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依然望著那身著紅杉的男子，心情復(fù)雜。一路相伴，兩人彼此都交托了真心，早已是可以交付后背的伙伴。
可是偏偏父親在樓蘭有著這樣的經(jīng)營，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對是錯。
而眼下，黃依然看著那對璧人相視一笑，她的心里泛起了酸楚。
自從阿婭和陳戈在雪狼谷脫險以后，陳戈與自己之間便多了一層隔閡。
即使他們兩個都不說，作為女子的直覺，黃依然也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緣由。
阿婭走了，黃依然心里是開心的。因為這樣，她和陳戈之間就又能恢復(fù)到以前的狀態(tài)了。
可是，這次以后，她恐怕再也沒有機會與陳戈和好如初了。
黃依然知曉了新國王將會帶著樓蘭遷入中原的消息，她心間頓時涌生了茫茫多的心緒。挫敗，不甘，嫉妒……
她身旁的影子很虛弱，腹部的貫穿傷口仍在滲血。此時影子仍舊封著經(jīng)脈，壓制著體內(nèi)的毒素。
兩人緩緩前行，仿佛極寒的冰錐刺入了燥熱的血液，撕裂陰陽。
十一歲的女孩雪萊正被母親牽著手，近距離看著國王和王后。她以前也在王宮門口見過還是女王的盧娜。
雪萊覺得，今天的王后很美，她的穿戴，她的妝容，都美極了。那眉眼之間滿溢的幸福令人心生艷羨。
而她身旁的男子，樓蘭的新國王，是從中原來的漢人。聽說他武藝高強，智謀過人，但對王后一見傾心。
五大綠洲的噩耗傳來不過半日，新國王便要帶領(lǐng)樓蘭臣民們南遷。一座城，那是他給王后的聘禮。
雪萊眨了眨眼睛，國王的氣魄讓她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她想著，將來有一天，她也要嫁給一個這樣的男人。
雪萊算著自己嫁人的年紀，算著那時候國王的年紀。雪萊有些羞澀地笑了。
躺在地上的沙石突然變成了惡毒的響尾，顫動了起來。
隨后，在眾人的尖叫中，雪萊和她的母親，還有周圍的不少人，被揚起的沙石打成了篩子。
雪萊緩緩地朝后倒去，她此時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看見身著紅衫的國王向自己奔來。
雪萊給了國王一個微笑，然后，倒在了地上。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場面混亂起來，這一手御物殺人的本事讓陳戈頓時怒火中燒。在慌亂奔逃的人群中，陳戈箭步掠來，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你別逼我！”陳戈瞪著黃依然，吼道。
昨日他拼著受傷也要重創(chuàng)影子，便是要阻止二人之后再生事端?？吹絼偛拍且皇郑闹斜阋蚜巳?。
影子今日要死了。即使陳戈不出手，這番運功，毒素已侵心脈，必死無疑。
黃依然被陳戈吼得心頭一沉，但旋即還是運勁，數(shù)道玄天罡氣刺向陳戈。
陳戈腳步不停，揮劍便是連斬出數(shù)道劍氣，對上襲來的玄天罡氣，在二人身前震爆開來。
只見黃依然步法連點，飄然欺近，雙掌之上已是灌滿了內(nèi)勁，一旦沾上陳戈，便要直掠他的臟腑。
沒了地藏伏魔真氣的護持，陳戈不想硬扛。當即使出了盧娜的繞云游，身形快若鬼魅。黃依然的手每每要沾上陳戈，他便輕輕避開，也不反擊，只是閃躲著，但臉上不豫之色愈重。
黃依然急得眼眶濕潤，她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到底想做什么，只是身法不停，仍在不斷攻向陳戈。
到得此時，也不過數(shù)息時間。
王后盧娜仍站在王宮門口，視線越過人群，望著這邊的對峙。女子這方面的直覺天生靈敏，盧娜看出了陳戈的心思。
他不愿傷她。
她應(yīng)該便是陳戈說的那位同伴吧。
盧娜嘆了口氣，便在此時，她的心弦緊繃起來。
一個虛弱的男子從暗中緩緩走出，準確地說，更像是拖著自己的身軀行來。
男子臉上已透出黑斑，雙瞳發(fā)灰，隱隱可以看見頭上冒出黑氣。
陳戈也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這邊的異動，雖然心知影子必死，不過方才只見沙石，不見其人，陳戈還是留了防備的。
只是影子此時的狀態(tài)讓陳戈心中有些不祥的預(yù)感，他當即避開黃依然的手刀，揮劍快斬，打出一記六合星隕，如芒劍氣射向影子。
影子完全沒有理會那些劍氣，仍是朝著盧娜走去。一道，兩道，三道，所有的劍氣都命中了影子，在他身上切割出傷口，甚至留下貫穿的小洞，然而沒有血液噴濺出來。
陳戈腦海中轟然想起了天機樓的活尸，影子眼下的狀態(tài)跟活尸不同，但從某些方面來說極為相似。
“盧娜，走！”陳戈喊道。
“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黃依然的攻勢陡然間變得凌厲起來，手刀鞭腿之中皆帶上了內(nèi)勁，陳戈格擋應(yīng)對之下，倒是被幾撮內(nèi)勁鉆進了體內(nèi)。
那邊盧娜已經(jīng)后撤，然而與此同時，影子的步伐也陡然提速。方才盧娜站在原地，影子便緩步走去，此時盧娜疾走，影子的速度提升則更多，眼看便要抓住盧娜。
陳戈分身注意著這邊，手上也不停揮劍拆開黃依然的攻勢。
盧娜已經(jīng)使出了繞云游，不斷變向閃身，可影子的反應(yīng)猶如野獸直覺，跟進無比迅捷。只見影子爪中有黑氣，猛襲盧娜印堂。
“你敢！”陳戈怒吼出聲，接下黃依然的幾道內(nèi)勁，右手如穿龍一般扼住了黃依然的喉嚨。
影子的身形一滯，便要回頭。
只聽得黃依然艱難說道：“影子，殺！”
影子瞬間便從遲滯中恢復(fù)過來，眼瞳恢復(fù)了一瞬神采。他旋即雙手上拂，掌間凝聚的黑氣傾斜而出，懸停身前。其后雙手驟然下壓，只見那一團黑氣凝如重錘砸向地面，頃刻間激其無數(shù)沙石。
一眼望去，似乎每一粒沙石之上皆附著黑氣，妖異至極。
影子不知用了什么禁術(shù)，等的便是這回光返照的一刻，一招之下，全力施為。氣盡，影子的眼瞳徹底化為渾濁一片，頭上黑氣也已消散，倒在了地上。
這個護衛(wèi)黃依然十余年的高手，死了。
可他死后，余威仍在。
當那些沙石沖向盧娜的時候，陳戈已是睚眥欲裂。他知道，一旦碰上身體，十死無生。
盧娜正面迎著那些沙石，自是更加清楚其恐怖。
逃不了了。
盧娜聚氣身前，既然逃不開，那就體面死！那一瞬間，盧娜看了陳戈一眼，眼神中是無悔和期望。
陳戈已是來不及馳援，此時心有滔天怒意，旋即運出了饕餮真氣，涌向黃依然。
便在此時，沙石沖陣和盧娜就要對上的當口，一個身影從旁殺出。
赫連水都！
赫連水都運起地藏伏魔真氣，馬步如銅鐘，扎在盧娜身前。
面對那些冒著黑氣的沙石，赫連水都心中無限悲壯。他從校尉升至左驃騎將軍，不過兩日，眼下便要英勇死去。
他父母雙亡，十五歲便從了軍。他甚至還沒有娶親，在行伍之間混了這么多年，三十出頭了，還是光棍一條。
他并不畏死，處在中原和匈奴的夾縫之中，樓蘭鐵騎的守土之志向來高昂。眼下也是一樣，樓蘭東遷迫在眉睫，王后不能死！
為了樓蘭的將來，他赫連水都就是死，也要拼上一拼！
赫連水都大喝一聲，將地藏伏魔真氣全數(shù)爆發(fā)出來。內(nèi)蘊著金剛威勢的真氣震蕩而出，隱約間似是地藏親臨，誦念除魔偈語。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兩相碰撞之下，赫連水都受到真氣震蕩，吐出一口鮮血，跪倒在地。
而詭異陰森的沙石陣轟然撒落了一地，絲絲縷縷的黑氣開始消散。
盧娜安然無恙。
陳戈停下了手中復(fù)仇的奪取，把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黃依然丟在地上，向盧娜這邊走來。
和盧娜相視一笑，劫后余生，喜出望外。
隨后陳戈扶起赫連水都，給他吃下一枚回氣丹。看著赫連水都此時的精氣神，陳戈贊許更甚。雖然受傷，體內(nèi)那傳與他的地藏伏魔真氣也近乎枯竭，但方才那一刻，赫連水都已是悟道。
熊太渭將這地藏伏魔真氣練至大成，終日研讀佛經(jīng)，十數(shù)年時間，方有一絲明悟，可施金剛怒目。
赫連水都今日一番殺身成仁，卻是踩著熊太渭的底子拿住了這地藏伏魔功的真諦。正是這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意志。
此后再練此功，只要把內(nèi)力練起來，同等修為絕無敵手。
“你這家伙造化不小啊?！标惛昕粗者B水都，說道，“就這地藏伏魔功，你是天下第一了?！?p> 赫連水都此時也已感受到，在他丹田之中僅剩的真氣更加霸道了。
天下第一當然還是玩笑。不過同樣的修為，真氣比別人更為凝練強悍，自然是大好事。往后若刻苦修煉，真的天下第一也未嘗沒有可能。
想到這里，赫連水都便對眼前這個男人充滿了感激。
“陛下，末將的造化都是您賜予的。將來定當為陛下效死！”
“行了行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別整天效死效死的。你讓人收拾一下，死了的好生葬了?！标惛昱牧伺暮者B水都的肩膀。
“是?！焙者B水都領(lǐng)命而去。
陳戈走到盧娜身前，將盧娜擁入自己懷中，輕輕地撫著她的頭發(fā)。
“沒事了，以后我會好好保護你的?！标惛隃厝岬卣f著。
剛才盧娜身陷險境，陳戈的心痛與憤怒讓他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已經(jīng)將盧娜視作妻子。
“她怎么辦？”盧娜依偎在陳戈懷里，此時仰頭問道。
陳戈知曉她指的是黃依然，方才以為盧娜必死，一怒之下用了饕餮訣，黃依然此時一身內(nèi)力已是被自己拿去了八成。武道根基也是大損，若是不好好將養(yǎng)一段時日，往后怕是就廢了。
陳戈皺了皺眉頭，對黃依然，他是又愛又恨，矛盾得很。
“帶回瀘州吧，可以拿她當人質(zhì)。她爹是個瘋子，她在咱們手里，我安心點?！?p> “好，聽你的?！北R娜知道陳戈嘴上這么說，心里未必就沒有幫黃依然的意思。不過，那也不重要，自己現(xiàn)在可是陳戈明媒正娶的王后。
盧娜想著昨天這個男人說拿一座城做聘禮的樣子，癡癡地笑起來，抱得也更緊了。
入夜
陳戈坐在那張熟悉的床榻上，他的身邊坐著盧娜。兩人皆是正襟危坐。
今夜這座寢宮里的氣氛自然又有些不同，無人說話，時不時有做作的咳嗽聲響起。隨之而來的便是輕輕的笑聲。
還是陳戈在幾次假裝咳嗽以后，終于鼓足勇氣，飛也似的溜去拿來了酒杯。
兩人勾著對方的臂彎，漸漸靠近彼此，感受到對方的氣息，陳戈和盧娜幾乎同時紅了臉。
喝過了交杯酒，陳戈放回了酒杯，二人又對坐了半刻。
陳戈終于攬住了盧娜的腰，兩人向下倒去。
“陛下，蠟燭還沒熄呢！”
“太遠了，別熄了！”
兩日后
黃沙相送，與年邁的老人揮手作別。
浩浩蕩蕩的長隊從樓蘭城出發(fā)，去向中原。
左驃騎將軍赫連水都率領(lǐng)五千鐵騎在最前方，國王和王后的車架居中，前后左右各有親兵拱衛(wèi)。往后則是文武大臣及其家眷，再往后是樓蘭百姓，最后由右驃騎將軍率五千騎殿后。
此時的王駕之內(nèi)，國王陳戈和王后盧娜坐一側(cè)，黃依然躺在另一側(cè)。
灌了兩天藥，黃依然已經(jīng)清醒過來。陳戈并沒有把內(nèi)力還給她。
黃依然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睡覺，偶爾醒著，眼睛也只看著車頂，一眼不看近在咫尺的陳戈和盧娜。
陳戈也不理會黃依然，偶爾和盧娜說說話，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他發(fā)現(xiàn)樓蘭有不少中原失落的古籍，大都是百年前動亂之時流落到西域的。
于是，國王陛下命人把整個王宮書庫給搬空了。
此時，陳戈便饒有興致地看著一本記述募兵制的書籍。盧娜則像一只溫馴的小鹿，依偎在他懷里。
“陛下，你認真看書的樣子，很迷人?！闭f著，盧娜親了陳戈一口。
陳戈笑著摸了摸盧娜的頭發(fā)，對盧娜的額頭還了一吻。
“我要下車！”黃依然此時已經(jīng)坐了起來，瞪著眼前這對男女。
陳戈收斂了笑容，沉聲說道：“不行，你現(xiàn)在是人質(zhì)，沒有權(quán)力提出任何要求。”
“我要解手！”黃依然氣急地叫道。
陳戈聞言，把頭探出窗外，吩咐了一句，“拿夜壺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