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倆談得并不是很愉快,但方秀一不知道要說什么了,再加上還沒清醒的何懷安,她真的有點心力交瘁了。事情的發(fā)生,她無法控制,事情的走向,她更無法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天,所有的事情都塵埃落定了。
明帝惡疾纏身,宣布退位,將皇位傳給德才兼?zhèn)漕H有聲望的義王,是為成帝。
成帝剛上臺,首先就宣布何思遠為英王,單獨開王府;何懷安被封為安國公;長樂郡君被加封為長樂公主;何思拙為逍遙侯,何思樸為廣福王。溫仁宜和方秀一都沒有變化。這樣的分封,前所未有,作為兒子的何思遠竟然稱王,父親卻只被封為公,更讓方秀一想不通的是,連思樸都有了封號,成了什么廣福王,不知何用意。
聽到這些事情,方秀一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反應(yīng)了,這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府里的每個人都知道,方秀一現(xiàn)在心情很不好,誰也不敢輕易招惹。思遠知道自己是罪魁禍首,想要安慰,但看到方秀一后又退縮,不是安靜地守在一旁,就是躲到一邊。飛羽雖然能說得上話,但方秀一給的回應(yīng)并不多。思樸本來就對方秀一的態(tài)度很矛盾,現(xiàn)在看到方秀一對飛羽和溫仁宜的態(tài)度很不友善,所以也對方秀一很冷淡。只有思拙什么也不怕,不論方秀一是什么反應(yīng),他都能自說自話,并且還能給方秀一展示自己的新作品。
方秀一終于在守了四天后,何懷安清醒了。照例是先迷茫了一陣,然后才認出了方秀一。
“大人,你醒了?你睡了四天?!狈叫阋徽张f照顧著何懷安適應(yīng)迷茫,然后是洗漱更衣,她很順手地邊做著這些事,邊說著最近發(fā)生的事情。
“秀一,這一段時間,辛苦你了?!?p> “我在宮里那一段時間,大人更辛苦,你肯定很擔心我和飛羽吧。”
“嗯。不過,溫大人說都安排好了,你們不會有危險?!?p> “溫大人?你怎么聽溫大人的?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方秀一就奇了怪了,怎么這些人這么信任溫仁宜,就連思遠也好像跟這個人有什么密謀一樣。
“秀一,溫大人是真心替我們考慮的,你不要對他有偏見。何況,他還是飛羽的夫君?!?p> “我不是對他有偏見,只是不了解這個人,不能完全信任而已。對了,大人,溫大人為什么要這么做?”
廚房端過來一碗面條和幾樣小菜,何懷安慢慢地吃了兩口,待感覺稍微舒服了一些,才對方秀一說:“其實,溫大人也是可憐人。他雖然天縱奇才,但父親早亡,寡母帶大。后來,皇上看中了他的才能,想要收為己用,但溫大人無意于仕途,于是,皇上就囚禁了溫大人的母親?!?p> “怎么會這樣?大人什么時候知道的?”方秀一大吃一驚,也難怪這個人總是冷冰冰的,她以前總懷疑溫仁宜和皇帝之間的關(guān)系,但沒想到是這樣的。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p> “那,溫大人的母親呢?”
“前年已經(jīng)去世了!”
“我們?yōu)槭裁础瓬卮笕藶槭裁匆恢睕]告訴我們?”
“溫大人那么自負的人,怎么能容忍自己的母親被別人當成人質(zhì)?怎么會讓旁人知道?”
方秀一心里跟著一痛。這個人,世人傳其冷酷無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權(quán)在握。但他卻要承受與母親生離的痛苦,他每一天的內(nèi)心估計早已經(jīng)千瘡百孔恨意滔天,每天那么痛恨皇帝,卻還要為其賣命。這真是非人的折磨,不知道溫仁宜怎么忍受了那么多年。
“那,皇帝不害怕適得其反嗎?”
“溫大人的母親去世后,皇上知道無法控制,心生殺意,所以,溫大人才和思遠達成了共識?!?p> 方秀一不知道該說什么了,這么多事情,一環(huán)接著一環(huán),哪一環(huán)都不是她能想得到的。
“這個皇帝真是……”想到這個人已經(jīng)不是皇帝了,也沒必要再說什么了。
“所以,秀一,以后你待溫大人公允一些。”
“我不公允嗎?好像沒有吧?”方秀一想不到自己什么時候?qū)厝室瞬缓昧?,當然,溫仁宜年齡比她還大,又是自己女兒的夫君,她只是拿不準以什么態(tài)度來面對而已,但其實,她還是非常感激溫仁宜的。
“你以平常心對他就好?!?p> “我盡量?!狈叫阋皇且粋€心腸柔軟的人,一聽到溫仁宜這種遭遇,就是個陌生人,她也會很心痛的,何況現(xiàn)在還是一家人,“唉,說到這兒,我還是希望他們趕緊生個孩子最好?!?p> 也許是溫仁宜的遭遇改變了方秀一的心態(tài),方秀一很快就滿臉笑容了,尤其是面對溫仁宜時,更是夸張。
“溫大人,最近辛苦你了,來,多吃點,這是我特地做的菜?!狈叫阋灰笄诘亟o溫仁宜夾菜,笑瞇瞇的,“最近朝廷肯定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協(xié)調(diào),多吃點,身體好了,才能做更多的事。”
“娘……”飛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很是奇怪,平時,方秀一對待溫仁宜也就是客氣而已,今天熱情地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
何懷安的神情則是很無奈,他知道方秀一肯定會有改變,但沒想到這么明顯和夸張。思遠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是知道原因的,但并不樂見這種情況。
“娘,我還沒吃?!彼歼h說。
“哦,當然,我們的思遠也得多吃點。這些年,光長個了,渾身都沒多少肉,這下好了,回家了,安穩(wěn)了,咱們就吃起來,補起來!”方秀一又趕緊給思遠夾菜添飯。
思遠雖然不滿意,但也沒再為難方秀一。
這其中最尷尬的大概就是溫仁宜了。他看到方秀一這陣勢就知道,何懷安肯定已經(jīng)告訴了方秀一所有的呃事情。他心里有點不舒服,當初他之所以告訴何懷安,是因為他要取得何懷安的信任和支持,而不是想要得到眼前這種情況。
虧得溫仁宜多年練就的臨陣不亂,很快就面不改色地吃著方秀一給他布的菜,“多謝夫人!”
方秀一不太喜歡溫仁宜這樣稱呼她,但似乎找不到其他更適合的稱呼。
“母親,你為什么對姐夫這么好?”思樸也看出不一樣了。
“對你姐夫好,不好嗎?”
“好是好,但很奇怪。以前母親對姐夫都是很冷淡的。”思樸很維護自己的姐夫。
“思樸!”飛羽出來制止。
“娘以前做得不好,所以還希望思樸能多提醒我哪里做得不對。好不好?”
“好!姐夫說,知錯就改善莫大焉!”
“嗯,你姐夫說得對!”
事情既然都發(fā)生了,方秀一無法改變,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何府一家人以后何去何從的問題。
“大人,你們是怎么安排的,這個我總能知道吧?”在吃過飯后,方秀一把一家人著急起來,討論這個問題。
“秀一,以前瞞著你是我們不對,你不要再介意了。”何懷安現(xiàn)在越發(fā)得趨向普通人了,面色不見高冷,更多的是柔和,“這個,我們以前也討論過?!?p> “娘,我答應(yīng)過陛下,這件事了之后,我要在京師給他最少守五年,之后隨我心意?!彼歼h說道。
“五年?那你們有什么打算?”
“娘不是一直要念叨這要回福建嗎,我想著到時候我們就回福建吧。”思遠下了決定。
“回福建?”方秀一雖然一直想在遠離朝廷的地方悠然地過完下半輩子,但這只是她個人的想法。
“娘,我同意哥哥的話,到時候,我們一起回福建去,大家都生活在一起,再也不要分開。”
“那溫大人,怎么想?”
“我沒異議?!?p> 方秀一有些不忍心,她是有自己的想法,但她并不希望一家人都只顧念著她的想法,大家應(yīng)該都有各自的選擇才對。
“我聽你們這么說,確實很高興,但是,我覺得這是我跟大人的想法,你們……”
“娘,你放心,我們沒有委屈自己,我們真的是想一起回福建?!?p> “我有一個問題!”其他人都沒意見,但是思樸有想法,“我以后是要當將軍的,去福建能當將軍嗎?”
“當然能。你以后領(lǐng)的兵可多著呢!”思遠對思樸笑著說。
“是嗎?哪兒來的兵呢?”
“不要擔心,到時候,大哥給你!”
“嗯,那好,不管到哪兒,我都要當將軍,而且要帶著姐姐姐夫去當將軍!”
方秀一這下算是明白了,思遠已經(jīng)決定要把那支軍隊交給思樸了。怪不得這次給思樸分封的是什么廣福王,原來早都安排好了。
待家里的事解決了之后,思遠開始整頓那支軍隊,不敢讓新皇帝有所忌憚。溫仁宜也開始上班去了,飛羽繼續(xù)她的雕刻,思拙繼續(xù)研究他的紡織,思樸被溫仁宜轉(zhuǎn)到了思遠的手里,由思遠接手對思樸的教育。
方秀一看到家里似乎又恢復了正常,自己現(xiàn)在沒什么事了,正好有時間陪著何懷安,但是還有一件事,她想了幾天。
“大人,云娘……”是的,她想到了云娘,雖然她以前埋怨過云娘,但她不恨云娘?,F(xiàn)在大家看起來都相安無事了,不知道云娘會怎么辦。
“思遠起初并不愿意放過長寧,但經(jīng)過飛羽的開導,他也同意讓長寧出府,但是長寧自己不愿意,她要陪著陸義北一輩子終老在陸府?!?p> “怎么會這樣?要不要我過去看一看?”
“不用了。長寧她是在贖罪,讓她繼續(xù)待到府里,她可能會更安心一些。”
“唉,何必呢?人生如過眼云煙,何必要執(zhí)著這些?”
“你也不要去看她了,她現(xiàn)在不想見我們,上次思遠去的時候,都是隔著門說的話?!?p> “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方秀一更多的是遺憾。
“你不用糾結(jié)了,萬事隨緣吧?!?p> “那也只能這樣了。只是心里覺得缺了什么。”
府里的事解決了,方秀一開始考慮起京師的朋友們了。前幾年在福建,來往信件被攔阻,大家的交往也就中斷了,回京后又被軟禁,不許與外界交流,好容易出趟門,還被扣押在宮里,終于從宮里出來了,又趕上政變,而且自己的兒子還是政變的參與者。這讓她有些猶豫跟這些人的關(guān)系,因為,思遠做的事情畢竟不算是什么好事情,不管他的目的為何。
為此,方秀一很精心地準備了一些拜帖,自己親自登門拜訪。
但是,其中好幾個人已經(jīng)不愿意見她了,雖然她現(xiàn)在是英王的母親,但也被毫不留情地拒之門外,比如連自莘、安夫人。她們是自幼受忠君思想教育的,且?guī)状兰?,對皇?quán)的維護那是根深蒂固的,所以思遠做的這件事,讓對她們而言是絕對的犯上。方秀一聽說,安大人已經(jīng)榮養(yǎng),但程童方卻升了官。
讓人意外的是,顧琪芳、白夫人和秦夫人還是一如既往地對待她,并沒有因任何事而有所改變。尤其是秦夫人,讓方秀一覺得有更多的共同話題,秦夫人這個人不世俗,不固執(zhí),有股英氣。顧琪芳和白夫人還是以前那種佩服的神情,對方秀一更多的是尊重,而少了朋友交心的那種狀態(tài)。
方秀一最心痛的就是跟連自莘的關(guān)系了,她曾經(jīng)把連自莘當做自己在這個世上最貼心的朋友,但現(xiàn)在也要分裂了。她不怨任何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堅持的原則,這也是每個人的自由。其實就是方秀一自己捫心自問,她也是很不贊成思遠的做法的。但是,遺憾歸遺憾,痛心歸痛心,她已經(jīng)無法再改變什么了。
這些變化再一次提醒她:我們終將孤身一人,沒有人來拯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