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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門閨斗

第一章 喪命人間

名門閨斗 愚人傲骨 2525 2019-07-30 17:54:36

  正德六年。

  大雪蓋過吳州,近郊的官道上一片白茫,一輛馬車在風雪里緩緩前進。

  馬車看著樸實無華,細看別具匠心,油青的布料外頭繡著暗紋,陽光一照竟若隱若現(xiàn)的泛出光澤。

  按說官道上雪蓋了一掌余深,馬車應跑的既慢且難,這油青馬車卻跑的十分平穩(wěn),若是近看連車轱轆都不曾怎么陷進雪中。

  此時雪絮子愈發(fā)濃密,漫天的白毛密密麻麻交織起來,簡直叫人睜不開眼。

  駕車的車夫眼看風雪愈發(fā)大勢,操著濃厚的吳越口語回頭朝后方的簾子喊話。

  “林小姐,雪大了,儂還家去伐?”

  簾子里頭并不立即搭話,一位老婦探出頭來張望,瞧見雪勢后便拉緊簾子,似是怕冷風進了車里。

  老婦朝車中坐著的小姐輕聲問道:“寶姐兒如今身上怎樣?可還暖和?現(xiàn)下雪大了姐兒看可要繼續(xù)走?”

  名喚寶姐兒的女孩兒睜眼,還沒說話便是重重的一咳,嘴角牽起一絲苦笑。

  “阮嬤嬤還喚什么寶姐兒,徐寶林五年前便賣去教坊司,如今墳頭草都有寸尺高了...我如今姓林名月了?!?p>  阮嬤嬤鼻頭一酸,又想起寶姐兒叫她仔細著身體,不讓她哭,說是哭傷眼睛,便把眼淚憋住。

  只道:“林月只是權(quán)宜之計,寶林二字是老太爺親取的,徐家獨一份的,姐兒日后還要改回來的”。

  徐寶林勉強一笑,再怎么親取也無濟于事。

  徐家因著協(xié)助前太子后裔謀逆一事已然四分五裂,祖父、爹爹、叔伯、堂哥...家中成年男嗣一概問斬。

  族中女子流放,尚未加冠及笄的子女一律送至教坊司,或作苦力、或發(fā)賣青樓。

  被抄家的時候徐寶林尚滿十歲,那天剛好是她的壽辰。

  因著徐家這代就寶林一個嫡女,壽辰辦的極為盛大,徐氏族人幾乎是齊聚一堂。

  徐氏本就是江南望族,清貴之流,在江南地區(qū)經(jīng)營百年,詩書傳家。

  雖不曾過多插足朝政,但徐家在前朝出過兩位皇后,三位貴妃。

  后宮向來連著朝政,徐老太爺又掌握著舉薦吳越讀書子弟入官的門路,可謂是門生遍天下,徐家勢頭達到了極盛。

  前朝覆滅后,建昭帝開了科舉,廢了這品級舉薦制,天下寒門子弟魚躍而入。

  讀書人只要進入殿試,皆可口稱天子門生,徐老太爺雖不滿,但求學的路子一旦被打開便再也不能堵住。

  何況科舉制度實實在在的為朝廷提供了源源不斷的人才,且不分高低貴賤,人人都能有門路求得上進。

  這等惠國利民的千秋大業(yè)又豈是徐老太爺一人可以阻擋的。

  建昭帝苦心經(jīng)營天下,闊斧大刀推行新政,徐家這等清貴望族勢力大大被削減,新貴又聯(lián)合起來,朝中已然勢同水火。

  只是建昭帝心底里和行動上都偏著新政和新貴,徐家等清貴自然斗不過。

  此時的徐家已無當年百族依附之勢,家中仆人、庶族又支出繁多,不過是啃著老本維持著表面的榮光。

  建昭帝去后,正德帝繼續(xù)推行新政。

  這才有了徐老太爺奮力一搏,想?yún)f(xié)助前魏太子后裔復辟,重獲家族榮光,接而被滿門抄斬一事。

  這時的寶林無憂無慮,被捧做徐家明珠,自然是不知道這些了。

  說到底抄家后她方才知道家中竟已如此艱難,若是早些懂事也好多多替父親母親分憂吧...

  寶林思忖間,車夫又回頭問道“林小姐?走不了?”

  寶林緩過神,這馬車還是徐家當年賞給嬤嬤的,車身用的是嶺南那邊進貢的輕木,十分輕便,因而跑在雪中才能暢達。

  如今雪大了還是趕緊走,自己這身體也撐不住了...

  阮嬤嬤見寶林點了頭便探頭回話:“且走吧!”

  寶林拿帕子掩了嘴,又咳了一聲,倒驚醒了嬤嬤身邊熟睡的小人兒。

  阮嬤嬤忙扶著十一二歲左右的男孩兒起來問道,“裕哥兒可是要喝水?”

  裕哥兒揉了眼睛,仰頭看向阮嬤嬤“嬤嬤要喊我明哥兒,姐姐說了我就叫林啟明”。

  阮嬤嬤不由得笑了,這兩姐弟真是像,連說話都如此一樣。

  “好,嬤嬤聽哥兒的,但待咱們到了湖州還需改回來的”,說罷喂了徐裕林水又哄著他睡下了。

  馬車在風雪中又行駛了半個時辰,寶林感到身體的溫度越來越低,不由得打了個寒蟬。

  阮嬤嬤看向她,摸了下手,低聲驚呼“姐兒身上怎么這么涼?”忙拿了身上的厚毯子往寶林裹去。

  寶林緊緊攥著帕子,低聲說道“我沒事,嬤嬤放心,總要撐到把裕林送到舅舅那兒”,說罷又咳了一聲,腦袋間昏昏沉沉似有睡意襲來。

  阮嬤嬤摟了寶林睡去,口中還哼著兒時常哼給寶兒的吳越小調(diào)。

  寶林低低一笑,“嬤嬤還當我小孩呢”。

  說完眼皮子實在沉得緊,片刻間懵懵的好像入睡了。

  又聽到阮嬤嬤低低的聲音:“不怕姐兒笑話,在老婆子心里姐兒就是個孩子呢,我們寶姐兒是江南徐家的掌上明珠喲......”

  寶林只覺得這一覺睡的十分踏實,恍惚中她還夢見了父親和母親喚她寶兒,夢見了徐家那顆百年銀杏樹,夢見了堂哥堂姐歡聚一堂,夢見徐老太爺考校裕林功課......

  一覺醒來后寶林竟覺得精神分外好,她已經(jīng)許久沒有這般舒暢了。

  馬車不徐不疾的行駛著,寶林探了頭發(fā)現(xiàn)雪竟小了,便問車夫離湖州還有幾時,車夫答到前面半里路就是湖州了。

  裕哥兒也睡的差不多,這會兒已然精神了,阮嬤嬤拿出干糧分給三人。

  寶林掀開簾子看著外頭的艷陽白雪,心里頭覺得分為安心,她總算是把裕哥兒快送到舅舅這兒了,保存了徐家這一絲血脈。

  寶林這樣想著,四肢又漸漸乏憊起來,一股甜腥味席上喉間,趕忙拿帕子掩住嘴角,想把這口甜腥味壓下去。

  只是她胎中帶病,又不曾多加鍛煉,徐家出事后日夜勞作著,身體長年損耗,這會兒已經(jīng)到大限了。

  寶林壓不住這股甜腥味兒,咳得越來越重。

  阮嬤嬤和裕林上前替寶林撫背,期盼她能好受點,卻看見寶林的帕子上已經(jīng)帶了點點殷紅,有些顏色都已經(jīng)深沉了,顯然是早就開始咳血了。

  阮嬤嬤偏頭過去悄悄的把淚抹了,姐兒不想讓她知道,那她就裝作不知道。

  寶林見到殷紅血跡后苦笑,都說人咳了心頭血,便是要去了,她已然咳了兩回血了。

  現(xiàn)下的清明只是回光返照了,如此今日便是大限了罷。

  寶林把帕子攏在袖子,拉過裕林交代:“到了舅舅家,須得聽話,落下的功課要補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平日里也不許把食物剩著留給我和嬤嬤”。

  徐裕林在徐家出事后雖被姐姐和嬤嬤保護的很好,但也成熟了許多。

  這會兒聽了寶林的話十分疑惑:“姐姐說的我都曉得,姐姐怎么突然和我說這個,我自然是要好好讀書的,將來孝順?gòu)邒?,奉養(yǎng)姐姐”。

  寶林欣慰點頭,一陣又一陣的重咳起來,最后竟是連話都說不出了,咳出大把的血,阮嬤嬤和裕林慌了神。

  徐寶林意識已經(jīng)渙散,聽著嬤嬤和裕林的呼喚,她卻清醒不過來。

  她把裕林送到了,現(xiàn)在只想睡去,就像從前在徐府,在母親懷里那樣,沉沉的睡去。

  馬車里傳來孩子和婦人的哭喊聲,馬車夫停下探頭詢問。

  回頭卻瞧見那林小姐咳得滿身是血,面如金紙,一副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嚇得他魂飛魄散!

  今天怎么拉了個死人呦!

愚人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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