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思遠覺得,自己大概是個沒人要的孩子。
如果不是這樣,為什么爹娘回南方做官,決定了帶著大哥卻不帶著自己?
他知道爹娘回家,是因為自家爹爹被調到了江南道做監(jiān)察官。這肯定是個肥差,這一點從最近身邊那些溜須拍馬的送禮官員身上就知道了。
雖然娘說,是考慮到自己年紀還小。不想讓自己跟著到處奔波,但是...
果然還是討厭我吧?
因為自己長的像媽媽,那些人就經(jīng)常以此說事。說自己是個假小子真女人....
何思遠懊惱的一腳把一顆小石子踢了出去。
那些虛偽的人!真討厭!
看了看那顆受了無妄之災的石子,何思遠搖了搖頭,轉身走進了學堂。
“呦,假小子來了!”意料之中的聲音響起。何思遠瞥了一眼那張因為惡意和嘲諷而扭曲的臉,沒說話。徑直走向自己的書桌。拿出一本隨意看了起來。他沒有在意拿起來的是什么書,或許這只是他為了掩飾自己的飾品吧。
明明同樣都是小孩子,為什么會這么惹人討厭呢?
“季華,你再這樣子,我就告訴先生了!”
一個圓臉的小女孩跑了進來,一臉嚴肅“不許欺負思遠!”
那個叫做季華的孩子有些猶豫了,思考了一下,覺得還是不要輕視先生的手板。于是一臉嫌棄的走了開來,嘴里還在嘟囔著:“靠女孩子保護的假小子...”
小女孩頓時氣急,想要追上去。卻被何思遠攔下。
“算了吧。”
說來有趣,剛剛還威風凜凜的小女孩馬上就軟了下來。只是還有些不忿:“思遠哥干嘛要任由他們胡說嘛。?!?p> 何思遠倒是面色平靜,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這種話,總會有人說。是管不了,禁不住的?!闭f著,轉過臉來?!皯泬?,不用這樣的?!?p> “思遠哥...明明讓伯父可以告訴伯父,教訓他們一頓嘛...”
“我不想給他添麻煩,再說”何思遠頓了頓:“這種話,也未必是季華自己想出來的?!?p> 多半是大人說多了,聽來的吧。何思遠默默地在心里說道。
“可是思遠哥最棒了!”林憶夢憤憤不平?!拔乙院笠欢ㄒ藿o思遠哥!”
……
“這種話不要說的這么大聲啊。。?!焙嗡歼h無奈的看著眼前的少女。
何思遠和林憶夢的家的長輩,都是官場的同僚,關系本就盤根錯節(jié)。他們兩個人也因此從小便相識了。說起來,對于他們兩人,想來長輩們也未必沒有撮合的心思吧。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不知怎么的,何思遠想到了這么幾句詩。
嘴角,微微翹了翹。有陽光灑落。
眼前嘰嘰喳喳的少女,似乎真的有點可愛呢。
搖了搖頭,清除雜念,何思遠繼續(xù)看起書來。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如流水東去,如飛沙消逝。少年們也漸漸褪去了眉眼間的青澀。
何思遠開始學習更多關于水利的知識。因為自己的父親表示希望自己去接他的班。自家大哥獨辟蹊徑,在商道上越走越遠,大有土財主的架勢。也許只有自己還不讓人省心吧。可是這樣也挺好的,不是嗎?
直到那一次。
在上學的路上,她毫無征兆的暈倒。
而這,只是一系列狀況的開端。
明明只是很小的傷口,卻會血流不止,無法愈合。
她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蒼白。郎中說,這是血癥。能不能治好,要看老天爺?shù)囊馑剂恕?p> 何思遠從來不信命,他只贊同四個字,事在人為。
他開始和那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學習醫(yī)術。他知道,以老人的閱歷尚且無法可想,他這個徹頭徹尾的新手更是無力回天。
但是他做不到袖手旁觀。做不到看著一切發(fā)生卻無能為力。
到后來,他從學堂退了學,成天跟著老醫(yī)生,看者老人配藥,學著寫一些簡單的方子,了解從淺顯到高深的理論知識。那段時間,他簡直是一個瘋子。
可是她的身體,終究還是越來越差了。這一點,不只何思遠知道。少女自己,也深知這一點。
“我想,讓父母為我們主持一場婚禮,可好?”
說出這話時,少女靜靜地看著何思遠。她的臉頰發(fā)出病態(tài)的蒼白色,但眼神卻是那么堅定有力。
窗外,有斜陽映照,為少女的發(fā)絲染上一層金黃。像微風中飄零的花瓣,美的凄然,轉瞬即逝。
何思遠又想起了幾年前,少女說過的話。
“長大了,我要嫁給思遠哥。”
他想要哭泣,想要怒吼,但是最終,他只是點了點頭。說了一聲,“好?!?p> 他突然開始有些相信命運了。
那是無形的絲線,纏繞在每個人的身上,好像牽線木偶,一舉一動,都早已被預定,當事人卻自以為自由,直到一步步,邁向注定的結局。
婚禮很是熱鬧,畢竟兩家人都算得上是達官顯貴。場面上怎么也要說得過去。兩家的長輩也對他們致以了美好的祝愿。在看到憶夢鳳披霞冠站在他旁側的一瞬,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希望。
但那不過是幻覺。
成親后的幾個月,她就以一種靜謐安詳?shù)男问诫x開了。他看到她的時候,她正躺在床上,嘴角一抹微笑。
喜事變成喪事,不論對于什么人來說都是晦氣。但兩家人早就知道這注定的結局,便也沒有太過驚訝,只是時間,比起他們預想的略早了些而已。沒有誰去責怪他,因為一切已經(jīng)注定,不是一個少年可以逆轉。
只有他自己不這么想。
為什么自己如此的,如此的無能?
何思遠不斷問自己。
他不知道答案,沒有人知道。
舊景仍在,物是人非。
出殯前,他日日夜夜守在青棺前,不分日夜。
在別人的驚叫中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發(fā)不知不覺間,竟已白了那么多。
恍惚之間,她好像就在他的眼前。用一貫的柔美聲音對他說,我就在你的心里。
他笑了,從今以后,你我永不分離。
事情結束后,沒有告訴任何人,他跟著前往西域貿易的商隊花費數(shù)月去了西域高原。她說過,據(jù)說那里的雪蓮花很美,就像冰肌玉骨的謫仙女。她未竟的愿望,他會替她完成。
見到那高聳的雪山時,何思遠笑了。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歸來。
一如,雪蓮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