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用刀殺死一個人而不至于讓他鮮血飛濺,這對于殷懷沖來說是最簡單不過的一件事。
他收刀回鞘,眉頭微微擰了起來。
惹他不快的并非是地上躺著的這個死人,而是這人身后的人,他平生行事最不喜人掣肘,而那人顯然犯了他的忌。
“你也不怕弄臟了你的刀?!币粋€聲音從殷懷沖背后傳了過來,帶著一貫戲謔的語氣。
殷懷沖移開自己放在刀柄上的手,冷哼了一聲,“我又不像寄塵閣的那對師兄弟,根本不會在乎這些。再說,弄臟刀的從來不是刀下之人的血,而是握刀之人的手。”
他身后的人哈哈地笑了兩聲,然后轉(zhuǎn)到了前面,卻正是韓濟簡容二人在宜萱街上偶遇的那位立志為天下美人兒而活的秦公子。
那位秦公子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尸體,說:“潭山的那位叫什么薛昊的還有點本事的嘛,居然能找到你這里來,只可惜他手下盡是這些不中用的嘍啰,終究成不了什么事。”
殷懷沖一邊將一包灰白色的粉末灑在地上的那具尸體上,一邊冷冷說:“太貪得無厭,終會給自己招致禍患。他可能也是聽到了一些影子,所以才派人來打探虛實?!?p> 那位秦公子說:“你就這樣殺了他的人,不怕他翻臉么?”
殷懷沖面無表情地說:“如今他想翻臉怕是也晚了,我們已經(jīng)拿到了想要的東西,而他,就算想跟我們拼個魚死網(wǎng)破,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更何況,他那樣的人最會衡量利益,應(yīng)該明白他現(xiàn)在的處境,知道怎么做才是對他最有利的。我現(xiàn)在借這個機會正好提醒提醒他,行事莫要失了分寸?!?p> 在尸體被撒上灰白色的粉末后,它竟然開始慢慢地滲出水來,然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腐爛,才不過片刻,原先地上躺著的那個人,不,那具尸體,居然就化為無形,只余下一灘臭水爛泥。
殷懷沖只垂下眼地看了地上的爛泥一眼,就快步離開了這兒。
秦公子從后面跟上他,“你說這個薛昊,是知曉了桓山石的事所以動了貪心嗎?”
殷懷沖面露厭惡,說道:“薛昊這個人唯利是圖,已經(jīng)給了他那么多好處他卻猶不滿足,現(xiàn)在居然還妄想把手伸到我這邊,派了這么個不入流的家伙跟著我,留著他遲早是禍患?!?p> “那你是準備動手除了他?”
“還輪不到我來動手,想除掉他的大有人在,我只需要在后面推一把就行了。”
那位秦公子想了想,說:“也對,你動手容易暴露,不如讓他人動手?!闭f完,他又問:“這幾天怎么不見寄塵閣的那兩位,他們是被你派了任務(wù)嗎?”
殷懷沖冷淡地說:“他們自詡名派清流,哪里會理會這些些俗事?”
秦公子笑了一笑,“寄塵閣閣主是我們老師舊友,所以特意派了他們來助你,怎么你反而卻不滿了?”
殷懷沖只顧往前走,頭也不回地說:“豈敢不滿?”
“我們都相識這么多年了,你心里是怎樣想的,還能瞞得住我?我知道他們的脾性跟你不對付,但你也沒有必要天天對他們冷著個臉吧?他們閣主畢竟與我們老師交好,就算不看閣主的面子上,也要看在我們老師的面子上不是?”秦公子在后面絮絮叨叨地說。
殷懷沖哼了一聲,“我知道你前幾日還與他們喝酒了,莫不是此次找我出來是為他們說話的?”
“你誤會了,我跟他們才相識多久,怎么比得過跟你的交情,你跟他們的那點過節(jié)我也聽說了,算不是什么大事,男人要有男人的氣度嘛,那么小心眼干……”
他還沒說完就被殷懷沖瞪了一眼,于是連忙改口:“不是,你大人有大量,不用跟他們一般見識?!?p> 殷懷沖沒有說話。
于是那位秦公子狗皮膏藥一樣貼著他,“不就是不小心看了你放在傳素鳥上的一封信嘛,他們?nèi)缃袷莵碇愕?,也算是自己人了,他們也是不知道?guī)矩所以才誤看的,你就不要再計較了?!?p> 殷懷沖依舊不語。
秦公子于是在后面堅持不懈地勸他,“雖然我知道你是個極講原則的人,但不是有句老話叫‘不知者無罪’嗎?他們初到你這兒來,又沒人告訴他們那是你的傳素鳥,他們一時好奇就打了開來,這也不是存心的。再說,你自己的傳素鳥居然讓別人輕易打開了,你自己也該考慮換一只傳素鳥了,他們此舉恰好給你提了個醒而已?!?p> 殷懷沖深吸了口氣,“就算他們不知道那是我的傳素鳥,但他們總該知道不應(yīng)該隨便拆別人的信件吧,而且,在發(fā)現(xiàn)自己誤拆別人的信件之后,不是應(yīng)該就此打住的嗎?可他們倒好,知道這是我的信,還通篇看了下去。如此行徑,和那不問自取的梁上君子有什么不同”
他越說越氣,不由得緊緊篡住了自己的手。
秦公子看到他居然動了真怒,有幾分驚訝,又有幾分好奇,“那信上究竟寫了什么機密之事被他們看了去,以至于讓你如此動怒?”
殷懷沖抿緊了嘴唇。
秦公子看著他這副樣子,突然間靈光一閃,“不會吧,難道是?”他一邊說著一邊睜大了眼睛,如果真是那樣,也難怪殷懷沖會那么生氣了。“你寫給嫂子的信?”
殷懷沖不說話了,不過那位秦公子只當他是默認了。
他這位師兄,在外都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看上去就讓人覺得這人很難相處。不過與他熟識的人都知道,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愛妻如命的好男人,成婚以來,對自己的妻子那是疼愛有加、無微不至,讓好些人都驚掉了下巴。
他們二人走到了之前喝酒的小亭中,秦公子一上來就先給自己倒了杯酒壓壓驚,喝了口酒,才說:“其實,這事兒也沒什么,是不是?男子漢不拘小節(jié)嘛,哈哈,哈哈?!?p> 殷懷沖黑了臉,“莫要再提此事了?!?p> 秦公子應(yīng)了,然后又給他斟酒。
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秦公子說:“原本以為這個地方清幽空曠無人打擾,沒想到還是有麻煩跟著過來了,再待下去也無趣,你我不如再另尋一處合適之地。”
殷懷沖卻止住了他,“度若,你此次找我喝酒究竟是有何事?”
他對面的人輕輕抬了抬袖子,說:“這酒是我跑大老遠買來的,你也不先嘗一嘗?”
殷懷沖聽了他的話,什么也沒說,端起酒杯就飲了下去。
“這酒是不是既香且烈,就像倔強剛烈的美人兒一般,別有一番滋味?”度若公子問道。
殷懷沖極其不給面子的說:“我還是更喜歡我家鄉(xiāng)的秋月白?!?p> 度若公子搖搖頭,“你這人,還是一樣不解風情?!?p> 殷懷沖不再跟他廢話了,直接問他:“你找我來肯定不是只為了喝酒,說吧,到底是什么事?”
度若公子說:“從姓齊的手里拿來的那些東西,以及運行此陣的籌算之法,我都一并交給了鐘晚楓,他這個人雖然平時膽子忒小了點,但本事還是不錯的,有他在你大可放心?!?p> 殷懷沖聽出了弦外之音,“你要走?”
度若公子點點頭,“這里已經(jīng)沒我什么事了,我可不愿意一直跟你們待在一起。再說,最近雪回城中出現(xiàn)了一個傾城美人兒,我早就等不及想去看看了?!?p> 殷懷沖知道這人主意已定,是沒有辦法再挽留的,于是他嘆了口氣,“十多年過去,你還是這樣,只是不要像之前那樣,走到哪里只管著尋花問柳,連一封書信也不愿意傳給故人?!?p> 度若公子說:“你知道我的,我這個人最不喜歡寫信了。等道了雪回城,我見著了那個傾城美人兒,我就托玉距兒將那美人兒的畫像送給你如何?”
殷懷沖黑著臉說:“不要?!?p> 度若公子掩口而笑,“莫不是怕嫂子看見生氣不成?”
殷懷沖臉更黑了,“你休要胡言,只是我對什么傾城美人不感興趣而已,那畫像你自己留著吧。”
度若公子笑著說:“了解了解。這次帶你到這兒來喝酒,不僅是因為這地方清幽,”說到這兒,他故意頓了一下:“你不知道,我之前到這邊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件特別有意思的事?!闭f完,他還朝殷懷沖眨了下眼睛。
殷懷沖雞皮都起來了一層,問:“什么事?”
度若公子神秘地說:“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要是殷懷沖知道這件“特別有意思的事”是什么,估計他打死也不會跟度若公子去的。
度若帶著他穿過他們所在的竹林,來到一條小溪旁。
然后指著一位站在溪邊的女子對殷懷沖說:“你看?!?p> 殷懷沖想不到此人這么無聊,氣得只想翻白眼,“你說的有意思的事就是看這個姑娘?”
度若一口反駁:“當然不是?!?p> “那是什么?”
“你再等等?!?p> 他們二人等了一刻鐘,兩刻鐘,終于等來了一個男子。那男子沿著溪流跑向那個女子,然后一把將那女子擁入懷中。
度若為他解說:“這二人貌似每隔三天就會在這溪邊相會。你看,這男子雖然比不上我英俊,但也算相貌堂堂,這女子身段窈窕,形容俊俏,真是一對天造地設(shè)的璧人啊。”
殷懷沖真想給他一拳,世上還有比他更無聊的人嗎,自己偷偷看陌生男女私會不算,還要拉上別人一起看?只恨自己當時糊涂,居然傻乎乎地信了他,來干這等無聊又缺德的事兒。
看著度若笑如春風的側(cè)臉,他忍了又忍,終于把手縮回了袖子里,冷哼一聲,疾步走開了。
度若從后面追上他,說:“你也太無趣了,他們二人情意綿綿、你儂我儂,這可是人間難得的美景?!?p> 殷懷沖頭也不回,“你要看別人私會別拉上我,我做不起這等丟人的事情。”
“哎呀,這怎么算丟人的事情呢?只是為他們二人做個見證罷了,你要不看也別生氣嘛?!?p> 他們二人正在說話,突然有一只小小的鳥兒落在了他肩膀上,這只鳥兒的奇異之處在于,它是只機械鳥。
殷懷沖將鳥兒放在掌上,在它肚子上摸索了一陣,那鳥兒就張開了嘴,吐出一個小拇指蓋大小的黑色泥丸出來。殷懷沖碾碎泥丸,取出了一張如紗般輕薄的素娟。
“至艮,墨雨卒?!鄙厦嬷挥形鍌€簡潔的大字。
殷懷沖看完就將素娟收回了袖子里,然后在鳥兒背上轉(zhuǎn)動機括,片刻后,那機械鳥兒宛如真鳥一樣扇動翅膀飛了起來。
度若也看見了素娟上的內(nèi)容,不過他并不放在心上,只閑閑說:“看來你有事要忙了,這下沒功夫給我餞行了,我還是自己靜悄悄地走吧?!?p> 殷懷沖說:“這點小事,哪用得著我來忙?!?p> 度若笑著拍拍他,“還是你夠意思,顧念著咱兩的交情。我跟你說,別的什么餞行宴啊送別禮啊都不用準備了,只給我買幾壇子青元城最好的櫻妃酒,噢,還有那個落云紫也要來兩壇。另外呢,青元城宜萱街上有個云仙坊,我上次跟那坊主人的女兒說好了,要在她坊中買幾十條她坊中最好的羅帕,不如你此番替我買了來權(quán)當送別禮。還有,我跟你提過的徐三娘你還記得吧,我跟她游戲輸了,答應(yīng)送她一串九陽的瓔珞,當時身上沒錢就承諾了日后奉上,不過現(xiàn)在我得走了,你就替我送去吧。哦,對了,還有那個……”
他話還沒說完,搭在殷懷沖肩上的那只手就被人拍了下去,“你還是自己靜悄悄地走吧?!?p> 度如嘶了一聲,“多年的交情,居然就這樣打發(fā)我了,真是叫人寒心?!?p> 殷懷沖不理會他,只自己往前走。
度如依舊湊過來絮叨:“你看,咱們這一別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見面呢,你就真忍心讓我這么悄無聲息地走了?我今天還請你喝酒了呢,我跟你要幾壇子酒不過分吧。至于買羅帕、送瓔珞等事,對你來說也不過舉手之來罷了?!?p> 殷懷沖被他煩得不行,于是遠遠地跑開了,還遙遙留下了一句話:“送你幾壇酒沒問題,但你的那些風流事你還是自己解決吧,我可不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