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西山腳下,夕日之鄉(xiāng),故名為落日。傍山而建,多以林被覆蓋,少水耐旱。且民風(fēng)淳樸,日出勞作,日落而眠,以山林為安,生活從簡,不貪圖享樂。
——《風(fēng)土通鑒》
一、西山
那西山腳下仍是白茫茫的一片,但仔細(xì)看卻會發(fā)現(xiàn)這大霧比前幾日的稀薄了一些。
山頭的兩側(cè)分別立了兩個人影,一白一藍(lán),都傲然挺得筆直。他們之間遙遙相隔了一些距離,也不知道有沒有看到彼此,兩束目光皆往一個方向望去。
山底下的小道上很快出現(xiàn)了一對影子,從鎮(zhèn)上的方向來,身材高大的男子攙扶著一盲眼婆子,腳步不緊不慢。
走得近了些,便見那盲眼婆子眉梢間有些許激動地對身邊的人道:“小山啊,話說回來,自打我離開落日鎮(zhèn)這還是第一次回來。你說的那些幻象啊……娘聽不明白,但是你要娘幫你找西山樹林里的那個出口,這對我來說太容易了。你別看我瞎了眼睛,可我的心里透亮著呢!”
那男子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雖有些繃著臉,但眼眸間一片柔軟。
那對人影進(jìn)了大霧彌漫的樹林里頭。大約半個時辰左右,只見四周的白霧開始涌動起來。天地之間驟然刮起一陣無名大風(fēng),吹得這些茫茫的白色悉數(shù)逃向一個方向。
直到那些白霧退去得干干凈凈,風(fēng)才停止。從西山的山頂往鎮(zhèn)子的方向看去,見那里亦是山林環(huán)繞,郁郁蔥蔥,卻不見水流。
這時那雙人影又晃悠晃悠地從林子間走出來,那盲眼婆子一如剛才那般咧開嘴角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身材高大的男人懷里多了一束長卷,仍是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臉上明顯松了一口氣。慢慢地,那一高一矮的身影消失在小道上的盡頭。
二、黑影
白影悠然自得地立在西山上的一側(cè)看了許久,對這天地間奇異的變化卻也見怪不怪。他轉(zhuǎn)過身正想下山,便見到前方一個黑影腳步穩(wěn)健上前。上山的路不好走,可那來人連大氣也沒有喘一下。
“好久不見啊,神捕大人?!彼恼Z氣中絲毫沒有意外。
“好久不見?!焙谏秸径ㄈ缢?,手里捧著一束長卷,面無表情地開口道,“江南畫俠?!?p> 他揚唇,眼睛看著那束長卷,“看來神捕大人已經(jīng)找到那幅畫了。”
眼前之人微微頷首,把懷里的東西遞上去。他一氣呵成地展開長卷,一幅江南落日圖躍然紙上。畫中景象生動靜好,唯有那高高站在閣樓上的紅衣女子對著他的神情里似乎有一絲哀怨。
畫作上寫道:
落日沉沉歸江南,紅塵戀戀鎖春秋。
落款:馬師有
馬師有滿意地點點頭,迅速將長卷收起來,眉眼含笑道:“就是這幅了,不愧是長安第一神捕,我沒有信錯人?!?p> 黑山對于他的贊賞無動于衷,只淡淡道:“不知畫俠有沒有帶我要的東西?!?p> 馬師有將長卷收進(jìn)寬袖中,又從里面拿出另一幅畫作一臉意味深長地遞給他,“那是自然?!?p> 黑山眼前稍許一亮,打開那幅畫作,見白紙上亭亭玉立一位淑女,一襲黃裙,明眸紅唇,眉似柳葉,模樣清麗動人,還有兩只粉蝶圍繞著她飛舞,又為她添了幾分嬌俏靈動之色。
都說,江南畫俠,神來之筆,身臨其境。
他早就深有體會。
如今那畫上的黃裙女子竟然好像真的活靈活現(xiàn)地站在他跟前,嬌笑地喚他一聲“黑山哥哥”。他恍惚間如失了心智般。
“畫如何?”這聲毫不客氣地把他拉了回來。
黑山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收起畫卷,目色放柔道:“多謝。”
馬師有輕笑,“神捕大人客氣了?!?p> 不多時,那下山的路上有一身影健步如飛地走下去。馬師有凝望著那道黑影全然消失不見,便也悠哉悠哉地下了山。
三、藍(lán)影
很快暮色將至,西山底下那條小道上又出現(xiàn)了一對身影。這回是一雙男女,男的是癩頭,臉上布滿燒傷的傷疤,女的穿一襲紫紗裙,氣質(zhì)非凡,就是戴了一層紫紗,看不清臉色。這兩人行色匆匆,步子快得出奇,看起來是有些功夫的。
就當(dāng)快要走進(jìn)那片林子里時,那女子突然止步,扶住身軀累得大喘息。男子穩(wěn)住她,見她十分頹然地同自己道:“花郎,沒用的,我們逃不掉的。天涯海角,沈蘇貌都會找到我們。”
女子說得頗為悲愴,男子眼色痛心地將她摟進(jìn)懷里,“小薰別怕,沒事的,有我在,沒事的……”
可男子的安慰絲毫沒有起到作用,女子靠著他的肩膀,眼角帶著淚花,“花郎,我有一種預(yù)感,那沈蘇貌就在這片樹林外頭等我們出來……我好怕……我好怕……”
男子倏地亦不知該說什么,只是一下一下地拍著女子的背脊,安撫著她。
就在此時,那西山的另一側(cè),有一道藍(lán)影走下來。
“花大俠,煙薰姑娘,我有一地,可讓沈蘇貌永遠(yuǎn)找不到你們。”
這對夫妻同時朝身后望去,見來人仍是上次見面的那身裝束,只是那神色和眉宇間的氣質(zhì)大有不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花榮月很快從驚訝中回神過來,他緊盯著那道藍(lán)影,“你——”
藍(lán)影像是知道他要問什么,很是從容淡定地向他一作揖道:“在下是金陵十里穿巷的東家,胡謫。”
“胡謫?”花榮月挑起眉梢,咀嚼過這個名字后便不再懷疑了。他對藍(lán)影先前的話更感興趣,肅起臉問道:“你方才說,你能讓沈蘇貌永遠(yuǎn)找不到我們,這可是真的?”
胡謫點頭。
夫妻二人沉默不語,臉上突現(xiàn)一絲希望。
他輕揚嘴角,擲地有聲道:“那個地方,就是十里穿巷?!?p> 花榮月不敢松懈,直直問他,“你憑什么說你能護(hù)著我們?”
“不是我護(hù)著你們?!?p> 胡謫往前走了幾步,目視遠(yuǎn)山道:“護(hù)著你們的是定在世人心中的規(guī)則?!?p> 花榮月眼睛一亮,看著這位在江湖上頗為神秘的東家繼續(xù)說,“十里穿巷,是江湖中萬象共生的紅塵客棧。從它開門迎市的那一天,就注定要廣納八方來客,沒有貧賤黑白之分,不受權(quán)貴所制。尋常之人就只把它當(dāng)做一打尖吃酒的地兒,里面其樂融融、歌舞升平??蓪τ谀切┱谔用?、急需避難或是飽受非議的落魄之徒來說,這可是最好的安生之所。既是太平盛世,又是最后一絲希望,人們豈會讓這規(guī)則輕易被打破?”
“再者,沈蘇貌這個人,明面上是天王府的受人景仰的世子,暗地里卻是那位風(fēng)月館里無情無心的蘇館主。這幾年,朝廷和江湖之間暗流涌動。沈蘇貌若想坐穩(wěn)他沈家世子的位子便不會輕易地露面在十里穿巷里,他恐怕也不敢?!焙喰πΓ仡^過來一字一句皆分析得有理。
花榮月和煙薰相視一望,顯然被他說動。但很快花榮月便又警覺起來,“胡東家既肯給我夫妻二人一安生之所,說吧,這回要開出什么條件?”
一時大風(fēng)起,藍(lán)衣飄訣,胡謫倏地睜大眼睛,隨后又笑起來微微搖頭道:
“是有條件。”
花榮月和煙薰凝神。
“我要你二人就此在十里穿巷安家落戶。我也不養(yǎng)閑人,你二人還需隱姓埋名、喬裝打扮,舍棄先前的種種浮華,只做一對平凡的伙計與琴女。我答應(yīng)你們,只要十里穿巷還存于世,保證你二人相濡以沫、歲月無憂?!?p> 此話從風(fēng)里穿過又穿回來,見那夫妻二人眼里頗為動容,花榮月臉上浮出些許愧意。
那二人并排而立,朝面前的藍(lán)影工工整整地躬身施禮。胡謫亦還禮于他們。
“你們可就此回頭向東走,客棧那里我已打點好了一切。有人會暗中護(hù)送你們到金陵,你們無需擔(dān)心?!?p> 那對夫妻感激地朝他點點頭。
臨走之時,花榮月似是想起什么忽道:“在下還有一事需要胡東家費心?!?p> “我知道,”一如胡謫意料之中,“你要我打探沈蘇貌的藏身之處?!?p> “若東家有了消息,還請速告知于我。”花榮月又朝胡謫一作揖,語氣加重了不少,“沈蘇貌這人,只有我才能親手果決他?!?p> 四、白影
許久后,山間大風(fēng)止,胡謫目送那夫妻二人消失在小道盡頭上。他回過身,見西山另一側(cè)的山腳旁站著一襲白衣。也不知道那人來了多久,他笑瞇瞇地迎上去,還未開口說話,就見那個人歪著頭滿是興致地看他。
“你這般瞧我作甚么?”
馬師有嘖嘖道:“我見你有兩副面孔,正經(jīng)起來是一個樣,不正經(jīng)起來又是一個樣?!?p> 胡謫同他笑笑不語。
馬師有說得越發(fā)起勁道:“你可想過,那小丫頭若是知道了一切,該怎么辦?”
“能怎么辦?該怎么辦,就怎么辦。”身前之人雖表現(xiàn)得毫不在意,但眼神卻飄忽不定起來。
馬師有搖頭失笑,提醒他,“你能護(hù)她一時,卻護(hù)不了她一世?!?p> 沉默許久后,
胡謫遙望遠(yuǎn)處青山,堅定道:“若她愿意,我還真想護(hù)她一世?!?p> 五、青影
大霧消散后的翌日,是個好天氣。
仍是在西山腳下,通往樹林的那條小道上,緩緩地出現(xiàn)了一個淺青色的影子。
青影負(fù)劍踽踽獨行,看起來十分寂寥。只是不多時,她的身后便傳來一聲叫喊,
“女俠,等等我?。 ?p> 她回頭,見到那個滿頭是汗的“藍(lán)團(tuán)”跑向她,又是高興又是生氣道:“胡小二,你到底去哪里了?說好了搭伙同行,你可不要言而無信?!?p> 藍(lán)團(tuán)子忙揮手,朝她嘿嘿一笑。
……
西山的山頂上,一道白影已佇立許久,見著那一青一藍(lán)的影子嬉笑打鬧逐漸遠(yuǎn)去時,悠悠慨嘆道:“這人嬉皮笑臉起來……還真是無賴啊?!?p> 凝神一會后,他又輕笑起來,目光眺望著更遠(yuǎn)處的青山綠林。
“你這一路跟著,不累嗎?”
四周只傳來風(fēng)聲。
他又道:“出來吧,再不出來,你掛念的可就要跟別人跑咯?!?p> 白影信心十足地轉(zhuǎn)身,身后還是空無一人。
他等了一會兒,見那條通往山下的小路上漸漸現(xiàn)出一抹青影來……
聞人歌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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