùn)斥一番,還要我將他趕出去呢……”
明珠道:“等會……如今話已出口,后悔無益,理應(yīng)速速想法補救才是。此刻皇上一腔怒火,本來都在太子頭上,結(jié)果你竟不明就里地接了過來,如今只好再引到別處去。如今太子犯錯,眾位阿哥早就對其心懷不滿?;噬想m然痛恨太子不爭氣,卻一定忌諱有人尋趁太子的權(quán)柄。你若將張明德的話告訴皇上,可以救你!”
胤褆道:“這如何使得,皇父聽了肯定不高興。何況此事八弟處理的無話可說……”
明珠道:“你的性命重要,還是手足之情重要,你須好好掂量……你明天就想法子去見你皇父,照此模樣再哭一次,你記住你要說的這幾條:說自己德才兼陋,實在沒有覬覦大位之心,乃是一心為國家為皇上著想,如今甘愿領(lǐng)罪;再說自己冒死進言,太子人心盡失,國家不能沒有儲貳,然后將此段故事原樣奉上。如此胤禩只會以為你是無心之舉?!?p> 胤褆道:“可是八弟已經(jīng)嚴(yán)詞責(zé)備張明德了?!?p> 明珠道:“他要真沒有那個心,張明德一開始說出來的時候,他就會阻止,他為什么還要聽人家解完呢?我看胤禩此人,明明野心很大,卻能做出一份謙恭的樣子,籠絡(luò)人心之術(shù),當(dāng)世無人能及。你不僅學(xué)不來,竟然還看不出,愚蠢愚蠢。此刻惟有如此,方可暫救你命。你且在宗人府忍耐,待過了這個關(guān)節(jié),我身子好些,再設(shè)計救你出來?!?p> 誰知明珠古稀之年,幾天后便蹬腿去了,胤褆此生再未出過宗人府。
那胤褆依計而行,康熙欲論其罪時,便哭哭啼啼,說出以上??滴趼犃?,心生不滿,方覺出來阿哥們和他們的母親,已經(jīng)開始排兵布陣。如今有人竟用易學(xué)之術(shù)為自己造勢,胤褆一向愚蠢,難保不被人當(dāng)槍使,方說出誅殺同胞的惡語。又想起良妃之言,母子串聯(lián)至此,其心可誅。當(dāng)下不動聲色,先將胤褆發(fā)往宗人府圈禁,再想法子探清阿哥們的虛實。
胤褆被監(jiān)守起來,聽聞他犯下謀害太子之罪,可能會被處死。惠妃害怕起來,哥哥走了,自己失了依傍,如何去救胤褆?只得剛強起來,求見康熙。
康熙冷冷道:“若是為了胤褆求情,那就不用說了,胤褆是我的兒子,又是乳母養(yǎng)大,與你理應(yīng)沒有干系最好。他若有功,你臉上添些光彩,他若有錯,只憑君父處置,你不可多講一句?!?p> 惠妃道:“皇上誤解了,賤妾求見皇上,正是因為胤褆有錯,雖然我沒有親手撫養(yǎng)他,依舊是我的過錯,求皇上將胤褆交給賤妾發(fā)落,由賤妾自行處死?!?p> 惠妃見康熙不語,復(fù)又說道:“賤妾原不該生下他來,若是能用他的命,換做承慶還在,也是老天爺照應(yīng)我,老天不照應(yīng),可見我原沒有孩子的緣分,留著胤褆也是生事,不如處決的好,求皇上成全賤妾的大義?!?p> 康熙道:“此事還將再議,你先退下吧。”
惠妃叩了頭出來,行到無人之處,不由大哭起來。
過幾日康熙在朝會之上道:“胤礽已經(jīng)廢棄,太子之位,按照儒家之禮不可空缺。我想我們女真人的大汗,原來都是推舉而來,不如來個合二為一,在京四品以上,地方二品以上,每人上個折子。我如今有十來個兒子俱已成人,爾等可就中選取大清未來的皇帝,眾意屬誰,我即從之?!?p> 這天繁泠將白哥叫到跟前問道:“聽說有一天,王爺對你用了強……”
白哥忙跪地答道:“王爺是貴重的人,怎么會對下女做出強迫的事情……只不過拉扯了幾下,白哥謹(jǐn)記主母的話,那時候跑開了?!?p> 繁泠道:“這我知道,只是這樣下去,難免出事,你還是就此嫁了人離了王府才好?!?p> 白哥急忙求道:“白哥只愿留在府中侍奉,求福晉不要讓我出府?!?p> 繁泠打量白哥,只見她穿著月白的裙子,繡著小小的疊色海棠,耳下面是一副小小的玉扇墜。這丫頭原也平平常常,只是繁泠越來越覺得她的眼中神色,像是有一股癡迷沉醉,惹人動心,平添了幾分好看,若是留著,將來難免分走恩愛,還是再尋一個胤禩不會動心的好,于是說道:“你既然只為了留在王府,不是為了王爺,若要我信了,須得你嫁了人,我才能放心。”
白哥想了想問道:“福晉要將我嫁給誰?”
繁泠道:“格勒魔若?!?p> 白哥哭道:“他長得……年歲比白哥大了許多,又是個醉鬼……”
繁泠道:“你不該小看了他,他可是我哥哥的救命恩人,哥哥沒了,我才收留了他,且他還有八品司匠的頭銜,你若是一意違反,我也只能把你送出王府去了?!?p> 白哥看到福晉那聯(lián)珠抹額下面的雪膚花貌,透出一股寒氣,想想她在府里頭的說一不二,只得哭著應(yīng)允。
繁泠心頭冷笑:看你被格勒魔若這樣的人碰過了,王爺還會不會戀著你。
那格勒魔若五十多歲,在府里頭只打雜,無事時便喝個不停,如今突然得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媳婦,福晉又賞了許多銀子,直如天上掉下日頭,是夜一通蝦蟆嚼蓮,白哥只有和淚任其吞噬。格勒魔若得了趣,便去缸里舀了酒喝,沉沉睡去。白哥急忙穿起衣裳離了床席,對著窗外的明月默默飲淚,自己的心照舊像這圓圓的月亮,只屬于一個人……
自太子廢棄,康熙常有夜不能安枕,便多在佟妃宮中歇息,這一日在靈香枕上剛剛睡下,卻見一女子走進寢室,定睛一看,那女子穿著明黃色百蝶吉服,確是仁孝皇后,不由大喜道:“皇后,我對你念念不忘,如何今日才來?”
仁孝道:“你如何廢了孩兒,你忘了他是如何來到世間,用我的命,換了他的命,賤妾好苦?!?p> 康熙汗如雨下,道:“皇后,孩兒無有你的教導(dǎo),淪落不堪,貪利好色,目無父親兄弟,以至于捶撻朝中大臣,與前明的那些昏君無異,我實在不能把大清江山交給他呀。”
仁孝道:“皇上細想想,子不教,父之過,四十年來,你對他溺愛太過,引來兄弟妒忌,他便有十分不是,被兄弟們一倒,就有二十分了?!?p> 康熙道:“皇后,我已昭告天地社稷,政令已下,如何更改?”
皇后道:“焉知孩兒沒有悔改之心,焉知孩兒沒有被人構(gòu)陷,我只擔(dān)心廢了孩兒,他將來落到兄弟手里,不得活路?!?p> 康熙道:“我如今心也亂了,此事怎生是好?”
皇后道:“你且歇著,我去問太皇太后,當(dāng)年若知道是這個情形,如何讓我白白送了性命?”說著淚如雨下,一閃不見了。
康熙大呼:“皇后!”
佟妃忙叫燈,只見康熙臉色灰白,汗水連衣裳都濕透了,佟妃忙搖醒康熙,令宮人們來擦拭更衣,進了一碗黃芪,眾人自去外邊守候,佟妃問道:“皇上夢到誰了?”
康熙道:“唉,南朝蕭氏子弟有云‘生生世世不復(fù)生在帝王之家’。四十多年前,記得那時,鰲拜專權(quán),出入宮苑,目中無人,太皇太后命我一定忍耐。那鰲拜時常攜女兒鴿鷺代進宮,她生的英武健美,在滿族女子中,也是翹楚,小小年紀(jì),便能彎弓射獵,我們兩個經(jīng)常隨鰲拜馳騁獵場。她卻與他父親不同,與我極好,她對于鰲拜作為,時有不滿,她性情英烈,有時在家與父親頂嘴,挨了打,就與我哭訴,我們兩個仇家怨侶,竟一心一意,有了私情……”
佟妃聽了,大吃一驚,道:“賤妾入宮晚,姐姐也從未說過?!?p> 康熙道:“此事除了太皇太后、太后及身邊的幾個人,并無人知曉。當(dāng)時我做下錯事,就一心求太皇太后娶她,那鰲拜也來說和,幸而那鰲拜不知道我已犯錯,否則不知道要鬧得如何天翻地覆。那時候便選了索尼的孫女,遏必隆的女兒,鰲拜的女兒也在其中。鰲拜一心要女兒位列中宮,太皇太后只是不肯,就設(shè)計在最后一關(guān),試以文字女工,這些鴿鷺代極不擅長之事,令她在秀女中間,大出洋相。太皇太后就拿這個借口,將她請出宮去。我苦苦哀求,哪怕只是封為妃嬪也可。太皇太后與我長談,說是太宗皇帝,思念元妃成疾,正值盛年,卻撒手人寰;我阿瑪專寵董鄂氏,差點鬧得蒙古翻臉。她道是身為帝王家人,便要知道自己擔(dān)著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切不可兒女情長。鰲拜權(quán)已熏天,若將來坐了國丈,難免不是下一個楊堅。我只得聽從,那鰲拜就日日在朝中宮中吵鬧,說索尼一族原是下人奴才,如何為后。索尼與遏必隆便與他針鋒相對,鰲拜無奈領(lǐng)旨,將鴿鷺代嫁與蘇克薩哈之子德器。那鴿鷺代與德器甚是不睦,不多時,鴿鷺代心中郁結(jié),一病不起,她至死都不愿意再見我……聽說她臨去之時,一直念著‘鳳凰,鳳凰’,可見她有多么恨我!”佟妃聽了,垂淚不已,又與康熙拭淚。
“后來我與仁孝皇后,感情甚篤,太皇太后經(jīng)常對我說,不可只戀著一個女子。見我不大在意,太皇太后頗為不樂。我沒有聽太皇太后之言,果然惹得上天震怒,生產(chǎn)胤礽之時,產(chǎn)婆道胎兒有八指寬,皇后骨縫卻只開到四指,且產(chǎn)力不足昏了過去,問保大保?。勘P”阋樘?。我說保大!太皇太后罵道:‘你瘋了嗎,太醫(yī)說明明就是男孩,而且體格健壯,你的孩子,多數(shù)夭折了,這個決不能丟棄。外邊朱三太子作亂,說自己是前明皇后嫡子。漢人最在意這些,如今你若有嫡子,三藩也不敢造次?!铱拗筇侍?,這時候皇后的保姆跑出來哭著說,皇后已經(jīng)聽到了,說她甘愿為了大清拋下自己的性命,只求好好對待這個孩子。又說皇后拼盡全力說了這些,已經(jīng)沒氣了。要早做決定,否則皇后便白死了。最后她們便剖開皇后的肚子,胤礽就這樣來到世上?!?p> 佟妃已經(jīng)聽得泣不成聲,道:“賤妾終于明白,胤礽對皇上意味著什么了。此前皇上的種種疼愛,我們不大明白,如今全明白了?!?p> 康熙道:“我為了大清江山,辜負了太多情義。身為皇帝,不可以有太多感情。也不可將太多感情傾注一人,否則遲早必受此累。”
佟妃切切寬慰,直到四更才服侍康熙睡下。
次日和嬪見午膳還早,此刻康熙尚未退朝,便想去佟妃宮里轉(zhuǎn)轉(zhuǎn)。原來佟妃數(shù)次勸和嬪回轉(zhuǎn)圣意,和嬪總以言語推辭,佟妃想她應(yīng)是心灰意冷,樂的遠離六宮,便不再勸。
和嬪到了景仁宮,見貴妃穿著雪青地蘭草的裙子,帶著紫玉梅花發(fā)簪,手執(zhí)蒼青色鶴舞蓮塘的扇子,丹鳳眼下卻也是烏青,便道:“姐姐可是昨夜沒有睡好,不如請?zhí)t(yī)開幾副助眠的藥?!?p> 貴妃道:“昨皇上也不曾睡好,又夢見仁孝皇后了,與我說了半宿往事,我一聽,就忘了睡了?!?p> 和嬪嘆道:“仁孝皇后能得皇上四十多年如一日,真是千古第一有福之人?;噬夏芘c姐姐傾心暢談,后宮中也是難得了?!?p> 貴妃笑道:“這里面有一層,你是知道的,我和我姐姐,原就是皇上的表妹,我也與你一樣,十幾歲的時候,就傾慕皇上,便自己與姐姐和皇上說了,得以入宮為妃,有些家事,皇上倒愿意與我姐妹念叨。姐姐操勞后宮之事,早早去了,也沒有留下一男半女,如今看來,倒也有益,可知仁孝皇后,如今還惦念兒子呢,想是知道兒子廢了,所以托夢??墒翘訉覍曳干?,皇上也不能容他,白讀了那么多書,皇上說,從前有的皇帝書讀多了,做出事來更能驚世駭目呢,所以皇上準(zhǔn)備讓大臣們寫奏折另行推薦一名太子呢?!?p> 和嬪笑道:“這雖是國事,更多是家事,太子一向是皇帝選定的,皇上此舉很是新鮮呢?!?p> 貴妃道:“皇上說,如此便能知道人心向背,得道失道了,也算是給皇子們的一個考試吧。又說我滿洲風(fēng)俗,原就有推舉這一說——你猜會是誰?”和嬪便比了個“八”,貴妃道:“正是呢,將來良妃就不可限量了?!?p> 和嬪自從與胤禛有了肌膚之親,便更加一心一念,都在胤禛身上,雖然不曾對胤禛明說,然而和嬪心底,早就有了各種想法。和嬪回到宮中,想著佟妃的話,看來八皇子果然眾望所歸,皇上難免也要順?biāo)浦哿?,不禁想起自己的私念,看來是一句空談。又想聽聞八阿哥乃是一曠達之人,不拘俗禮,如若登基,說不定會予我二人一條生路,也是好事。想到康熙,不免戰(zhàn)戰(zhàn)兢兢,又想康熙從前的釣魚之法以及仁孝托夢之事……猛地恍然大悟!思考一回,便寫好密信,令茜菂編制柳條浮匣,緊密為主,不要編的好看,編了十余個,插些柳枝,遠遠望去,如一團敗葉,上嵌一朵凌霄,都從暢春園西閘放了出去。
果然有一些停在圓明園東面的港灣里面,小太監(jiān)見有凌霄花,便撈起來送于胤禛,胤禛趁夜深無人之際打開一看,都是火漆封的一幅畫,那畫歪歪扭扭,大概有些形狀,不禁先笑了,仔細看時,只見一個大鳥,懷中抱著一個黃雀兒,黃雀兒旁邊有一食具,里面全都是米,又見紙四邊畫著一些灰雀,地上只有可數(shù)的米粒。胤禛想起和嬪說過,非緊要之事,不會傳信,這不像相思之意,卻是何意?細細想了一會,又看了看那只黃色的雀,不禁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卻說和嬪在瓷宮里面,一意逃避塵世,忽一日太監(jiān)跑來對和嬪說:“皇上傳旨午后要到娘娘這里來,請娘娘預(yù)備接駕。”
和嬪心中忐忑,只得將瓷宮內(nèi)外檢視一番,又囑咐眾人準(zhǔn)備茶點,都打起精神小心侍候。匆匆用過午膳,候了許久,門外報圣駕降臨,和嬪急忙率眾人去門口迎接,只見康熙帶了一名女子,正朝瓷宮過來。
待到康熙走到時,眾人行禮,康熙命起來。和嬪見那女子包發(fā)上簪著一副華貴的粉晶嵌寶牡丹,修潤的手指握著一把彩蝶高飛的秋英扇,系著青蓮色的扇穗,穿了品紅地玉蘭花的裙子,足下一雙退紅色的珠履,由頂至足,珠玉絲帛層層環(huán)繞,風(fēng)光正艷。
那女子也不問候,直接隨康熙過去了,和嬪悄悄問了隨行之人,才知是倩貴人。
宮女打起來藏青色玉鴉寒枝的卷簾,眾人魚貫而入。那二人說說笑笑,且看且住,和嬪在一邊跟著。忽見倩貴人指著一個茄紫色的盤子道:“這盤子倒敦實,我要帶回宮去裝果子。”
康熙不置可否,那倩貴人便伸手去拿,和嬪忙說:“這盤子顏色深沉,倩貴人這般年輕,擺著不相宜,那邊有一個盤子,恰好與你的裙子色澤相配,且隨我去看看?!?p> 倩貴人依舊看那個盤子,和嬪又說:“這盤口原有些歪。”
倩貴人一看果然是,道:“那我可不要?!?p> 原來這茄色盤子是前朝朱壽所用,和嬪忙帶倩貴人去看那邊海大人新貢燒的古月軒款嫩色花卉盤子,倩貴人十分喜歡,和嬪命人小心包好。
突然康熙回過頭來道:“你還依舊聰明?!焙蛬宀桓以僬f。
一時落座,倩貴人便隨康熙坐著,和嬪坐在一邊??滴蹩粗毁F人說:“她原是個嬪,理應(yīng)坐在上首?!?p> 和嬪不愿得罪新寵,忙起身說:“賤妾戴罪之人,不可居于上首?!?p> 康熙道:“有罪無罪,次序不可逾越?!?p> 倩貴人只得坐了下首,和嬪側(cè)身坐了。康熙問道:“此處可好?”
和嬪想了一想道:“宮里頭自然到處都好,賤妾不敢有所抱怨?!?p> 康熙聽了,無話可說,和嬪又親自奉茶,道:“這是內(nèi)府才配的新茶具,尚沒有用過,這茶雖然品級稍次,也都是新茶,請皇上和倩貴人略潤一潤吧?!?p> 倩貴人站起來接了茶,只嘗了一口便放下了。康熙見和嬪身著紺青色藤蘿紋的裙子,和倩貴人的嬌花嫩柳一比,未免顯得老氣橫秋,加之言語局促,也覺無趣,待喝了茶,便攜倩貴人走了出去。
和妃率宮監(jiān)等送到大門之外,行了禮,茜菂望著依仗遠去,悄悄對和嬪說道:“那倩貴人年紀(jì)真小,和皇上站在一起倒像是父女倆個呢。”
和嬪忙警道:“別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