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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垣夢

第九回 龍潛翼訴情林中地 鳳回首密約壺中天

紫垣夢 紫竹弄雨 7612 2019-08-15 22:56:10

  于是太監(jiān)們換了一種打法,響聲、叫聲依舊很響,可是危害卻小多了。胤衸于是在書房外求見,康熙喚胤衸進來。

  胤衸請了安,康熙見到胤衸,怒氣便消了三分,胤衸放下茶罐,替康熙捶著腿問道:“今早請安時皇父說腿這里疼,可好些了?”

  康熙嘆道:“被人一氣,更加痛了。”

  胤衸笑道:“怪不得醫(yī)家有言:百病皆由心頭起,皇父不要再生氣了,這腿一痛起來,兒臣的心可也要跟著痛了?!?p>  康熙道:“若是你的弟弟們也如你一般長進,我又何必生這場氣呢?”

  胤衸道:“一則弟弟們還小,不要說和一般人家比,就是這京中的宗親世宦家中,如弟弟們這樣年紀的,恐怕還在撒嬌呢,那里能如弟弟們這樣,已經(jīng)讀了多少經(jīng)史詩詞在肚子里,還能騎馬開弓的?胤衸也覺得辛苦,可是一想汗阿瑪從前也是這樣過來的,又不敢辜負汗阿瑪?shù)钠谠S,所以拼命的去學,弟弟們也是一樣的。只是汗阿瑪,我們兄弟哪里能比得上您呢?汗阿瑪好歹心疼我們一點兒,把您的眼界放低一點兒,我們將來能學到皇父的七八成,就已經(jīng)是拼盡全力了?!?p>  這一番話說得康熙心花怒放的,胤衸捧過來茶罐道:“兒臣方才偷了個懶,跑去內(nèi)藥房了,這是阿瑪今天的藥材,兒臣親自煮了,請阿瑪進藥?!?p>  康熙道:“哎,這些事情,叫御醫(yī)們?nèi)プ霭?,回頭再燙著了?!?p>  胤衸道:“這和御醫(yī)煮的不同,有兒臣的孝心在里頭,阿瑪喝了,定會藥效加倍?!?p>  康熙喝了幾口,十分開心。胤衸待康熙喝完,又侍候漱了口,說道:“徐元夢的學問,在滿臣里面數(shù)得上,也不次于那些漢臣。若是對他責備太過,豈不是叫那些漢臣笑話我們滿人的學問不及他們?”

  康熙道:“我就恨他,不能引弓上馬還振振有詞,當年納蘭性德,身板還不如他呢,騎射一樣不差。他這樣重文輕武,若是被你們學了去,丟了滿人的根本,我大清一遇戰(zhàn)事,如何自處?”

  胤衸道:“徐元夢是個不會轉彎的人,阿瑪曾經(jīng)夸他,不依附納蘭明珠,是個潔已的直臣。方才他挨了板子,已經(jīng)知道錯了,他請皇上寬恕無知之罪呢。兒臣以為,他的父母已經(jīng)年邁,若是發(fā)去關外有個好歹,難免被漢臣們議論,請阿瑪三思?!?p>  康熙道:“好吧,想必他挨了板子,今后也該小心了。你去傳旨,免去他抄家發(fā)配之罪,依舊在上書房供職……再賞些金瘡藥給他。”

  胤衸道:“這都是汗阿瑪?shù)娜实?,若是胤衸前去傳旨,難免令人誤會胤衸多嘴,還是稍后請內(nèi)侍們傳旨吧?!?p>  那胤禛自從上次見到和嬪,見她模樣兒與自己夢中相差無幾,只是一雙眸子全染了些悲涼之色,便想起幾年之前與她論及詩詞,她曾說到平安喜樂之人常?!盀橘x新詞強說愁”。如今定是滿心哀愁,無從下筆。胤禛對她的神色憶了又憶,便斷定她的哀愁,全因自己而起,正是“一段情愁,兩處相思”。胤禛懊悔自己當時懼于禮法,心中萬千思緒,未能竟吐,便想再見一面。正是天隨人愿,康熙欲將西華苑再做修整,便想在皇子中尋一擅長造園之人予以布畫,胤祉忙著修書,無暇顧及,康熙便令胤禛進去先行勘量。

  胤禛領旨大喜,想到西華苑離冷宮頗近,雖然只能在宮里流連幾天,到底有望一見。便將欲吐之言,在心底想了又想。常青本是太監(jiān),不大引人注目,胤禛便讓他先進園子,以給自己鋪陳住所為名,覓取和嬪行蹤。常青探尋一番,便告訴胤禛和嬪近日總去“岳高流長”踱步,那里是冷宮后面一片密林,平常不大有人去,胤禛記在心里。

  過幾日胤禛進了園子,和金玉磊勘量一番后,便打發(fā)金玉磊去工坊吃飯休息,推說自己欲再看看邊界,便去“岳高流長”尋覓。其時正是宮內(nèi)午膳過后,胤禛步入那片密林,走了一陣,果然遠遠見到和嬪穿著一件雪灰底繡花籃的衣裙,正自慢慢走來走去,茜菂在一旁逗麻雀。常青便先去請安問好,帶了茜菂去林外守候。

  和嬪突然看見自己日思夜想之人,心中雜亂,一時難以言表。想到胤禛為了自己,違背他“杜絕貪弊”之衷,心中感愧。無論如何,需表謝其恩,述清還欠之事,然后便速速離開便了。

  于是和嬪上前深施一禮,胤禛只得道:“娘娘為何與我行禮?”

  和嬪道:“父親的事,我也羞于辯解,如今尚欠的銀兩,我們一定設法還上?!?p>  胤禛道:“難道是十三弟告訴你的?”和嬪道:“除了你,還有誰會這樣做——你憐憫之意,我盡領了,遇到這樣的家人,我也是無可奈何,我已告之他們,若有下次,只好用我的命了結了。我知道在你心中,向往一個清明世界,這次為了我家的事,令你違背初衷,我心中慚愧已極。若被人起疑,帶累了你,我更是……”

  胤禛嘆道:“我也是枉有初衷,你在宮里,想必也聽到一些。清欠之事,牽涉太廣,如今已經(jīng)快要停了?;拾敭敵趺髅髡f‘一查到底,絕不留情’的?!?p>  和妃不由想起自己在宮中查賬之事,與此如出一轍,也不敢多說,只得道:“如今世上,便是這樣混沌,我在宮里落到如斯田地,可笑我的家人,依舊借了錢,擺國戚的譜。問他們時,他們便說:‘人皆如此’……”

  胤禛憤憤道:“人皆如此,人皆如此,更可惡的是清水渾水之論,自己貪了錢,還要歪曲圣人之語來開脫……”看和嬪漲紅了臉,胤禛忙住了口。

  胤禛忍不住道:“我知道,娘娘如今……過得不好?!?p>  素瑩強笑道:“有何不好,不過是飯食沒有從前精細,正合道家粗獷之義;衣衫沒有新的,我也學了些織補之技;搬到天青苑,雖然荒僻,可是對著瓷器不對人,也算好事一件?!?p>  胤禛突然問道:“娘娘就不想再得皇上恩寵嗎?”

  素瑩道:“恩寵之事,誰不想要,只不過難以強求……”

  胤禛道:“娘娘這數(shù)年間,可有花心思求過?!”

  素瑩轉身道:“求與不求,與你何干!”

  胤禛道:“與我無關?娘娘此刻耳朵上戴的什么?”

  素瑩慌亂遮掩道:“一件首飾而已,你不必枉加猜測?!?p>  胤禛道:“若心里沒有我,如何戴著舊物。”

  素瑩強辯道:“正因為心中已然放下了,才能夠坦然地戴著它?!?p>  誰知接著胤禛字字戳心:“你寫與皇阿瑪?shù)霓o賦我看了,通篇馬屁,毫無情意,你可還記得寫與我的嗎?

  ‘憑鏡雙影兮,繪柳色于眉邊,

  聲調(diào)六律兮,音琴瑟之綿綿,

  并舟追馳兮,驚雙鳧于蓮間,

  詞合駢儷兮,詠夜雨降巴山,

  御風乘霧兮,化員嶠之二仙……’”

  未及念完,胤禛已不能自持,素瑩更是哽咽氣頓,哭道:“別念了,那都是過去的事!”

  胤禛道:“在我心中,從沒有過去,時時在我的心里,就像昨天的事。你難道忘了?你得寵的時候,我難過,你失寵的時候,我也難過,竟不知道如何才會好受?!?p>  素瑩道:“你我也無須再為此難過,即便心中不能忘懷,如今名分已定,又能如何?我不明白你近來為何頻頻出現(xiàn),亂人心神。我勸你還是速速離開得好,若被人看見……恐怕你父皇更加猜疑厭棄,我何時能有出頭之日?”說著丟開胤禛,去于林邊拽起茜菂,一徑走了。

  誰知半月后和嬪聽到宮中之人議論,道是四皇子感染重疾,百治無效。連太醫(yī)都派了去,德妃也出宮親去看視。和嬪聽了這些,幾乎昏厥過去,想必是自己一番冷話,傷到他的熱腸,若因此丟了性命,自己如何過得去。和嬪只恨自己沒有翅膀,不能飛去一見,暗自哭泣不止。就這樣心神恍惚過了數(shù)月,胤禛是死是活,也再沒有消息。

  這一天去凌微池踱步,但見花色凝悲,水文聚愁。想起胤禛與自己說的一言一語,猶似在耳,心酸不已。正茫然不知身在何處,忽見胤禛走到自己面前,和嬪以為是夢,喃喃道:“與君今世不能再見了?!?p>  胤禛道:“我不是好好在這里么?”

  素瑩方醒過來,忙問:“你的病好了嗎?”

  胤禛尚未回答,卻見一個女孩兒過來了,穿著藕色柳葉桃的裙子,醬色鳳尾云肩,頭上一副寶石蕊玉片牡丹,原來是五公主香漩。

  五公主搖起來鵲舞銀杏的紗扇道:“四哥的病剛好,就跑到宮里來吹風,須知宮里的風大,和嬪娘娘就是受了風,到現(xiàn)在還沒有好?!?p>  和嬪只得辯道:“四皇子說要在這里安放太湖石,正好碰見,正說這湖石的擺法。”

  五公主道:“不管橫擺豎擺,總要擺的合規(guī)才是,否則倒了,只會砸到自己?!闭f著也不理她四哥,扯起和嬪,一溜煙走了。

  香漩將和嬪帶到無人的地方,怨道:“你如何同我四哥在一起說話,若被宮里的人看到,又嚼舌生出事來,你們從前見過嗎?”

  和嬪道:“從未見過?!?p>  香漩疑道:“從未見過,就能搭話?”

  和嬪道:“我也略懂搭石頭的機巧,覺得他擺的不對,忍不住便說了。”

  香漩方才信了,又說道:“不如我去太后跟前求求情,讓她老人家放你出去?!?p>  和嬪道:“太后跟前我只是定省而已,不如你那般親厚,如今‘臨時抱佛腳’,反倒不好。你不必急于一時,我自有計較?!毕沅鰺o奈,只得叮囑一番,告辭而去。

  香漩剛走,常青卻不知道從哪里走出來?叫住和嬪道:“娘娘且慢走,娘娘宮里的寧雙喜如今可好?”

  和嬪聽了有些奇怪,便答道:“他雖然年紀大了,精神倒好,就是有時候有些糊涂,你何故問起他?”

  常青道:“他原與我干爹交好,如今好容易進來一次,自然應當去看看的?!?p>  和嬪見他手里,果然有一些禮物,便道:“既如此,你便隨我去看看他吧?!?p>  常青見了寧太監(jiān),一番甜言蜜語,寧太監(jiān)也記不住許多,見有禮物,早就樂了,便拆開就吃起來,道:“不錯不錯,在這里能吃到點心是難得的,配的剛剛好,沒有茯苓餅,那東西如同油蠟紙一般?!?p>  常青道:“聽說爺爺在這里,守著許多瓶子,煞是好看,我也想飽飽眼福。”

  寧太監(jiān)放下點心道:“那我?guī)氵M去看看吧,娘娘人心性好,我去跟她說說,看看就出來?!?p>  常青道:“怎么敢讓爺爺累著呢,我新認識了這里的宮女茜菂,讓她帶我進去就行了?!?p>  寧太監(jiān)道:“你個小鬼,原來是來看人的,卻用什么看瓶子的鬼話來哄我。也罷,我就不耽誤你們了,那茜菂就在南房里面,你去找吧?!?p>  常青進南房見了茜菂,秘密數(shù)語,茜菂便帶常青進了瓷宮,一邊也悄悄引和嬪進來,自己在這頭等候。

  那常青引和嬪走到瓷宮盡頭,轉入仙樓的梯子后面,對和嬪說:“娘娘記住這個機括的要訣?!闭f著俯下身去,從墻角不起眼處抽出兩個小小的拐釘,遞在和妃手里,說:“娘娘進去之后,記得裝好拐釘,別人就打不開了。”說著推動板壁,竟無聲開啟,里面有微弱之光,常青又囑咐道:“娘娘扶著欄桿就可以下去了,一定小心腳下臺階?!焙蛬咫[隱知曉,便邁了進去。

  常青在外悄悄合上板壁,一時和嬪眼睛有些抹黑,忽覺有人走上來,輕喚:“素瑩”,竟沒有腳步聲,原來地下均是厚厚的絨毯。

  和嬪知是那人,不由心中狂跳,微光下看不清他的容顏,忽然他握住自己的手,素瑩第一遭被他牽住手,不由心中狂跳起來,忙掙脫了,小聲說:“待我裝上榫卯?!北愀缴韺㈤久b好。

  胤禛悄悄對和嬪說:“這里有個縫隙,你出去的時候,先看看外邊?!苯又鵂恐噩摰男渥?,引到地底。只見一間小室,布置了案幾座椅燈盤等。

  素瑩忙問:“你的病好了嗎,聽說幾乎丟了命,是什么病?”

  胤禛道:“辛辛苦苦查戶部的虧空,想不到最后被皇阿瑪責備,說我處事急躁,不堪大用。他下令停了此事。前頭查抄的銀兩入了戶部,這明明是我的功勞。結果被他老人家說的一無是處,有幾家他的親隨重臣,他還自己拿銀子撫慰,銀子不多,人心卻被買走了。老八府里也借機賣情,弄得人人說我的不是。我一氣之下,內(nèi)火外浮,弄得身體潰爛,幾乎喪了性命,幸得上天眷顧,才能再次見到你?!?p>  胤禛說著伸出手臂,只見上面的傷疤,還沒有好全,甚是可怖。素瑩的淚水,大顆滴在上面。胤禛忙說:“這一處是最厲害的,其他好多了,這回生病之時,福晉格格們都不濟事,全憑我府中一個姓錢的侍女,晝夜盡心看護,方才逃出命來。此刻你的眼淚,也能療傷呢。”

  素瑩道:“我還當你為了上次我的話說得狠了,氣出來的病,正自懊悔不已。我又不能在你身邊……”

  胤禛道:“你若在我身邊,我少了一大煩惱,又怎會生病呢?”

  素瑩含淚而笑,用胤禛遞過來的帕子拭去淚水。

  胤禛又道:“那年我監(jiān)督暢春園工事,金玉磊將一間大殿的角度弄偏了,有些明顯,跪求與我,我想不過是御園的偏殿,有何要緊之處,總不能因此懲罪,因此幫他想了主意,用花木水池遮掩,至今無人能覺,他由是死命效我。這次治理西華苑,他為我在瓷宮地基之間,秘密布置此處?!?p>  和嬪問道:“你這工事如何做的,我們竟一無所知?!?p>  胤禛笑道:“這里不遠,便是金玉磊的工坊,他找了一些聾啞有力之人,重金聘為工匠,白天隨意做些活計,更深時便密行此事。就是密道開挖的辛苦,后來砌墻覆板,拆解運輸家什倒好弄。再說這里面不大,倒也沒什么響動,上一次修理瓷宮的壁板,便悄悄安了梯子。因是更深之時做的活計,你們都住在瓷宮那一頭,如何得知?天青苑修在高臺之上,地下沒有水源,所以可以開挖?!闭f著又對和妃說:“這墻面覆了烏樟,可以卻蟲蟻潮濕,這一面還有機關,你過來看?!?p>  和嬪隨著他到了另一處板壁,只見墻上有木雕《道德經(jīng)》一則。

  道沖,而用之有弗盈也。淵呵!似萬物之宗。銼其兌,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呵!似或存。吾不知其誰之子,象帝之先

  胤禛依次按下四個字:淵、湛、吾、像,板壁輕輕移開,和嬪向內(nèi)張望,辨清里面是鴛鴦月夜銷金帳,孔雀春風軟玉屏,便覺臉上做燒,忙踏了出來,低首不語。

  胤禛握住素瑩的手說:“此次歷劫生死,更明白世間有些事,天天想往,終是無趣,當奮力奪取才是,若是這次殞命,一切都成空虛,你我天人相離,你可會有遺憾?”

  素瑩道:“我已經(jīng)悔恨多年,若你不在了,我會更悔,這幾年時光,未能夠與你共處。”

  胤禛問道:“你可愿將心交與我,從此跟隨與我?”素瑩道:“你為了我家的事,丟了一直的固念,我深為慚愧——我并非是要報答與你,此身軀微賤,不足為報,我本來就應該歸于你的,且我的心,時時刻刻都在你處。”說著解下笄發(fā)的鳳回首,交于胤禛手中,胤禛大喜。

  素瑩覺得自己被他緊緊縛住,且他在微微戰(zhàn)抖,自己更加緊張,連牙齒都格格作響不止……“何束默?”“得誨,束默為禮?!薄皬挠??!薄?p>  素瑩覺得魂靈兒震顫不已,不禁去扳住他搖動的肩頭,此刻好像世上只剩了他們兩個,她聽到胤禛對她說:“我方才還怕你不允肯呢?!?p>  素瑩道:“我便不肯,你要怎樣?”

  胤禛道:“那我就狠狠地抱住你……”

  素瑩酥酥地說道:“好……”胤禛覺得她像一塊龍須糖,入口即化,又甜又軟的……

  胤禛取出隨身帶的匣子,取出那副柳環(huán)手鐲,對素瑩道:“這幅圓環(huán),希翼明月常圓,其形綿繞不絕,是我對你的思念之情?!?p>  素瑩聽了,潸然淚下,喃喃道:“何以至契闊,繞腕雙跳脫”。

  她將柳環(huán)匣好,攬住胤禛的頸子道:“別恨我!別恨我!”下一刻,她便不能說話了……

  胤禛嘆道:“今天出去,不知何時才有機會進來,我真恨不得暢春園天天有損壞之處,我好進來見你。”二人恐時間久了惹人懷疑,于是依依作別。

  素瑩回思歡會之事,不由臉上做燒。原來與自己心愛之人在一起自是不同,從前是“沌沌乎若嬰兒之未啼”,此刻如水底蒙昧,忽沐晴光,其和暖悖動,難以描摹……素瑩細細回思胤禛說過的話,連那些肉麻的廢話,也銘刻于心,百般回味……

  胤禛回到府中,取來“洞天仙籟”,欲撫一曲定神。卻覺得素瑩的氣息,尚在耳邊縈繞,便覺神蕩骨酥,難以成曲。侍女問道:“宋格格弄了夜宵,問貝勒可去用些?”胤禛道:“退下吧,我想靜靜?!庇谑钦归_筆墨寫下:

  云鬢嬌解玉眉勒,冰肌羞褪銀束練,

  篁竹幽情息息暖,藤蘿心思兩兩環(huán),

  顫栗唇間溫冷處,沉落枕上綠云邊。

  癡情暫退情更切,宿酒解時酒復滿,

  巫塘云開群鵲散,夢醒方覺衾里寒。。

  便想待下次見時,誦給她聽,卻不知何時方能再見……

  卻說繁泠每每迫于眾議,不得不時常做出聲勢,尋東覓西。此日將府里侍女白哥叫到跟前訊問道:“府里頭和你前前后后進來的丫頭,都各自尋了去處,你如今年紀也大了,從前問你幾次,總說不愿意嫁人,到底為何?”

  白哥道:“白哥愿一輩子服侍王爺福晉?!?p>  繁泠道:“既如此,不如改了裝束,給王爺做個妾室吧?!闭f著去留意白哥的神色。白哥心中喜歡,卻看到福晉一對寒潭秋水,露出戒備探尋之色,又想到先時的幾個妾室,終都弄了出去,如此便再也看不見王爺了。白哥便不露神色,道:“白哥不敢妄想,只求留在王府,留在福晉身邊?!?p>  繁泠笑道:“你倒聰明,我也不和你繞,要知道守住規(guī)矩,就能守在王府,你可明白?”白哥百般應承,得以繼續(xù)留下。

  一天在良妃的鐘粹宮里頭,首領太監(jiān)蘇金壽,正在和良妃說話。原來這蘇金壽,本是良妃父親之友,從小看著良妃長大,待若親生。良妃幼時,便由其親授掖庭之禮,是以出落得舉動雅致,行走秀盈。后來蘇金壽走了門路,得以選在妃嬪處伺候,長大成人,艷絕六宮,便生下胤禩。

  良妃產(chǎn)后小腹生一痞塊,病勢沉重,太醫(yī)束手無策,康熙也不以為意。蘇金壽冒險從宮外尋來偏方,讓宮女將藥物涂在足心,緩緩去踩那痞塊,這才漸漸治愈,逃出命來,只是容顏減退,不復盛時顏色。

  宮內(nèi)規(guī)矩,一宮主位,方可以親自撫育皇子。易子而教,為的是怕母子感情要好,將來有挾持幼主之舉。胤禩便從小跟著惠妃長大,與自己母親,十分疏離。良妃由奴籍變身宮眷,已是份外之想,兒子被人領走,從不敢多言半句。

  原來蘇金壽進來之時,見一小太監(jiān)正在給良妃梳頭,于是對那太監(jiān)道:“梳頭的事自有宮女掌管,你下去做你自己的本分吧。”

  待那太監(jiān)走了,蘇金壽教道:“怎么讓小太監(jiān)給你梳頭?到底男女有別,看著不好,從來你的首飾衣裙,我都交代只能由嬤嬤宮女們經(jīng)手的,我是看你長大的,何曾給你梳過頭發(fā)?”

  良妃辯道:“他梳的比宮女們漂亮,皇上也沒有說過不可以叫太監(jiān)梳頭的?!?p>  蘇金壽道:“等到皇上看到說時,可就遲了,這些小事上面一定不能夠亂了分寸。”

  良妃道:“我知道了,以后不會了。”于是貼身宮女過來給良妃上好頭發(fā)。

  蘇金壽又道:“如今胤禩在外邊,人人都夸他的好,人人都說太子的不好,聽說皇上最近對太子是大大的不滿意。我今天聽到一件事,你想法告訴皇上,等于幫胤禩一把。”

  良妃道:“我在皇上面前,從來不敢多說半句,怎敢去說太子的不是?他到底是仁孝皇后身上的肉。我是看出來了,他就是捅破了天,皇上也不會怪他的。”

  蘇金壽道:“要是詛咒自己的父親,算不算大逆不道?今天太子在宴席上喝醉了,下來在風波亭散風的時候,說‘如今我已經(jīng)快四十歲了,古往今來,四十歲的太子,我是頭一個’。你聽聽這話,這不是等不及了嗎?這不是詛咒他皇父嗎。”

  良妃道:“我說了怕皇上不信,太子抵賴不認怎么辦?當時還有誰聽到了?”

  蘇金壽道:“還有惠妃宮里的胡永泰,并幾個別的宮里的小太監(jiān)。惠妃自從大阿哥落敗之后,再不問這樣的事,這事她八九不會告訴胤褆,另外幾個小太監(jiān),都是不相干別宮之人。如今只有咱們告了上去。皇上問時,這些人是不會遮掩的。因為如今太子的確處處惹人討厭?!?p>  良妃道:“既如此,我定要找機會對皇上說去。雖然胤禩與我不大親厚,到底母子連心,他心里沒有我,我也無可奈何。我心里卻時時想著為他出一把力?!?p>  蘇金壽道:“娘娘別哭呀。八阿哥心里面一定是有娘娘的,娘娘為了生他,差點沒有命了,他必定感恩娘娘的。”

  良妃自從三十歲過,依照康熙規(guī)矩,頭簽便不在進上,只得找個機會進言??滴趼犃?,默不作聲,良妃惴惴退下??滴醣阏襾砗捞┰儐?,胡永泰便如實對答??滴跻娝圆惶?,心中憤懣難受,可想而知。

  這宮里頭由佟妃掌管,表面倒也安定和諧,妃嬪之間,大都能以禮相待??墒羌懿蛔∮辛藘鹤?,為子計之深長,原是天性使然。雖然惠妃娘娘打了頭陣,敗下陣來,可到底太子之位,有所搖晃,加之太子如同中了邪,愈加言行無狀,誰人不起個想頭?是以良妃即便說了這樣的讒言,我等也不該枉加苛責。

  注:胤禎所言療妒之獸,經(jīng)中原名“類”,此處為了文義略作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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