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秀一真的慶幸尚書府人少事情簡單，她能有更多的時間做自己的事情，其中一件事情就是給四個人做內(nèi)衣。外衣有專人打理，按時換季，但內(nèi)衣總不能也交給外人。
在府里庫房搜索了半天，方秀一才找出一點點的棉布出來，這個時代的棉紡織業(yè)并不是很發(fā)達，這點布應(yīng)該就是所謂的三棱布，是很稀罕的月下白，不論從觸感和顏色看，都比較適合做內(nèi)衣。但庫存太少，而且有點陳舊，方秀一拿出來比劃了半天，也覺得不太滿意。
方秀一不由得感慨：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以前這種布對她們來說，都是高檔貨，摸一摸都很難得，遑論做衣服。但現(xiàn)在，她竟然還覺得不滿意。念及此，她一陣惆悵，不知道自己的這種轉(zhuǎn)變是好是壞。
但不論怎樣，方秀一還是決定出門去買布。這是她成為貴婦人以來的第一次出門購物，未免有些緊張和期待。
“我要出去購物，你們有沒有需要買的？”飯后，方秀一說起逛街的事情。
“你回頭告訴管家，讓他安排，我讓四季跟著?！焙螒寻捕挷徽f，先給方秀一安排人手。
方秀一些許沉默，這陣仗！不過，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大搖大擺地真的去逛街了。
“也好！”方秀一點頭同意，突然想到飛羽，“寶貝，要不要一起去？咱們母女倆一起去逛街吧！”
“好的，娘，等學(xué)堂休息的時候?！?p> “對了，思遠，你跟朋友一起出去過嗎？”兩個孩子都是車接車送的，雖然距離不遠，也不能走路去上學(xué)。
“出去過幾次，都是去買書，很快就回來了?！?p> “嗯，很好，不要總待在家里。不過，思遠，你現(xiàn)在不去學(xué)堂了，有沒有影響你交友的事情？”
“不會，我們一直保持聯(lián)系?！?p> “那就好。錢夠用嗎？飛羽，每個月要多給你哥哥月錢。”
“娘，府里月錢最多的人就是哥哥，月錢最低的人就是娘了！”飛羽無奈地說著。
“娘，妹妹給我的已經(jīng)夠多了，我都已經(jīng)有小金庫了?！?p> “怎么我就是最低的人？”關(guān)于這些事情，方秀一基本不過問，都是飛羽在打理。
“因為娘沒有月錢！”
飛羽說完之后，包括何懷安在內(nèi)，都笑了。
“為什么我沒有？”方秀一也很奇怪。
“爹爹交代，府里的錢娘隨意支配，所以我就沒給娘發(fā)。”
方秀一看向何懷安，什么時候交代的，她都不知道。
何懷安只是微笑著，沒有說話。
母女倆逛街那天，換了平常的衣服，帶著最精簡的陣勢出了門。雖然沒能如方秀一想的那樣，和飛羽手牽手逛吃逛吃的，但好歹也算是一起上了街。
上午時分，天氣還不是太熱，兩人坐在馬車里，透過紗窗往外看。街上的人可能也是這個想法，趁著氣溫稍低的時候出來走動。街上人來人往，不時有各種聲音傳進車里。
“寶貝，對不起，這么長時間，都沒帶你出來過?！边@個時代對女人的限制太多了。
“沒關(guān)系。以前我們在南方也見過很多了，只是建筑風(fēng)格和生活方式不太一樣?！?p> “是啊，南北差異很大。不過，你看，京師還是比較寬容一些。人們相對來說更自由一些。”
“娘，您總在說自由，那自由是什么？是我們可以不用坐在馬車里嗎？”
方秀一握著飛羽的手，“自由就是我們每一個人都能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你可以不用坐馬車，你可以和朋友在街上閑逛，別人也不會對你指指點點，甚至，只要你愿意，你都可以抱著你父親的胳膊在街上招搖過市。”
飛羽被方秀一描述的這個畫面驚嚇到了。在她的認知里，她現(xiàn)在所擁有的所謂的自由已經(jīng)很多了。她能和父兄一起吃飯聊天，她能學(xué)習(xí)自己喜歡的雕刻，甚至這尚書府都是她在管理，但是和自己的父親那么親密地逛街，這種事情是絕對想也不敢想的！
“娘，真的會這樣嗎？”飛羽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會的，一定會的！時代在發(fā)展，社會在進步，一切都在改變。”
夏天，店鋪都開得早。方秀一也沒事先打聽，就這么隨意地逛著，看到喜歡的就進去看看，不論高檔與否。
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家名叫“錦織”的店鋪，看規(guī)模和東西，應(yīng)該屬于中端消費，有好多花色。方秀一想著，果然女人都是剁手一族，她和飛羽興奮地幾乎摸遍了店里所有的商品。
“娘，你看，這個真的很光滑，還有金線！”
“嗯，寶貝，你看這個，顏色是清淺，正好適合你?！狈叫阋恢灰粗矚g的，就拿起來在飛羽身上比劃比劃。
“娘，你都已經(jīng)說過最少十種布料適合我了！”
“那當(dāng)然，我的寶貝穿什么都合適?！边@確實是實話，以前她們就是穿著一般的葛布，飛羽的氣質(zhì)也是出眾的。
“這位夫人說的是，這點料子穿在姑娘身上，就好像有了靈氣一樣?！钡昀锏睦习迥锏故呛軙f話。
方秀一高興的，馬上選了五六種顏色素凈的包了起來。
“娘，我們才逛了一家店，你就買了這么多，還都是給我買的。”
“哎呀，我忘了，你下次提醒我??！”
但在逛了三家店、買了若干種織品之后，方秀一才買到了今天的目標(biāo)——三棱布。
方秀一摸著三棱布，真的很不錯，難怪還會出口到別的國家，聽說還是絲綢之路上的緊俏商品呢。
“這個布真好。沒想到現(xiàn)在的技術(shù)也能這么先進。”方秀一感嘆地自言自語。
“是啊，娘，這個觸感真不錯。我們就買這個吧。”飛羽想著，如果不買的話，不知道自己的母親還會給自己買多少做衣服的料子，估計這輩子都穿不完。
“夫人，姑娘，真是好眼光。這個三棱布可是上品呢，不過還有云布、斜紋布，這些都很適合做貼身衣物，還有尤墩布，現(xiàn)在天氣炎熱，正好拿來做暑襪?！笨吹甑氖莻€少婦模樣的女子。
“好啊，你都拿過來讓我看看?！狈叫阋滑F(xiàn)在基本屬于暴富心理，看見好東西都想收入囊中。
“娘！”
“別吵！我多做一些，你們每天換一件，看這，多好的！”方秀一滿眼都是棉布。
店家倒是會做生意的，少婦看不出方秀一的身份，但這個姑娘確實天生麗質(zhì)，雖然穿著普通，但氣質(zhì)絕佳，身邊跟著的人雖然少，但似乎都很懂規(guī)矩。于是她建議方秀一：“夫人賞識我們的東西，是我們的榮幸，但我還是建議夫人適當(dāng)購買就好。布雖好，但顏色淺，不好保存。不如夫人有需要，我給你們送到府上?！?p> 方秀一欣賞地看了眼店主，雖然年輕，但真的會說話。
“嗯，你說的也在理，這個三棱布拿半匹，斜紋布拿半匹，這個尤墩布先拿十米，回頭有需要的話，我讓人過來取。”
店家笑了笑，這個夫人看來也是不差錢的主，減少了購買量還能買這么多。
“好的，夫人，我這就包起來。我夫家姓任，夫人叫我任娘子就好。以后若還有需要，就派人來取便可。如果得空的話，也常來看看，我們經(jīng)常會有新品。”
方秀一很喜歡這樣做生意的，熱情而有禮，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店家。
“好的，我會經(jīng)常過來看看的。多謝！”
買了一堆的布之后，方秀一抬眼就看到了斜對面的一家首飾店。
“寶貝，我們?nèi)γ婵纯词罪??！狈叫阋粚κ罪椀呐d趣不是很大，但女人嘛，總喜歡看一些漂亮的東西。
“好的，娘。不過，不許買太多的東西，我的首飾都沒處放了。”被皇帝封為郡君時，飛羽就被賞賜了好多的首飾，而且還都很時新，后來何懷安又斷斷續(xù)續(xù)給買了一些。現(xiàn)在有很大一部分都被堆放在了庫房，根本沒機會戴。
旁邊聽到這話的任娘子，不由得對方秀一說：“這位夫人好福氣，有這么貼心的女兒！”
方秀一更高興了，作為母親，再沒有什么比別人夸獎自己孩子更美好的事情了。
“是啊，女兒就是我的寶貝呢！”方秀一不介意地調(diào)侃道。
“娘，您再不走的話，你的寶貝女兒就要累倒了?！憋w羽難得地調(diào)侃著方秀一。
兩人說笑著就往對面走去。
這家首飾店名叫“寶芳齋”，上午時間，顧客已經(jīng)有好幾個了。
“夫人，小姐，請這邊看?！笔罪椀甑幕镉嫼芸炀陀松蟻?。看來，在這些店鋪里，男女之防還沒那么嚴重。
“好的，謝謝！”方秀一看到靠里邊已經(jīng)有幾個人了，就帶著飛羽看靠近門邊的首飾。
這個時代的首飾制作已經(jīng)比較成熟了，除了傳統(tǒng)上的金銀玉飾外，還出現(xiàn)了很多寶石飾品，做工也很精細。一個金步搖上的蝴蝶，都像要飛起來一樣。
“寶貝，你看這副發(fā)釵，孩童垂釣！”方秀一說的是一副金玉發(fā)釵，釵首的花樣雕刻的是一個小兒手拿釣魚線，剛好釣起一只小魚，整體很有趣。她沒想到，連一副發(fā)釵還能做得這么有趣。
“掌柜的，這個發(fā)釵拿給我看一下?！憋w羽也很有興趣，尤其是釵首的雕刻圖樣。
“好嘞！”
飛羽拿在手上仔仔細細地看著，首飾上小兒的表情都纖毫畢現(xiàn)，確是精品，方秀一也看得津津有味，這個創(chuàng)意很不錯，就是不知道戴在頭上是什么感覺。
“夫人，姑娘，這套首飾有三件，還有一副耳環(huán)和手鐲。是鄙店的新品?！?p> “那把其他兩件也拿過來吧?！狈叫阋幌肟纯茨莾杉罪椛蠒趺吹窨毯⑼?。
“好的，夫人，請到那邊喝茶，小的馬上就拿過來?！?p> 方秀一和飛羽被帶到一邊喝茶休息，飛羽還看著手里的發(fā)釵。
“如果喜歡，就買下來吧?！?p> “嗯，我買回去仔細看看?！?p> “何家娘子？”正當(dāng)母女倆看首飾時，旁邊出現(xiàn)了一個猶豫的聲音。
方秀一聞聲抬眼看去，一個打扮富貴的中年婦女正在看著她和飛羽，看著有幾分眼熟。
“你是，常夫人？”
“看著像是你，沒想到在這里遇到你。”常夫人不敢相信地看著方秀一，“你，如今在京師定居？”
方秀一想起來，這位常夫人是她在杭州府認識的一位官夫人。她曾經(jīng)到常家給常姑娘講過故事，不過，她想不起來，當(dāng)時常家有沒有發(fā)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是的?！狈叫阋浑m然一直以為自己可能是衰神附身，但見到曾經(jīng)的雇主，她還是很感激的，畢竟當(dāng)年給了她一份工作可以生活，“不知常夫人下榻何處，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請常夫人吃頓便飯，以表謝意?！?p> 常夫人狐疑地看著方秀一和飛羽，不太確定地說：“這是你的女兒？”
“是的?！?p> 飛羽淡淡地給常夫人行了禮，喚了一聲“常夫人”。
常夫人可能想不通，幾年前還過得落魄的一個女人，怎么現(xiàn)在就和她一樣在京師的首飾鋪子里悠閑地挑著首飾。
“何娘子現(xiàn)在做什么營生？”雖然常夫人認為方秀一身份卑微，但還是八卦心戰(zhàn)勝了一切。
方秀一知道這些人的心思，但她也不避諱，又不是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
“我在京師遇到了外子，他還有點身家，所以我目前還不用出門討生活。”
“當(dāng)年聽說你孩子的爹已不在人世？”
“是啊，沒想到這么多年都錯過了，幸好在京師偶遇?！?p> “真是神奇的事情！那你還真是命好，現(xiàn)在也不用受苦了，孩子們也跟著享福了?！背７蛉说纳袂槔?，幾分懷疑，幾分鄙視。
方秀一也不在乎，她現(xiàn)在過得挺好，還在意這些人的眼光干什么。
常夫人的朋友看到這邊的情況，也走了過來，“常夫人，這位是？”
“這位是以前在杭州府時在我府里做過活計的何家娘子。”常夫人倒是一點也不遮掩。
那位婦人露出了然的表情，“哦，原來這位就是你說的那位何娘子??！”
方秀一聽了就知道，自己的名聲還真是傳得廣，居然被帶到了京師，她笑了笑，沒說話。
但這位婦人明顯不想就此作罷，她對常夫人說：“常夫人，你家大人來京述職，升遷是少不了的，可別讓不祥之人壞了你們的運道。”
這人說話，明里暗里在譏諷方秀一的霉運。方秀一慢悠悠地說：“是啊，這位夫人也請離我遠點，我還擔(dān)心你的唾沫點子臟了我的衣服，洗起來費水?！?p> 店里的人，包括伙計在，都被方秀一這句話逗得悶笑。
“你、你是什么東西，一個掃把星而已，如今也人模狗樣兒了。”
“田夫人！”常夫人看來還有幾分理智。
“怕什么，當(dāng)年掃把星連累了那么多人，你家不是也受了牽連？這種人，就應(yīng)該讓大家都知道，免得不小心走了霉運。”
方秀一本不是那種與人針鋒相對的人，正想著反諷幾句，但飛羽已經(jīng)不想忍了，方秀一就是她身上最不能觸碰的底線。
“常夫人，是吧？家母剛才邀請吃飯，不知你何時有空？再者，既然常大人來京述職，想必也是有才之人，是朝廷得用之人，所以，我建議你還是離這位田夫人遠一點，免得被她這種無知之人連累！”飛羽自有封號，最近也占著何懷安的光，到哪里也受人幾分禮遇，派頭比方秀一還足。
“這……”常夫人沒有回應(yīng)飛羽的話，在她眼里，方秀一和飛羽自然比不上田夫人，人家是京官夫人，“恐怕不太方便。”
“就是，我們也趕緊離開這里吧，真是晦氣。一個小姑娘家，也這么囂張。真是反了天了！”田夫人氣急敗壞。
“常夫人，你是非不辨，但看在當(dāng)年于我們有恩的份上，我勸你能謹言慎行，不要連累了你家大人！”飛羽面沉如水，“田夫人，請慎言，天子腳下，當(dāng)是一片清明，容不得你這種惡言惡行之人?！?p> 飛羽本來容貌絕佳，如今這一番盛氣凌人，倒真是鎮(zhèn)住了店里所有的人，包括方秀一。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兩個孩子非同一般，但沒想到這么快就長大成人，反過來保護她了。
“鄭媽媽，拿著東西！”飛羽吩咐了一聲，又皺著眉頭看了看驚呆的曹夫人和田夫人，然后才對方秀一有點撒嬌地說，“娘，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