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秀一洗了澡,換好衣服,擦干了頭發(fā)。因為這一世的人一般都不剪頭發(fā),她覺得不好打理,所以悄悄地一直在剪,生活都成問題了,還哪有那么多閑功夫伺候頭發(fā)?能維持表面就可以了。收拾完畢,又看了看兩個孩子,這是最后一晚大家在一起睡覺了,從明天開始,思遠就要分開睡了。她和飛羽住在中間的屋子,西邊的給思遠,東邊的房子,何懷安讓三冬布置成了飛羽的工作坊,那些雕刻用的東西全都放在了那邊。
方秀一也不知道是激動的緣故,還是睡得太晚的緣故,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干脆起來穿好衣服出了門。
地面上已經(jīng)積了差不多有兩寸厚的雪,但還是在下著,她踩在雪里,咯吱咯吱的,聲音很好聽,看著身后的腳印,心情一片大好。雪這么大,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停,她拿了掃帚開始清理雪,反正也沒事干。她把到大人院子的路和到廚房的路都清掃干凈,這樣的話,即使晚上還下,明天也好清掃。
當方秀一一路清掃到院門口時,抬頭看到主院里,何懷安就站在臥室的門口,旁邊三冬和半夏陪著,正看著雪,或是看著她,也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就站在那里了。方秀一猶豫著,是要裝作沒看見退回去,還是像一個朋友一樣過去打個招呼?但是何懷安替她做了決定。
“今天的雪真大!”何懷安對方秀一說道。
“是啊,大人。瑞雪兆豐年呢!”方秀一干脆大大方方地放下掃帚,走了過去,“這么晚了大人還沒休息?是要守歲嗎?”
“沒想著要守歲,只是沒有睡意,正好出來看看?!?p> “那大人要不要走走?雪天里散步也別有一番意境呢!”方秀一建議道。
“也好,走吧!”
“大人的意思是,要我陪著大人走嗎?”方秀一想確認一下,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不是你要散步?”
何懷安的肯定讓方秀一也懷疑自己剛才是邀請了他去一起散步。于是,就出現(xiàn)了這樣一幅畫面:何懷安身穿大氅緩緩走著,大氅還連著一頂帽子戴著他的頭上,半夏撐著傘遮住何懷安的頭,方秀一裹著棉袍,自己撐著一把傘??雌饋矶嗝疵赖漠嬅?,實際上方秀一已經(jīng)開始在心里罵人。
“好多年除夕不下雪了?!焙螒寻菜坪踉趹涯钍裁?。
“嗯,只有北方才有這么大的雪,南方的雪落到地方都成雨水了,哪有這么干凈。”
“你走過很多地方?”
“也不是很多,只是為了謀生而已,走過路過,沒有什么閑情逸致?!?p> 何懷安沒說話,方秀一略落后一步跟著。
“你帶著孩子顛沛流離,不想回去家鄉(xiāng)嗎?”
“家里已經(jīng)沒人了,況且,現(xiàn)在就很好,我沒想著要回去?!?p> “是啊,我的家里也沒人了,但我還想回去看看。只是身不由己?!甭犉饋?,何懷安有些無奈。
“嗯,只要有念想,就有想去的地方?!?p> “那么你有想去的地方嗎?不想回家鄉(xiāng)的話?!?p> 方秀一想了想前世,車水馬龍的大街,鱗次櫛比的高樓,匆匆忙忙的人生,她很清楚,即使前世再忙,再渺小,再艱難,她也是想要回去的,她真的想回去。
“有。但是,去不了?!?p> “為何?固然天下再大,也沒有到不了的地方。”
“是啊,總能到的。”總能到的,說不定自己死了就可以了。
何懷安可能聽出了方秀一的縹緲和虛幻,他還以為那是傷感。
“對了,大人,我還沒來得及感謝大人,讓我們搬到這里住?!?p> “不用謝,我只是不想讓思遠和飛羽他們受罪。”
“不管是為什么,我都很感謝大人?!狈叫阋恍πΦ卣f著,“我也不知如何感謝,無以為報。不如,我給大人唱一首歌吧,最適合想家的時候聽。”
“哦?還能唱歌?聽聽?!焙螒寻膊惶嘈拧?p> “獻丑了,大人!”方秀一清了清嗓子,回憶了一下歌詞,低沉地唱了出來,“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酒一樣的長江水,醉酒的滋味,是鄉(xiāng)愁的滋味,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母親一樣的臘梅香,母親的芬芳,是鄉(xiāng)土的芬芳,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p> 方秀一的歌聲,低沉、顫抖,差不多就只有三個人能聽清楚,唱的也不是很好聽,她自己都覺得不堪入耳,有地方都唱得快斷氣了,但這樣的環(huán)境,如此的心情,就是應(yīng)景。
“呵呵,不好意思,大人,獻丑了?!?p> “嗯,確實唱得難聽?!焙螒寻惨稽c都不留情面,“但是詞很好?!?p> “呵呵,我也是聽別人唱過,學(xué)得不到位。”方秀一看到漫天大雪,突然想起了去年進京的那一幕,“對了,大人,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拜托大人一件事?!?p> “嗯,說來聽聽?!?p> “我和兩個孩子是去年冬天進京的,在城門外,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尚書大人的車子。但那位大人心地善良,擔心思遠他們受傷,不僅給了銀票,還送了兩盒藥膏。對此,我一直心懷感激,但不知道是哪位大人,所以,如果可能的話,還勞煩大人能幫著打聽一二?!?p> 何懷安看了看方秀一,“既然是尚書大人,這點小事可能早已經(jīng)忘了。何況,你就是知道了是哪位大人,你要怎么感謝?”
“我想過很多。像我這樣的身份,肯定也無緣得見那位大人。但我可以讓思遠和飛羽記著,如果以后有機會,我們總要感謝萬一的?!彪m然人家位高權(quán)重,對她們的這點善意也大多是施舍,但是對于自己來說,可真是雪中送炭,是昏暗中的微光。
“既然是去年冬天的事了,我想那位大人也差不多該忘了?!焙螒寻残α诵?,“不過,你這么在意,我就是為了思遠和飛羽,也會幫你留意的?!?p> “我在這里先謝過大人了!”方秀一開心地給何懷安福了福。
“嗯?!?p> 大雪紛飛,方秀一撐著傘,仰起頭,對何懷安感激地笑著,何懷安雙手攏在手籠里,微微向下看著方秀一,鵝毛般的雪花遮蓋了周遭的一切,天地間似乎就只剩那個人的笑容。
天地靜謐,似乎都已靜止,偏偏有人打破了這畫一樣的場面。
黃沙漫道
文中提到的歌,是余光中的詩《鄉(xiāng)愁四韻》,后經(jīng)羅大佑改編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