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晴如走出沈府,與站在西廂房門口的沈瑜夫婦遙遙相望。
兩人的心聲如同在他耳邊竊竊私語,他側(cè)過頭看了看下巴枕在他肩上的小姑娘,心里頓時涌起了一股沖動。
就不該讓他們那么輕易的活過來,這狗屁天道到底是什么道理?明明是晴如付出良多才換他們重新活過來,憑什么?
他們憑什么防備她?用險惡用心來猜測她?
憑什么?
就斷斷不該讓他們?nèi)绱溯p松的醒過來,根本不用背負(fù)一絲的感激和愧疚。
“哥哥,我們走吧?!鼻缛缫Я艘Т剑肿Я俗r安的衣袖,輕聲的說道。
語氣里,帶著刻意的欣喜。
時安站在原地沒有動,只心里仿佛火苗般洶涌的念頭好像被一盆冰水當(dāng)頭潑下,瞬間熄了個干凈。
耳畔的風(fēng),依舊是如常的溫溫柔柔。晴如本以為,時安醒來的第一件事,大抵是要趕緊回到天外天的。
然,他只是背著她,走過長長的窄巷,從清清冷冷走到沸沸揚(yáng)揚(yáng)。
過了這許久,那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再次差點(diǎn)將她淹沒。
街邊一如既往的人聲鼎沸,然而再有人看到她時,再也沒有人緘口不言,恐提及沈家舊事。
“哥哥,我想要個糖人……”
時安從善如流,腳下的步子一轉(zhuǎn)就慢悠悠的往城西走去。他知她心中所想所憂,卻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安慰。
往常,他也只是安靜的完成那些人的許愿,也就安安靜靜的離開。而星河那樣的人,自是不需要他的安慰的。
初秋的日頭,總是懶懶的。這已經(jīng)是大早上,太陽仍舊有氣無力的躺在云層邊上,連臉都懶得露。
老李頭支好了攤,捏了幾個現(xiàn)下流行的糖人,又緊了緊衣裳,把出門時候老伴遞給他的湯婆子揣到衣兜里。
這人啊,上了年紀(jì)就怕冷的厲害。
等做完這一切老李頭抬起頭的時候,就看見了站在攤位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長發(fā)到腰,被束到了身后,一身上好的布料沾染了好些個黑乎乎的東西。
她旁邊的少年,看起來就更要凄慘了那么一些。整個人衣服都是焦黑的顏色,甚至連臉上都還有黑黑的殘留的顏色。
就好像,這兩個人仿佛是從火場里剛逃出來的一般。
老李頭站起身,把身子往前湊了湊,這少年也忒眼熟了些,好像在哪兒見過。
“李叔,一個糖人,捏成阿花的樣子?!?p> “好嘞?!崩侠铑^應(yīng)了聲,也就坐下身子開始認(rèn)真的捏起了糖人。等捏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一愣。
阿花是沈府的一條黑白花的小母狗,最是活潑討喜,隔三差五總要從沈府角門摸出來在這望海鎮(zhèn)轉(zhuǎn)一轉(zhuǎn),幾年下來,望海鎮(zhèn)的人也大都知道了沈府有這么一條狗。
這姑娘看著眼生,不像是望海鎮(zhèn)的人。而且她的眼睛目光呆滯,似乎是個盲人,那她是從哪里知道的阿花?
時安輕咳了聲,老李頭也趕緊當(dāng)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的低下頭繼續(xù)捏著糖人。手上的動作,比之前的速度慢了很多。
“兩位是哪里人?看著有點(diǎn)眼生?!崩侠铑^裝模作樣的把手里的糖人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在心里模擬了幾遍問話的語氣,才用自己覺得最是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來了口。
“我……”這話問的隨意,對晴如來說卻仿佛當(dāng)頭棒喝。雖然她已經(jīng)在心里默念了幾千幾萬遍沒有關(guān)系,被全世界一起忘掉都沒有關(guān)系,卻也不知該要怎么回答他的這個問題。
“我們兄妹從南淮過來,家道中落,不得已來這望海鎮(zhèn)投奔親戚?!睍r安接過她的話,抬手用手指了指晴如笑問道:“大叔,你仔細(xì)看看我妹妹,聽府里的下人說,我這妹妹跟家里遷居來此的叔伯最是相像,大叔你瞅瞅有沒有覺得跟誰相似?”
老李頭放下手里的糖人,用眼神阻止了正準(zhǔn)備去沈府通風(fēng)報(bào)信的小孫子,才走近了晴如仔細(xì)端詳了起來。
這般盯著一個小姑娘看是有些失禮,但關(guān)乎沈大善人的滅門之仇,他是一定要上心的。
“是啊,李叔你且仔細(xì)看看,看看我到底像誰……”晴如的聲音,不自覺的有些顫抖。
老李頭背著雙手圍著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又思索了一會,然后搖了搖頭。在轉(zhuǎn)身回到自己糖人攤的時候,用眼神斜斜的瞟了小孫子一眼。
小孫子得令,趕緊撒丫子三兩步就消失在小巷里。
“小孩子不知事,一天天的就知道瞎跑。公子莫見怪……”
“無礙。本就是天真爛漫的年紀(jì)……”
說完,時安俯下身從老李頭已經(jīng)捏好的那一批糖人里挑了一個最可愛的,付了錢就拉著失落的晴如轉(zhuǎn)身離開。
“小公子你且等等,你看這阿花馬上就要捏好了……”老李頭追上他,把手里已經(jīng)捏出來大致形狀的糖人遞給他看。
時安接過他手里的半成品,又付了一份錢,道了聲謝就準(zhǔn)備離開。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崩侠铑^有些尷尬的看著掌心的銅板,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多謝?!睍r安躬身道了謝,就繼續(xù)牽著晴如的手離開。
彼時太陽剛從云層中間爬出來,溫柔的晨光從兩人身前照來,給老李頭留下一個綺麗的剪影。
奇異的熟悉感覺再次涌上心頭,老李頭用手擋了擋眼前的光線,一抬手,手背靠著眼睛的位置,已是一片冰涼。
小孫子氣喘吁吁的從最近的小巷子里竄出來,喘著粗氣對著他擺了幾下手。
“爺爺,沈老爺說他們已經(jīng)見過這兩人了,叫我們不要去輕易招惹他們。”
晴如覺得自己的腿仿佛有千斤重,越走越慢,剛走過那條街的拐角就手腳發(fā)軟的蹲下了身子。
“當(dāng)時你也經(jīng)歷過這些嗎?你是怎么撐過去的?”
“我都忘了?!?p> “哥哥,我覺得有點(diǎn)害怕。比那一天晚上還要害怕。那時候的我,尚且還有報(bào)仇的希望,我還有你?,F(xiàn)在,你是不是也馬上就要死了?”
“嗯?!陛p輕的一個嗯字,是何等的輕描淡寫,就好像兩個人在說的不過是午間飲什么茶一樣的小事。
“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忘了我們的交易。”拐角處,斜斜走出一個少年,高高的馬尾讓人過目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