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并不知道我的成長環(huán)境,你一開始針對我,大抵是因為鄭冰真跟你說過我的一些事,她肯定說過我仇富是吧?你們家有錢,所以她投其所‘好’,暗示我討厭你。
我今天闡明了和你說說我的心里話。
我仇富,仇的是我姐姐的錢,跟任何人沒有關(guān)系。
我和姐姐是重組家庭,父親帶著我,母親帶著她,那時候雖然沒什么錢,卻是我整個童年中,最快樂的日子。
之后,便是無休無止的血腥與黑暗。
我爸……他,是個變態(tài)。
我姐的經(jīng)歷跟你一樣,甚至,比你還要痛苦千倍百倍。
她的痛苦整整持續(xù)了7個冬至,她不去那個男人的屋子時,我和她就躺在被窩里,一遍一遍地數(shù),這是第幾個安穩(wěn)日子。
我媽從一開始的跪地求饒被打得體無完膚,到最后守著一方安穩(wěn)選擇冷眼旁觀。
我姐高中沒畢業(yè)就離開了家,每逢過年過節(jié)總會寄錢回來,我不知道她的錢怎么來的,但家里的條件確實越來越好。
那之后我再也沒見過她,除了每個月固定到賬的錢,我甚至不知道有沒有這個人存在。
我最后一次見她,她帶我去田野里看人放風(fēng)箏,這是我們兩姐妹兒時最喜歡干的事,那天風(fēng)很急,風(fēng)箏線一下就斷了,她指著那風(fēng)箏問我,妹兒,你說斷線的風(fēng)箏會飛往何處?
我說天堂,她說地獄?!?p> 錢影兒望著遠方,似陷入懷念,她聲音低低的,喃喃的,摻雜著痛苦。
“你看,她難道不比你慘嗎?”
她緩了緩,眼角瞥見暗處一道身影正神不知鬼不覺地像訾小雨所在的位置摸進,繼續(xù)說:“再說說我……朋友吧?!?p> “我朋友之前是個編劇,在圈里摸爬滾打幾年也算小有名氣,后來不知怎么的,公司里傳出她和上司的一些流言蜚語,這個上司是她師傅的老公,相戀多年的男朋友為此和她分手,師傅也不信任她,她百口莫辯,公司旁敲側(cè)擊建議她離職,以防作風(fēng)問題給單位造成不好的影響。
可是,社會并沒有因為她丟掉飯碗而對她寬容半分,她的師傅是個很受擁戴的知名編劇,在師傅有意無意的引導(dǎo)下,我朋友不斷遭受外界質(zhì)疑,鍵盤俠更是隔著熒幕指責(zé)謾罵。
甚至有網(wǎng)友人肉出了她的地址、郵箱、手機號等一系列聯(lián)系方式,恐嚇短信和郵件是小意思,偶爾門口還會有或白或黑的箱子,里面裝著渾身被戳滿血窟窿的小貓或是被剪掉下半身的小母狗的尸體。
我朋友找不到工作,生計陷入窘境,墻倒眾人推,曾經(jīng)的朋友一個個對她避之唯恐不及,在這時,她的師傅再度找到了她。
那是她生命中突然升起的一道曙光,我朋友感恩戴德。
只是去了后才發(fā)現(xiàn),約定好的辦公室哪有什么師傅,只有師傅的老公,也就是她的上司在,我朋友不從,那男人就打她。
這時候她師傅出現(xiàn)了,帶著一伙打手,不分青紅皂白地讓人上去打她,理由是,她勾引她老公。
我朋友醒來后,盆骨碎裂,子宮切除,右腿骨骨折,她一個處女,她還是干凈的,永遠地失去了生孩子的權(quán)利。
而她最得意的兩部作品,在神不知鬼不就的情況下,成了師傅的封神之作。
我朋友和你一樣,她最后的選擇,就是從這里跳下去?!?p> 在場幾人沉默。
這時錢影兒已經(jīng)慢慢走到訾小雨跟前,在眾人的目光下,一步一步踏上那欄桿,學(xué)訾小雨的樣子,張開胸懷擁抱這個世界,她深深吸了口氣,輕飄飄的聲音隨著寒風(fēng)一個一個飄進在場眾人的耳朵里。
“你知道,那些害她走到這一步的人,他們后來過得怎么樣么?”
訾小雨望著她,怔怔地搖頭。
“她曾經(jīng)的上司,也就是師傅的老公,去國外學(xué)習(xí)了一年,回國后事業(yè)做得風(fēng)生水起,短短幾年便登上了影視協(xié)會主席的位置,身邊美女如云,仕途更是坦蕩。他或許,不會記得他曾有這樣一個女下屬吧;
而她師傅,因這兩部作品,連續(xù)拿下國內(nèi)最具含金量的幾個編劇獎,抱著本該屬于我朋友的榮耀,在鼎盛時期,選擇封筆,多少人擠破腦袋都想進她開設(shè)的編劇培訓(xùn)班;
很多人終其一生只能望其項背。
他們每一個人都生活得很好,沒有人因為我朋友的死而警醒半分,她就像天上落下的一滴甘露,蒸發(fā)后化成一縷輕煙,永永遠遠的消失了,公安局注銷了她的戶口,連最后一份存在世間的痕跡,都被抹去了?!?p> 她拉起訾小雨的手,一齊往前走了一步,半個腳掌踩在外面,近距離地感受死神的眷顧。
“你今天從這跳下去,你就會變成第二個她,而他們的人生軌跡,不會因為你的死而撼動半分?!?p> 她又往前挪了一點,手上感覺到訾小雨的抗拒和顫抖,繼續(xù)說:“自殺是最可笑的事,你死了不就稱了那些惡人的心意,你有勇氣死,難道連給他們添堵的能力都沒有嗎?”
這時一同追來的一個醫(yī)生兩個護士和一個旁觀者路人終于插上嘴。
“是啊,有什么坎兒是過不去的,非得用死來解決問題?”
“這小姑娘說的對,誰打你一巴掌,你就還他兩下,誰還不是娘生父母養(yǎng)的?吃虧了哪能都自己受著?!?p> “你快下來吧哎,我們接著你?!?p> 訾小雨面色稍有松動,被錢影兒攙著的手微微有了暖意,后者向她點點頭,兩人一齊往下。
正在這時,訾小雨病號服的褲腳掛在鐵絲上,身體猛地失去平衡,她拽著身邊的人的手,錢影兒被她拉個措手不及,一時間二人直挺挺地往下跌去。
“啊——”
又要死了。
這是錢影兒腦中閃過的唯一一個念頭。
冷風(fēng)自耳邊呼嘯而過,眼前漆黑一片,唯有天邊那一彎弦月遙遙高掛。
遺憾嗎?
遺憾。
她還有大好的青春沒揮霍,她還有似錦的前程沒走完,她還有仇人沒扳倒,她還有……最好的愛情。
那個男人清淡的眉目躍然眼前,就在那彎弦月背后,他的歌聲在腦中縈繞,眼中卻是揮之不去的憂愁……
那一瞬間,他的臉奇異般地和前世的某段記憶重疊了。
原來……是他。
可惜,一切都要結(jié)束了。
她閉上眼。
對不起。
如果有來生……
她和訾小雨始終手牽著手,也好,走的時候有個伴,黃泉路上不寂寞。
小雨啊,你知道嗎,在這個世界上,從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無所謂真相,無所謂過程,他們需要的只是茶余飯后的談資,他們的思想我們左右不了,他們的嘴,我們也關(guān)不上。
我們無法改變別人,可我們可以選擇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不必所有人都理解,懂的人自然懂。
我愿,愿世界對你溫柔以待。
你,還有我。
和所有遭受不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