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茅草豎在園子里隨風(fēng)招搖,崔佑剛轉(zhuǎn)過潭邊的巨石就看見了。
腦子里一下子跳出母親教自己讀《詩經(jīng)》中的《靜女》篇: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
匪汝之為美,美人之貽。
母親解說道:女子從野外回來,采來白茅贈與男子表達(dá)情意,男子覺得這些茅草異常美好。非是茅草有什么特殊之處,而是送的人特殊、美好,充滿著情意。
他欣喜若狂。
第一次在山谷中見到她,便覺得渾身如木如石,大腦不能思索?;丶液蟾禽氜D(zhuǎn)難眠,度日如年。他也曾覺得這樣突然的表白會讓她難以接受,只是,在這破碎冰冷的年代里,人太需要溫暖了。
于是他選擇了用母親所教的典故來試探,她若是知我心,必會應(yīng)我!
他抬腳便往前走,恨不得馬上見到那個身影。
突然,他停下了。腳下的麻鞋掉轉(zhuǎn)了方向,一步,一步,往回走去。終于,他還是忍不住回頭又望了望。低頭看看自己兩手空空,衣服鞋子破敝不堪。她雖然也是流亡失家,可傾國傾城絕塵脫俗,我這樣前去求愛,對她簡直是一種褻瀆。他攥緊拳頭,暗暗下決心,自己一定要把家園重新建好,請媒禮聘,再來迎佳人回家。
崔九每天除了搭架上屋、和泥截木修葺舊園,還削竹為箭,上山下水打些野獸河魚和楊老爹二人果腹,還要選出最好的獵物送給山上的主仆倆。當(dāng)然,每次都是丟在屋外就匆匆離開。
筠娘見多日來,崔佑雖并沒有露面,園中的白茅草卻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見了,便知他已領(lǐng)到自己和阿蘿的意思。每每收到崔佑送來的獵物倒也坦然。只是不解他為何總不愿見她們一面。
秋風(fēng)乍起,山里一夕之間染了許多秋意。阿蘿夜里將衣物悄悄地都蓋在了筠娘身上,不料自己卻染了風(fēng)寒,頭重腳輕,躺在床上不能行動。
筠娘采回了草藥,濃濃地煎了一碗,扶阿蘿吃下,蓋好被子,讓她躺下發(fā)汗。
自己則背起了竹筐去上山尋些山果。這近處的能吃的果樹都已被采摘殆盡,只能往遠(yuǎn)處去碰運氣。
筠娘走了很久,一無所獲,她咬著牙翻過了一座高高的山頭。忽然,她看見對岸的山林里紅彤彤的一片像是熟透了的山桃。
便又驚又喜地向那個方向走去。這里是她從未涉足的地方,山石巨大,荒棘遍地,山風(fēng)呼嘯,筠娘有些害怕。她怕野獸突然出現(xiàn),自己也成了別人的食物。但一想到阿蘿病在床上,且連日陰雨,再不尋回食物,真不知何以度日了。
她振作精神往上爬,突然腳下一滑,滾下了幾米,被一段橫在地上的枯木擋住了。
筠娘掙扎著起身,揉著火辣辣疼的腳,差點滾出淚珠來,阿蘿已經(jīng)病了,自己可千萬不能倒下了。
這時,粗壯的老樹背后,窸窣有聲,筠娘只覺有一股冷風(fēng)從背后吹來,她扭頭一看,粉面失色,赫然一只白額大虎,正盯著她!
那老虎也許是餓久了突然發(fā)現(xiàn)食物,大吼一聲撲來,筠娘絕望地閉上了雙眼,默默地喊聲阿蘿...
等筠娘醒來,阿蘿正在為她擦拭臉龐,她躺在自己的家里。
怎么會這樣,我記得我不是...
阿蘿有些疲憊,但精神已經(jīng)好多了,她非常擔(dān)憂地說:小姐,你差點回不來了,你要死了我也不活了。說完大哭起來。
筠娘把阿蘿抱在懷里,哄道:我沒事,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還沒告訴我怎么回事呢?
阿蘿往外指了指,說,是崔大哥救了你。要不是崔大哥打獵發(fā)現(xiàn)了你...說著又要落淚。
筠娘想下床,卻發(fā)現(xiàn)一只腳已經(jīng)敷了搗碎的草藥,這才感覺到疼。只得跳將著掀起綠蘿,走出去。
崔九背對著他,正忙活著將一張虎皮攤開晾曬。他發(fā)現(xiàn)筠娘在看他,對她咧嘴一笑。
筠娘心內(nèi)一蕩。他瘦了,也黑了,不過還是那么結(jié)實。是他救了我,是他。筠娘奇怪自己心里欣喜大過感激,是一種莫名的親切,是一種可托生命的親近,而不是對陌生人救命之恩的莫大感激。
筠娘的臉有些紅了,她下意識地用手去撫,回頭發(fā)現(xiàn)阿蘿也笑意盈盈地看著崔佑。筠娘頓時清醒。
崔佑被請進(jìn)山洞,這是他第一次走進(jìn)這層綠蘿之后來,只覺一室清香,卻找不到清香的來源。崔佑發(fā)現(xiàn),桌上的陶瓶里插著竹編的鳥雀花朵,栩栩如生,煞是可愛。
崔佑嘆道:好精致的手工,是你編的嗎?阿蘿。
崔佑總是找阿蘿說話,而對于筠娘,他總是刻意地疏遠(yuǎn)。
阿蘿笑道:我笨手笨腳的怎么會這些巧活,都是我們家小姐編的。除了這些,還有這些竹籠啊竹筐啊,都是小姐編來使的。
崔佑聽了,嘴角滿是笑意,是那種自豪與欣賞,但是很快就收拾了笑意,三人又陷入了尷尬與沉默。
筠娘見崔佑對阿蘿的熱情,認(rèn)定他喜歡的是阿蘿無疑了。自己也就打起精神來為阿蘿考慮這件事情。而自己的心,可能早在從王家大門走出來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死了一次,如今再死一次有何不可呢?只是山里冬天不知會怎樣凄寒,希望崔公子早日把阿蘿接走才好。不過看二人情形,也說不定就在這幾日了。
遂向崔佑道:崔公子,筠娘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