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江一帆開始頂班當(dāng)熔煉工。熔煉的活兒干完以后，到技術(shù)監(jiān)督科準(zhǔn)備做例行實驗室的屋子里，和芮芬蓮商量組裝測量永磁材料磁性的設(shè)備的事兒。五天過去，爐子的壽命已經(jīng)達到四十爐以上，爐子的狀況還很好，再練個三、五十爐看來都沒有問題。
車間主任老于頭天天都到爐子跟前來看看?？吹竭@個情況，高興地對江一帆說：
“小江，你干得真不錯。找出漏鋼和爐子壽命不長的問題在什么地方了？”
“基本上找出來了?！?p> “怎么解決也有辦法了？”
“應(yīng)該說是有辦法——”江一帆答道，“不過，這個辦法可能時間長了又不大管用了?！?p> “這是嘛辦法，你別賣關(guān)子好不好？”老于頭是丈二金剛——莫不著頭腦。
“別急，老于頭，”江一帆說，“我跟您慢慢說。漏鋼的問題是因為每一爐出完了鋼水之后，剩下的鋼水沒有清理干凈。在熔煉下一爐的時候，新加進來的爐料是涼的，要在感應(yīng)電流的作用下把溫度加熱到熔點以上。同時上一爐剩下來的鋼水已經(jīng)溫度很高了，也在受感應(yīng)電流的作用，溫度還繼續(xù)升高。不久它溫度超過石英砂的熔點，石英砂一熔化，坩堝里面的鋼水就漏了?！?p> “那就要求爐前工把每一爐的剩余鋼水都清理干凈唄?！崩嫌陬^說。
“您說得輕巧，那活兒根本就不是人干的！”常開晟忍不住了插話說，“一爐鋼水倒出來以后，那爐底是最熱的，剩下來鋼水和爐渣混在一起，特別難清理，干幾下，全身就得汗?jié)裢?。我們干這個活兒的時候，戴著黑眼鏡，口罩，石棉手套，穿石棉圍裙，把全身都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有遮擋不住的皮膚，那簡直就能夠被鋼水和爐底給烤熟了?！?p> “小常說的一點兒都不夸張，”江一帆補充說，“我們這次做熔煉壽命的試驗，都是我和小常輪流倒換著干。擱著別的班組，大家伙兒也都受不了?！?p> “可不，另外一個班的爐前工小葉，就沖著我說：差不多就得了，別玩兒命！你們干幾天，出了個好成績，得到了表揚走了。我們可得天天在這兒活受！”常開晟說完，心里覺得不好受，好像對不起這些一起打拼的小哥兒們。
剛才還興高采烈的老于頭，沒有說話，江一帆和常開晟也都沒有說話，場面一下子冷了下來。老于頭這個車間主任是在基層干了幾十年提拔上來的，鑄造車間又累又熱的活兒，他知道是個什么滋味?，F(xiàn)在的問題明擺著，要想提高電爐的壽命，就只有加大工人的勞動量?？墒亲尮と思哟髣趧恿?，工人們能多得到些什么呢？工人們樂意嗎？人心可都是肉長的??！
那個時候，只能精神鼓勵，“反對物質(zhì)刺激”的保守的思想枷鎖還沒有完全去除。反映在國營工廠的報酬管理上，每個員工不管干得好不好，都是按照級別拿死工資。別說小小的一個車間主任，就是書記廠長，也沒有權(quán)力給誰發(fā)獎金，更別說升工資了。
江一帆看見老于頭不說話，知道他在為難，便說道：“老于頭，您看能不能對維護電爐有成績，電爐壽命長的班組，給點兒物質(zhì)上的獎勵。人家多出了力，多得點兒實惠，也是合理的吧。要是沒有好處，還要人家多賣力氣，話說出來都沒底氣不是？”
“這個道理我還不懂？”老于頭說，“我在鑄造車間干活兒的時候，你爸爸還穿開襠褲呢。只是這些錢沒地兒出??！我這個車間主任，連加班費都要事先向勞資科報計劃，不能多報?！?p> “那您就多想想辦法唄，別的渠道還有沒有？再向財務(wù)科和勞資科多磨磨？”江一帆說。
“唉——”老于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停了一會兒，還是磨磨唧唧地向勞資科走去。
又過了三天，江一帆他們做實驗的電爐的爐齡已經(jīng)超過八十爐了。鑄造車間開了個總結(jié)會，會上江一帆從技術(shù)的角度講了提高爐齡的操作要領(lǐng)。老于頭卻宣布，熔煉組今后爐齡設(shè)定五十爐為標(biāo)準(zhǔn)，超過這個標(biāo)準(zhǔn)的班組，每增加一爐，每人多拿五毛錢的獎金，立即執(zhí)行。
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拿了多少年的死工資，早就對多拿點錢沒有任何幻想的工人們，面對做夢都想不到的增加收入的機會，一時間都愣住了。雖然要想多得這五毛一塊的，要付出很多的汗水和辛苦，可是也比怎么玩兒命也不多拿錢強啊。亂哄哄的會場一下子安靜下來。開會的工人們把原來對江一帆他們的不滿，變成了一陣掌聲。
江一帆完成了提高爐齡的實驗，就去幫助芮芬蓮籌建例行試驗室。這天早晨，他去北河市科學(xué)器材公司查找需要的檢流計和別的設(shè)備。上班不久，辦公室主任顧潮河來到試驗室。
顧潮河推門進來，芮芬蓮正在埋著頭看實驗講義，沒有發(fā)現(xiàn)他。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啊，還在專心用功哪?！?p> 芮芬蓮抬頭一看，是顧主任，連忙站起來，說：“是顧主任呀，快請坐?！表樖掷艘话岩巫?，放在顧潮河的面前。
她的腦子飛快地轉(zhuǎn)動起來。她想，平時和顧潮河接觸不多，但是兩次看見顧潮河在武木連面前搖頭擺尾的諂媚樣兒，就讓她十分反感。今天看見顧潮河不請自來，又不知道冒什么壞水兒，只好假意兒敷衍一番:
“顧大主任，今天是哪陣風(fēng)把您在百忙之中吹來了？我這破試驗室是陋室生輝呀?！?p> “玢蓮，別客氣，”顧潮河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得出芮芬蓮在挖苦他，“你是真聰明，我見天兒伺候廠長書記，忙得是屁顛屁顛的，哪兒有時間到你這試驗室來——不過我確實有幾句重要的話，要叮囑你一下。”
“哦——，請喝水。”芮芬蓮心里一震，果然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倒要看看他講些什么。為了掩飾心里的一絲慌張，她拿起暖壺倒了一杯水遞給顧潮河。
顧潮河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慢慢地說道：“玢蓮，你知道書記廠長都挺看好你，關(guān)心你。尤其是武廠長，不止一次地說你聰明，是棵好苗子，要好好培養(yǎng)你——他說你就是天真得很，對人沒有警惕心?！?p> “廠里的人都對我挺好的，要警惕嘛呀？”芮芬蓮表示不理解。
“你話是不錯——可是有一個人你不得不防?！?p> “誰？”
“江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