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之歸回到茶鋪,已經有人先找上了她。
“聽說你被人販子拐去了?”問話的,是一名與之歸年紀相仿的少年,眼里閃動的不知是好奇還是惡意。
“是?!敝畾w轉臉直視那少年。
少年沒想到之歸敢這么直白,也沒想到之歸臉上的痕跡如此……如此滲人!
那痕跡既不像胎記,也不像傷疤,突兀的盤亙于本該光潔的臉上。
要非用言語來形容,只能說像是有人以最鈍的刀刃,沾染上最骯臟的黑色顏料,一道一道在那張臉上發(fā)泄著憤怒。
這才讓那些痕跡如此張牙舞爪,仿佛從無法逃離的忘川之水中伸出的一只只骨爪,下一刻便會把凝望之人拽入相同處所。
少年第一次直面之歸,當即嚇得渾身一顫。
反應過來后,少年毫不掩飾的嫌惡與畏懼化作了最擅長的武器,直直刺向之歸:“怎么會有你這種怪物!”
“你離我遠些!”
少年一邊說,一邊后退。
“我說怎么沒人敢和你家多來往,原來是因為你!”
“難怪你能從人販子手里逃離,該不是把別人嚇死了!”
少年順手拾起一塊石子就往之歸身上砸。
之歸一時躲閃不及,被石子砸在了眉上。
“還帶著面紗,像你這樣的東西,就應該躲進深山老林,與那些牲畜野獸為伍!”
少年絞盡腦汁咒罵著,同時不忘施加肉體上的攻擊。
之歸低垂下眉眼,尚未愈合的傷口在指尖再次開出鮮艷的花。
相比肉體的傷痛,她更介意的是那一句句的咒罵。
可她沒辦法還擊。
握緊的拳頭往下滴答著溫熱的液體,她用極緩慢的速度向著那個不斷后退的少年。
在之歸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少年嘴里的咒罵聲變得越發(fā)難聽。
“你個怪物,走開!”
“克死親爹的怪物!”
“喪門星!”
少年罵得專注,沒有意識到,他越是咒罵,內心越是恐懼。
他不是看不見地上滴答的液體,從他的眼神,以及因為之歸的靠近而逐漸凝滯的腳步便能看出。
那種恐懼在他被絆倒時徹底爆發(fā),咒罵聲被求饒聲取代:“你別過來了!”
“我錯了。”
“你別再過來了!”
“我求求你了……”
少年終于帶上了哭腔。
之歸甚至聞見一股子騷味。
“你尿褲子了?!敝畾w停在少年面前說道。
少年不敢抬頭,渾身僵硬。
“你抬頭看看我?!敝畾w的聲音很是溫柔。
少年有些顫抖。
“你要是不抬頭,我可是會吃了你的哦?!敝畾w此時充滿了耐心。
“不……不要……”少年緩慢抬頭。
猙獰的面容被帶血的紗布覆蓋,漂亮的眼眸中帶著血絲,變成了另一幅令人心驚的恐懼。
少年到底只有十四歲,哪里見過這種場面,瞳孔一縮,呼吸一滯,便雙眼翻白,暈了過去。
之歸被掩蓋在紗布下的嘴角咧出殘忍的弧度。
這倒是一種不錯的體驗呢!
之歸想。
沒有再去看地上的少年,之歸用紗布把自己稍微收拾了一下,走得輕快。
回到茶鋪時,還不到午時。
茶鋪的生意在夏季一向很好。
但此時之歸卻只看見了冷清二字。
半開的鋪門,委頓的青雪,無一不代表著家里發(fā)生了意外。
青雪甚至沒察覺到之歸的靠近。
“這是怎么了?”之歸盡量輕聲,但失神的青雪仍然受了驚。
“沒什……”青雪準備解釋,卻在看清之歸時眼神一亮。
隨即眼底變得濕潤:“小姐你可算回來了?!?p> 青雪比之歸高上幾分,以往又總是一副溫婉姐姐的模樣,此時卻驚慌失措地一把抱住了之歸。
之歸心下一頓,剛剛的舒暢消散無蹤。
“怎么了!”之歸眼神飄向二樓。
“夫人她……”剛開口,青雪便難以抑制地哭出了聲。
“我娘怎么了?”之歸慌了神。
“夫人……昨日與伊老爺……吵了一架,之后……便厥了過去,到現在還沒醒過來!”青雪抽噎著回答。
“我就猜到了!”之歸怒不可遏,“我娘現在在哪兒?”
“在房里。”青雪雖然仍在抽泣,卻讓開了位置。
之歸深呼吸后,跨步上樓。
青雪亦步亦趨跟著。
房內,馬緋安靜躺在床上。
呼吸平穩(wěn),比之平日生氣怒罵時的模樣順眼不知多少倍。
但之歸卻寧愿她此時對著她破口大罵。
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伊可呢?”之歸問青雪。
“二小姐一大早就去學院了,說是有位先生能治好夫人?!鼻嘌┙忉尅?p> “沒有請別的大夫嗎?”雖然知道伊可不會拿馬緋的事開玩笑,但之歸還是抱有一絲希望。
她希望伊可是在小題大做。
“昨夜便找了大夫,但大夫說夫人這病他無能為力。”青雪說著,眼眶紅得越加厲害了。
“小羽呢?”之歸盡量讓自己保持理智。
“沒敢讓小少爺知道,二小姐昨晚就把他送去六老爺家了?!鼻嘌┎桓业⒄`之歸了解來龍去脈,控制著情緒。
之歸不停點頭,實際腦中一片混亂。
“那人一直沒回來過嗎?”之歸也不清楚自己問這話的目的是什么。
青雪沒吭聲,只默默點了點頭。
之歸瞧見青雪的動作,腦子里繃著的一根弦霎時斷了,她感覺身體有些不受控制。
“你好好守著娘親,我出去走走?!敝畾w聽見自己這么說。
青雪只當之歸一時無法接受,想著讓她出去透透氣總比待在這擔驚受怕來得強,便滿口應下:“放心好了,我會照顧好夫人的?!?p> 之歸十分平靜的下了樓。
她行走的速度看上去與平時無異,正向著安臨城的方向而去。
路上,她撕下自己一塊衣料,遮住了口鼻。
露在衣料外的雙眼看上去如同一汪平靜的湖水。
走到半路時,有馬蹄聲停在她身旁。
之歸側頭望了一眼。
是李長秀。
“你這是去哪兒?進城嗎?”李長秀問。
馬上的李長秀看上去有些狼狽,衣物似乎是上次所見的那套。
他應該剛結束任務。
之歸如此想到,然后移開視線,點了點頭。
“你一個姑娘家,在這大熱天的,這么走不怕中暑嗎?”李長秀似乎沒認出之歸,繼續(xù)熱情問道:“我剛好要進城,需要我捎上一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