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幼儀打發(fā)了林婉如走,倒是讓她心里生了幾分不痛快,
周府再好,那畢竟不是自己的家,可不見那丫頭片子對她一揮手,她就得麻溜的走。
“娘,我不想再去周府了。”林婉如伏在林太太膝上抱怨。
見那半新不舊的榻上歪歪的坐著個美婦人。
雖是三十出頭的光景,可面容嬌媚,體態(tài)風(fēng)流。
淺水杏色大袖衫子下面系了條蔥綠色的散花纏枝羅裙,看著倒比林婉如還嬌嫩些。
如非眼角兩道細(xì)細(xì)的魚尾紋,瞧著跟二八姑娘也無甚分別。
林氏端起茶盞,苦澀難以入口,她如今是真不如做姑娘時了。
想當(dāng)年蒙頂甘露、信陽毛尖、西湖龍井,只要她想要,哪個不是捧到她跟前來。
只恨林耀祖那負(fù)心郎生的一張粉面巧舌,自己錯信了這廝,荒唐了半輩子。
秦妧是大伯的嫡女比自己過的好也就罷了。
憑什么秦婳當(dāng)年被她踩到地底的一個庶女如今也當(dāng)起了官太太,轉(zhuǎn)過頭來看自己笑話。
在自己面前說著“二姐姐可知如今京中早就不流行蜀錦了,貴人們都愛云錦呢”的風(fēng)流話。
家境敗落后,她那日聚會穿的還是十多年前陪嫁的一匹蜀錦。
她也恨母親,當(dāng)年看不起小姑。
看她跟著個守糧草的弼馬溫沒前途,不讓自己和周氏兄弟過多來往。
誰能想到周家竟有了從龍之功,一躍成了朝中赤手可熱的新貴。
她來到蕪地后只去過兩次周府。
記得第一次去,連周府的下人身上穿的都比她母女二人氣派。
而徐貌姿身邊的幾個丫鬟更是穿金戴銀的風(fēng)流人物樣。
徐貌姿今日的一切都本該是她秦姝的。
周玉文本就愛慕于她,若非母親不肯,她現(xiàn)下早就是這蕪地知府的夫人,承恩侯府的二太太了。
唯一慶幸的就是她氣死了林耀祖,逃出了那人的魔爪。
“婉兒,你可知娘親為何會落到如此地步?”秦姝問林婉如。
“婉兒知道,是父親在外頭養(yǎng)那些不干凈的女人,散盡了家財。”
這些話她從小就聽娘親講,自然是知道。
“是了,是因為你父親,婉兒,娘的人生已經(jīng)毀了,可你才剛開始,你看看咱們家中,哪里還有物件可以典當(dāng)?shù)模?p> 你甘心就這么當(dāng)一輩子貧家女?日后嫁一個商賈走夫,或者是一個你爹那樣的窮酸書生?”
提起林耀祖,秦姝平靜的語氣中添了幾分咬牙切齒。
女兒的心思她都懂,上門的窮酸親戚難免不遭人非議的。
林婉如想起那些臟兮兮的手、肥胖的肚腩和家徒四壁的屋子,她打了個寒噤。
不要,那樣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
她又想到周幼儀端坐閨閣之中,身邊奴仆環(huán)繞,夫君溫文儒雅的場景。
不,不,周幼儀不配得到這些,她就是一個嬌蠻蠢笨的丫頭罷了。
“娘,我知道了,女兒會繼續(xù)按您說的做?!?p> 林婉如靠向秦姝,她一定要為自己的前途搏上一搏。
秦姝撫摸著女兒的背,光靠林婉如這邊對付周幼儀還不夠。
她還需親自走一趟,有些陳年舊事,也該抖出來了。
說回周幼儀這頭。
遣走了林婉如后,幼儀開始思考,林婉如口中的軒哥哥究竟是誰。
第二天便借著清理蘅蕪院的名頭帶著紅袖紅綾把屋子里找了一個遍。
主仆三人從梳妝臺最下面的抽屜里倒騰出來一個剔彩雙龍紋小箱。
箱上帶了把黃銅小鎖。
紅袖紅綾面面相覷,她們?nèi)杖辗淘谥苡變x身邊,怎么從來不知這龍紋小箱。
幼儀把兩個貼身丫鬟的神色收在眼里,看來她們兩個也沒有箱子的鑰匙了。
幼儀暗自思忖,拿過一只并蒂蓮流蘇銀釵,釵頭尖尖,放進(jìn)黃銅鎖一搗鼓。
不一會兒的功夫,小箱便被打開了。
紅袖和紅綾倒是十分吃驚,小姐什么時候也懂得開鎖了。
幼儀淡淡一笑,民間的智慧是無窮的。
她在烏頭巷干活的時候,倒是學(xué)了很多從書本上學(xué)不到的東西。
正德帝推行的新政中正有削弱經(jīng)學(xué),推崇算學(xué)、工學(xué)、農(nóng)學(xué)一項。
接觸了底層社會后,她才發(fā)覺自己祖父之舉實(shí)在是逆時代潮流之行。
光是新政推行后,吳州農(nóng)夫隋氏發(fā)明的筒車就造福了不知多少百姓。
正德帝新政實(shí)乃人心所向。
幼儀斂了心思,如今當(dāng)務(wù)之急是找出軒哥哥的真實(shí)身份。
細(xì)細(xì)看過小箱里的物品后幼儀腦海中的記憶也被喚起。
原來所謂軒哥哥,是蕪地刺史吳大人的嫡子吳承軒。
本朝的刺史在州、府一級設(shè)立,官職倒是不大,但掌著監(jiān)察言論,上報輿情的權(quán)利,從這一點(diǎn)來說倒是比知府還威風(fēng)。
知府的女兒和刺史的兒子,在徐家時她曾聽祖父給堂兄弟們講過這樣的例子。
如此行事最易惹上位者猜忌,沒有任何一個上位者,能容忍喉舌和臂膀做了親家。
我無防人之心,人卻有害我之意。
周幼儀默然,也許重生并不僅僅意味著享受權(quán)利,同樣也意味著承擔(dān)責(zé)任。
徐氏待她甚好,她許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了,是親人的關(guān)懷,她也想為徐氏守住這個家,這也是原主所希望看到的吧。
正想著,外頭清扇傳來話,“大小姐,大人回來了,招您去書房?!?p> 周幼儀整了衣裳往博約院走去。
周父在府衙留宿治水已有三天,按說也該是自己這個做女兒的去拜見父親,如此急詔只能是為了落水一事。
進(jìn)了書房果不其然,冬姨娘、福哥兒、母親都在。
徐氏見周父果真詔來了幼儀,心下就是一股邪火。
“你這是干什么?寶兒尚未好全呢!你急匆匆的詔了她來,莫不是看斐兒、卓兒不在,要欺負(fù)我們兩個孤苦母女?”
幼儀暗道不好,從身邊丫鬟的只言片語描述中,她猜測周父應(yīng)是正宗的文人做派。
徐氏如此不顧情面的大喊大叫,周父定會覺得落了面子。
不出幼儀意料,周父頓時黑了臉。
他昨日在府衙就聽說家中兒女起了爭執(zhí),心下怪罪徐氏沒能看管好內(nèi)宅,害自己在同僚面前落了個治家不嚴(yán)的印象。
今日徐氏這么一鬧,他當(dāng)場就要發(fā)作起來。
幼儀見冬姨娘一席白裙候在一旁心知這又是冬姨娘設(shè)下的局。
立馬接口道:“孩兒給父親請安,父親莫怪,孩兒已好些了,只是母親昨夜連夜照顧孩兒,心緒有些不佳,加上剛剛得知了一些事,情緒過于激動了?!?p> 徐氏其實(shí)話剛出口就后悔了,只是她偏看不慣冬姨娘那股子訴苦的酸勁兒。
加上周玉文連寶兒都沒去看過便開口召她前來,擺明了是信了冬姨娘那套說辭,這會兒借著幼儀給的臺階就下了。
“妾身...妾身正是這個意思?!?p> 徐氏連夜照顧,他卻連看過都未曾,確實(shí)有些過分。
周父有些尷尬,心里的話也憋了回去。
“為父公務(wù)繁忙,虧待了寶兒。夫人也辛苦了,這些天久久未歸,害夫人勞累了,為夫給夫人賠個不是?!?p> 說到底,徐氏是正室,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就算教訓(xùn)了冬姨娘也是內(nèi)宅之事,他也不該過問。
徐氏臉色明顯緩和了下來,她對周玉文也不是沒有感情。
只是她自知不是周玉文喜歡的大家閨秀、小鳥依人的才女,現(xiàn)下也只想把三個兒女撫養(yǎng)長大罷了。
愚人傲骨
周父、徐氏(博約院) 周幼儀(蘅蕪院) 冬姨娘(瀾芷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