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頭蒙了很久,轎子里面的我依舊同來時一樣被晃悠著,但卻是睡不著了,耳邊不斷回響著龍嗒的話,話里話外仿佛在暗示著什么,細細思索之下卻實在串不通徹。
我被扶出轎子,一個小丫頭湊到我的耳邊同我說著我要做的事情,因著頭上還有一頂蓋頭,具體做了些什么,我實在不能夠一一品出。
只曉得最終自己跨了個門檻,然后蓋頭被扯了下來。
龍府的大殿,我是頭一回來,入眼滿是閃耀的華澤,緩了好一會兒才隱隱看得清近前的人和事物。
此時便有人上前給我遞過一只茶盞,是要讓我給龍嗒他爺爺敬茶的意思。
我環(huán)視四周,近前賓客不是很多,且面上皆有笑意,此刻眾人神色期待,寂靜一片,同遠處喧囂熱鬧形成鮮明對比。
龍嗒此時正立在我面前同我使著眼色,我一時會議,雙手扶著茶盞前行幾步盈盈地朝他爺爺拜了下來:“爺爺,喝茶?!?p> 哄地一下,一旁圍觀仙者皆嬉笑一堂。
龍嗒他爺爺笑意盈盈地接了,將茶盞放在嘴邊,滋溜一聲,一口茶便順近了嘴里,吧嗒吧嗒嘴發(fā)出“哈~”的一聲喟嘆。
圍觀者其中有人問道:“怎么樣?孫媳給敬的茶就是好喝吧?”
他爺爺砸了咂嘴,回道:“那是,感覺這入口都不是茶味兒了?!?p> “那是什么味啊?”下面幾個人繼續(xù)起哄。
他爺爺神秘兮兮地沖那人眨眨眼:“這個可不能同你說,等你家孫子有了媳婦你就知道了!”
那人當即“嗚呼”一聲:“你個老兒,大伙都知道,我連媳婦兒還沒呢,你就氣我有本事?!?p> 下面又一陣哄堂大笑。
緊接著,龍嗒他爺爺從一旁小侍女手里接過一個小玉瓶,自其中倒出幾滴水,朝我同龍嗒身上撒了兩滴,沖龍嗒道:“去吧?!?p> 龍嗒拉著我往殿外走去。
“我們?nèi)ツ??”我問?p> “我的院子?!饼堗÷曂艺f。
這是,要“送入洞房”了?
我霎時冷汗四溢,卻也介于一旁圍著我們看熱鬧的仙者越聚越多,一時間也不好同龍嗒說些什么。
“來來來,這位仙者讓一讓,來讓一讓?!焙竺娣路鹗钦l在妄圖穿越人群擠到這邊來,我往后望了一眼,沒瞧見什么人。
又走了一會兒。
忽地,人群中想起驚雷般的一道大嗓門來:“都給老子讓一讓!老子是小魔王!”這嗓音極亮,即便這人不自報名號,我也能辯得出是誰了。
我向后探頭,只見小黑從后面的人群中擠進來。
一旁的龍嗒往后退了一步,想是還在懼怕。
我暗笑一聲,將龍嗒擋在身后:“小黑魔王,你做什么?”
小黑張開嘴,將說未說,欲言又止,扭頭環(huán)視四周。
“去去去,散了散了散了!沒見過做哥哥的要和自家妹子說幾句體己話??!”小黑氣勢洶洶地朝著眾仙者揮著揚揚兩只手如同趕小雞一般。
待驅(qū)散了人群后,便拉著我的手道:“我思來想去,覺得你該同我走一趟?!?p> “為何?”我有些摸不清頭腦。
“你同我走便對了。”
我轉(zhuǎn)頭看看龍嗒:“龍嗒啊,你看,小黑他可能真的是有什么事情,我要不先去看看?”
龍嗒神色稍有遲疑,猶豫片刻后道:“我同你們一起去吧。”
“也行”小黑一手拽著我一手拽著龍嗒往外走。
走到大門處,忽地驚呼一聲:“啊!小龍,你為什么要跟著過來?”
微微頓首,小黑醍醐灌頂般:“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也知曉這事?”
龍嗒不接話,意思不言而喻。
我察覺出了一些異樣:“所以,你們是知道了什么?現(xiàn)在要帶我去哪?”
“哎呀,這事說來話長,一時和你也說不明白!你去了便知道了!”小黑不由分說支吾了一句便伸手掐了一個順行訣。
眨眼間,三人便來到一處山頭,入眼盡是茂密的綠意,這片山頭我認識,正是太白山上那片。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面前有條小路,沿著小路一直走,便能看見師父他老人家那座仙府大門了。
“可是我?guī)煾杆隽耸裁词铝耍俊蔽覇栃『诤妄堗?,見二人沒答話,心下想起我那便宜師父平日里頭那些不著調(diào)的模樣,嘆了口氣:“也是,他每天那副模樣,吃些虧也是情理之中,他現(xiàn)下如何了?快帶我去瞧他!”
龍嗒和小黑還是沒答話,只是目光如炬地瞧向我身后的方向,待我正要扭頭之際,只聽得一聲雷鳴般的巨響響徹云霄!隨后緊接著的是幾聲深沉幽遠的回聲,愈漸悠長。
緊接著又是一聲,聲音之大幾近令人震耳欲聾。
而后又是幾聲
聲音,是從我身后傳來的!
我霎時驚覺,立時轉(zhuǎn)身!
身后是一處斷壁,沒有枝葉的遮擋,恰好能望見浩瀚的蒼海。
蒼海之上有一輪巨大的藍紫色光圈,其中模糊著能看見有兩個人影,遠遠瞧著,似是在打斗模樣。
二人皆著白衣,只是一人束發(fā)玉立,另一人發(fā)絲凌亂張牙舞爪,體態(tài)猙獰!
兩人身旁,巨大的冥蒼鼎正安詳坐立,同二人的激烈戰(zhàn)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方才的響聲,正是那披頭散發(fā)的白色身影撞上冥蒼鼎鼎壁發(fā)出的,再看對面那人~
“冥蒼鼎……小白……妖尊……”
為什么小白會在這里?妖尊不是被我封印了嗎?
莫名的恐懼如颶風(fēng)般向我席卷而來,或許,這段時間以來,我是否曾忽略了什么?
放眼這三界,能開啟冥蒼鼎之人只有我,如今這蒼海之畔的萬千正義仙靈,都要因我一人而命,喪于此。
我想往前沖,卻被龍嗒和小黑合力拽了回來!
“放開我!”我聲嘶力竭,拼命地想要掙脫他二人的禁錮。
“沒用的!那個光圈沒有人能進的去,我試過了!”小黑也啞著嗓子大喊。
“為什么?”我突然怔住。
“因為那是小白他用自己的三根靈羽造的青閻結(jié)界?!毙『谡f著,又指了指不過幾十里相隔的蒼海海岸,在那里,有干爹、涂拾叔、畢歌叔、小白他爺爺并十一位師兄同十幾位從未見過的仙神:“你瞧,那幾位都是上古尊神,他們都在幫襯著發(fā)力,小白現(xiàn)下是不會出事的!”
小黑瞧著我,語氣和緩下來,摸著我的頭,稍有安慰:“一會兒,我爹我娘攜我魔界眾將士、小龍他爺爺還有那些天兵天將也都會來,你且放寬心?!?p> 我有些哽咽地點點頭,將心情平復(fù)下來:“你們能同我說說,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嗎?”
小黑嘆了口氣:“你知曉的,六百多年前妖界雖然面上歸順天族但內(nèi)里卻還是一團烏煙瘴氣。前日夜里,妖界終于鬧出了大事,這一屆妖王突然暴斃身亡,妖界群妖無首內(nèi)亂不堪,天帝便派小白攜十萬天兵天將下來助妖界一統(tǒng)?!?p> “為什么派小白?”我問。
“你知道的,六百多年前,因著那么一場大戰(zhàn),天族將士死傷無數(shù),如今依舊無人可用?!饼堗獓@息。
小黑點了點頭繼續(xù)道:“誰知,妖界皆是些異變的妖,戰(zhàn)力驚人,此去的十萬天兵根本不抵多大用處,盡數(shù)煙消云散,只剩小白一人孤軍奮戰(zhàn),那時正值深夜,我們這許多人竟都無人知曉,不過,最最讓人覺得怪異的是,那十萬天兵的元神零食都盡數(shù)飄進了這蒼海海底,還是鳳老神尊第一個發(fā)現(xiàn)跑來找了咱們家那幾位,我才知曉?!?p> “是那十萬天兵元神促使這妖尊破印而出?”
小黑歪頭沉思著嘟囔:“按理說是的,可這又是說不得通的,天族之人的元神哪里是妖能夠吸食煉化的??墒牵诉@個說法,別的好像……”
我指著下面一大群人,問:“這許多人之中也無人知曉?”
小黑苦笑:“乖乖,來了就直接上陣幫忙了,哪里有那時間想這個?”
“我應(yīng)當幫得上忙。”
“你別去,小白這般不聲不響地你當是為了誰?臨去妖族平叛之前,還來同我們交代一通,說不管他出了什么事,都不要同你說,只叫你同龍嗒過得好好的他便滿足了?!?p> 心下浩瀚暖流洶涌而至,將我淹沒,幾近窒息。
“與你大婚前夜我才知曉,我爺爺去你家提親這事,也是鳳族那老神尊授意的?!饼堗谝慌暂p聲附和了一句。
小黑瞧著我,咧了咧嘴角:“呦,好妹妹,你可別哭?。‰m說小白他這感人是挺感人的,但也忒不仗義了些,一共也只幾個老長輩知曉?!?p> 我笑笑,抬手搓了搓眼角,伸出干干的手背給他瞧。
抬眼向蒼白之上那頂光圈里頭看,小白依舊身形玉立,讓我想起了六百多年前的那一幕。大致,也是同樣的場景。
所以,我頓了頓,心下忽地串聯(lián)起好些事情來。
所以,小白自始至終,仍舊記得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作的一場驚天的騙局!
還未從思緒之中緩過神來,卻聽得一旁小黑又嘆一聲:“雖好久未同小白切磋切磋,但如今看來,他既能單槍匹馬平定妖族之亂,如今又馬不停蹄地來到這處同那妖尊纏斗千八百回合,這法力定是十分了得了!”
我聽了心下稍安,實則,實則最終還是我以身祭鼎罷,妖尊終究是要封印的。
忽地,半空中,刮來一陣颶風(fēng),氣勢凌人。小黑一個跟頭彈起身來:“我爹娘攜我魔族眾將士來了,我去迎一迎,順便下去看看能不能幫上什么忙來。”
龍嗒立刻坐起身來:“我也去?!?p> 小黑沖龍嗒直眨眼:“你留下看著,啊,陪著我妹妹吧,不然她萬一出了什么事,小白那家伙從圈里出來得扒了咱倆的皮!”
老魔王是個仗義的,身后一片黑壓壓的,瞧著都是精銳,氣勢凌人,沒過一會兒,光圈周圍那威脅的妖靈一類,都盡數(shù)被魔族大軍吞食殆盡。
一時間風(fēng)輕云淡,陽光甚好。
只蒼海之上一明凈的光圈并一口大鼎。
突然,妖尊發(fā)出狂叫,出招更加狠厲,同先前如同判做兩人。
迅猛的招式如同重新注入了力量,原本已有些懈怠的氣息卻驀然蓬勃起來。
這顯然是在場眾人都始料未及的,海岸上的一行仙者,皆發(fā)出驚詫的呼聲。一個個又卯足了仙力穩(wěn)定光圈內(nèi)小白的氣息。
盡管如此,小白依舊落了下風(fēng),二叔沖小白喊:“你將這屏障撤了吧,我們好幫你一把!”
圈里小白正奮力抵抗,周身氣澤加深,似是沒有聽見。
面的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圈內(nèi)的人卻似是屏住了五感般聽不見看不見地孤軍奮戰(zhàn)。
終于,在妖尊突然崛起的無盡妖力之下,小白力竭,身軀如一片薄紙般向后翻去,撞在了冥蒼鼎上,又是一陣響徹云霄的驚天巨響。
眾人皆瞠目結(jié)舌,幾聲叫喊自身邊和海岸傳來。
“孫兒!”
“棲風(fēng)神君!”
“小白!”
“哈哈哈哈~”妖尊仰天大笑:“我早說過,你們?nèi)羰顷P(guān)不住我,前年這世間必將生靈涂炭!”
“小白……”我喃喃著念叨。
而后看向身旁的龍嗒,心下十分寧靜:“不要阻止我,因為將要發(fā)生的后果不是你們能夠承擔(dān)的?!?p> 我想起了那段冗長的咒,那段埋藏在心底很久很久的咒。
一團白光自雙手間生起,海岸之上,小黑看見了我,沖我大喊:“小幺!”光芒之中,我的視線有些模糊,但依舊看見他向我跑了過來,然后是二叔一行人驚愕的目光。
蒼海之上的光圈之中,妖尊神色俱厲,滿是愁怨的眸子緊盯著我手里的光團,而后是懼怕,而后是尖叫:“不要!”
光團越升越高,越來越大。
小黑眨眼間已然到了我的跟前,身旁的龍嗒朝他搖了搖頭。
太晚了。
我來的太晚了,我知曉的太晚了。
眼前的咒已然凝成,不論是誰的阻止,都不能改變我元神俱滅的結(jié)局了。
一切都同六百多年前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我同小白此時互換了的處境。
我想起了龍嗒那日同東方夜說的話,果然,這世上果然有那么一個人……
我看著光圈之中的奄奄一息的人兒,呼吸微弱。此時他也正看著我,如同六百多年前我看著他從天而降一般的神情。驚詫,不值,惋惜。
若是一命換一命,我想我是愿意的。
眼前的白光驟然炸開,我人生之中最后一眼的天地是一片白茫茫的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