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時分，越來越多的征兵車隊逐漸匯入主干道中的車隊，本來只有幾輛馬車的隊伍也漸漸首尾望不到邊。
中間一輛馬車上，沙蘭捂著腦袋，扶著車幫子搖晃著坐了起來，撐著身子的胳膊抖得厲害。整個人就像睡了幾年一樣，虛弱又迷糊。
搖了搖腦袋，沙蘭努力左右看了看，此刻，大馬車上滿滿當當坐了十幾個人，有認識的同村，也有不認識的陌生人。
“沙蘭，你醒了？”
沉悶的聲音來自坐在沙蘭對面的青年。
這青年名叫加西亞。他有著淡黃色的頭發(fā)，鼻梁高挺，一副三角眼耷拉在瘦瘦的顴骨之上。
只見他身子前傾，右手托著腦袋，漫不經(jīng)心地問。
“腦袋痛?！鄙程m看清楚了加西亞，揉了揉腦袋。
“為了那幾畝地，你連的命都不要了?。扛腋姞敶蠛粜〗?，人家可說砍你，那就砍你。”坐在加西亞旁邊，一個胖乎乎的肉球用憐憫，略尖細的語氣說道。
這胖子名叫格蘭納爾，是個漁夫。他比沙蘭年齡大一點，矮一頭，圓滾滾的腦袋沒幾根毛，瞇瞇眼雙下巴，天生一笑臉。身材雖然算不上五短，但是考慮到那身肥肉的遮蔽，不五短看起來這絕對不長。
“我就靠那幾畝地過活，這紅白不分就抓人上車，我的地我的房子咋辦?！鄙程m想到這里，臉上一陣抽搐：“估計回來就都改名換姓了。”
“這要是去當勞力，興許還能回來?！奔游鱽喬Я颂а燮ぁ?p> “這要是去當兵，你還想回來？”格蘭納爾笑道：“別忘了，只要成了皇帝的人，這輩子都算賣身給皇帝了?！?p> “總之是吃喝不愁了，總比一年到頭地里刨食舒服點。”加西亞轉(zhuǎn)頭望著隱入地平線的太陽，和那里的家鄉(xiāng)，也聽不出來是高興還是悲傷。
“我可不想當兵，寧愿在地里累死累活，也比指不定哪天就去松加德好?！鄙程m喪氣道：“我聽說像我們這樣的新兵，不打仗還好，一打仗，我們不是作為最前排的青年軍，就是做輔助兵。”
“總之就是死得最快的嘛?！备裉m納爾好像一點都不在乎。
“你想多了，像你們這樣什么都不會的農(nóng)夫，上戰(zhàn)場也是派你們?nèi)プ鲚o助標槍散兵?！壁s馬車的士兵隨口接話。
“軍爺，咱們這真的是征兵嗎？”格蘭納爾趕忙笑成一堆奇葩，腆著臉問道，他那笑容假的整個臉都扭到一起去了。
“是，你們都會被送到納雅蘭軍營，至于要派到哪里去，我就不清楚了?！蹦鞘勘^也沒回。
“又要和維迪蘭打仗了？還是該死的獸人又坐著地精船來了？今年的征兵看起來不太對勁?！奔游鱽唵?。
“這個我哪知道啊，我又不是米茲德里安城里的軍頭老爺，我哪知道是抓你們是去把維迪蘭揍出屎呢，還是去給老獸人們開歡迎大會。”士兵顯然對加西亞的態(tài)度很不滿：“你不如祈禱下這幾件事情都別發(fā)生，獸人倒不是什么大麻煩，要是真和維迪蘭打起來，歷史上哪次不是不死個幾億人不罷休？”
“軍爺說的是，簡直太對了！一千年前的帝國和維迪蘭的全面戰(zhàn)爭，據(jù)說光帝國就折損了幾乎兩個軍團，兩億多軍隊呢！”格蘭納爾趕忙賠笑：“這要是真打起來，咱們真可能一個都回不來?！?p> 沙蘭靜靜聽著他們對話，心中更疑惑了。
雖說帝國和聯(lián)邦邊境偶有戰(zhàn)事，基本都是小打小鬧，總體還是和平的。幾百年來也沒有獸人的大規(guī)模入侵。
沙蘭起身望了望車隊，這周邊幾個村子也不過幾萬人，看起來這一次就征募了幾千人。
“抓了這么多人當兵，究竟出什么事了？”沙蘭語氣五分疑惑五分沉重：“如果這種規(guī)模的征兵在帝國境內(nèi)是普遍的話…”
“要出大事?！壁s車的士兵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的地方。
“最起碼和全面戰(zhàn)爭一個級別。”加西亞哼了一聲，不知道算不算冷笑。
“媽耶，怎么越聽越玄乎，哥哥們別嚇唬自己了行不行？”格蘭納爾也有點笑不出來。
突然，一陣整齊的馬蹄聲從車隊后方由遠及近，轉(zhuǎn)瞬間便從車隊身邊掠過。
沙蘭仔細一看，這是一隊加魯重騎兵。
加魯人是帝國境內(nèi)唯一的游牧民族，他們身形短粗壯碩，從小騎馬彎弓逐水草而居，是帝國最重要的騎兵來源。
這隊加魯重騎兵身穿厚重的好幾層全覆式鎖甲，背著加魯人特有的騎兵式大缺口圓盾，頭戴蒙面護頸鎖甲頭盔。
他們的馬是加魯人特有的草原赫克馬，這種馬身形高大，力氣無窮，耐力驚人。這隊騎兵的馬身披輕型鎖甲，馬腹邊掛著兩米長的重騎槍。
一看就知道是帝國精銳騎兵。
更讓沙蘭驚訝的是領(lǐng)頭的騎兵不但沒有戴頭盔，還是個女人。
雖然一掠而過，沙蘭也看清了她幾分樣貌。
她似乎和通常加魯人長的不太一樣，她扎著高馬尾齊肩，柳眉濃密堅毅，一雙劍眼英氣十足，瓜子臉上唇薄而蒼白。
身材掩在厚重盔甲下看不出所以然，倒是一雙夾著馬腹的長腿在腿甲里顯得修長美麗。
沙蘭看的有點呆，不知覺間望著騎兵消失的那個方向腦袋一片空白，好久沒回過神。
“看什么呢？剛還哭爹喊娘地不要當兵，這一隊加魯騎兵就把你迷住啦？”格蘭納爾也看到了加魯騎兵，看著怔怔的沙蘭，出口笑道。
“領(lǐng)頭的是個女的?！鄙程m無意識突然說了這么一句，自己也嚇了一跳。
“加魯人全民皆兵，人人都能騎馬射箭，有個女兵有啥不正常的？”加西亞也笑了：“比起吃喝不愁，還是女人對你的吸引力更大?！?p> 車里一陣哄笑，一時間將剛才的沉重沖散不少。天色已然全暗，車隊也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士兵們互相吆喝著點燃了火把之后，就按部就班繼續(xù)趕路。
春寒料峭，雖然雪融了，但是這北方的夜晚比起冬天也毫不手軟，馬車上的人們都穿著麻衣，凍得畏縮在一起。稍微靠近車上火把的，起碼還能混著熱乎，離的遠的人就只能凍的干哆嗦。
沙蘭這一車也不好受，幾個人縮在一起，把格蘭納爾擠在中間，靠著微弱的火把勉強取暖。
一夜無眠。
沙蘭也是第一次這么熱切地盼望著天亮。
迷迷糊糊間，東方泛白。籠罩著的夜色還沒除盡，春霧又起。
冰冷的霧氣透著初升還沒露臉的太陽，在身上衣服上凝結(jié)成小水滴，透著刺骨的寒氣越聚越多。
對于剛凍了一整夜的人們來說，這才是噩夢的開始。
格蘭納爾哆嗦著從光滑的腦袋上抹了好幾把水，加西亞的短發(fā)上也成了滴漏，沙蘭呼出的氣瞬間就成了白霧，用手一捏，還落得下水珠。
“這怕是到不了納雅蘭，就要倒一批人。”沙蘭哆嗦著說。
“那就努力別倒?！奔游鱽喢碱^一皺：“軍爺，我下車跟著跑行不？”
“去。”士兵回頭看了一眼發(fā)梢上全是水珠的加西亞，應了一聲。
加西亞一翻身，跳下車落地一瞬間差點跪下，好在手撐住之后，起身跟著車跑了起來。
“我也去?！鄙程m請示了一聲，就拉著格蘭納爾一起跟著跑。
畢竟是田地里的農(nóng)夫，沙蘭和加西亞跑起來沒什么壓力，苦了做漁夫的格蘭納爾的一身肥肉，跑起來整個身體都在翻滾。
沙蘭沒出過遠門，納雅蘭城作為行省首府，只存在于傳說中。他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到達納雅蘭，于是邊跑邊問去過納雅蘭的加西亞：“還有多久才能到納雅蘭？”
“四天?！奔游鱽喢鏌o表情地跑著。
“這路上就要死不少人，為什么抓人這么急？”格蘭納爾跑的上氣不接下氣。
“要變天了?！奔游鱽喤茉谇懊?，淡淡地說：“各位，努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