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
如今京兆尹來了一位上峰,這位上峰可不得了,曾經(jīng)入過內(nèi)閣拜過相。
京兆府的上下官員都格外小心,誰都知道新來的京兆尹是貶官過來的。
一直以來都是京兆尹做跳板入尚書內(nèi)閣位,還是頭一次聽說尚書內(nèi)閣打回來做京兆尹的。
既然是貶官,火氣定然不少,新官上任本來就有三把火,再自帶火氣,三把不知道能不能擋住。
京兆府的兩個少尹對視一眼,臉上的哀怨和郁悶清清楚楚。
狄英生就是在這種詭異氣氛下走進了京兆府的衙門。
兩個少尹低著頭等待火燒。
狄英生是什么人啊,新官上任三把火是為了立威,他一個從內(nèi)閣出來的人還需要立威嗎?
不需要。
“閑話少說,開年以來,京兆府有多少無頭案,都報出來。”
狄英生招了招手,是對著戶曹,“去把今年的檔案送我公廳?!?p> 看著眾人還立在原地沒有動作,狄英生也沒生氣,笑吟吟的說道,“還愣在這干嘛,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揮手攆了兩下,狄英生自己就向公廳走去。
開始他第一天的京兆尹生涯。
按道理來說,自二品降到從三品,狄英生倒是沒什么心理落差。
自己曾經(jīng)以狀元身份入了內(nèi)閣,做了十年的輔政大學(xué)士,之后內(nèi)閣執(zhí)掌權(quán)柄,自己又做了一段時間的宰輔。
即便地位高權(quán)柄重,狄英生卻沒忽略自己的年齡和資歷。
上上下下幾次,對自己來說不是什么問題。
畢竟自己今年才四十多歲,沒到知天命的年紀。
只要陛下沒把自己貶出京城這個圈,那自己還是位于朝廷中心的。
不礙事!
狄英生坐在京兆尹的位子上,回想著朝堂上的爭斗。
自己這次被貶還是因為曾經(jīng)與伍桐交往過深,自己上書反對阮凌輔是一個誘因,可陛下對自己卻沒有動殺心,依然把自己護在京城,這就是明證。
天子心思誰能懂?
狄英生不去猜新君的心思了,專心致志的看起近半年來京兆府積壓的案子。
因為什么案子的都會有,雖然不一定能去辦理,但確確實實的把這些案子記錄下來了。
一堆無頭案。
狄英生冷笑,對于朝廷的弊病他是知道的,對此也是無能為力。
翻了幾個舊案,狄英生忽然眉頭一皺,這份上報...
青夏縣遞上的?
狄英生看了一眼,覺得有些奇怪,自己一時間有想不到哪里奇怪。
到了下衙的時間,狄英生將這些檔案歸攏起來,正要離開之際,轉(zhuǎn)過頭看著桌上的檔案。
猶豫了許久,狄英生從中抽出一張折好放在胸口。
狄府。
狄子旭正在房中溫習(xí)經(jīng)書,天博學(xué)院名存實亡,他也就從學(xué)院撤了出來,如今溫習(xí)經(jīng)典,等著明年的恩科考取功名。
功名啊...
狄子旭想起數(shù)年前的自己,那時候自己是多么逍遙快活,如今卻要參加自己最討厭的科舉。
就是在天博學(xué)院的時候也很快樂啊。
不對,那種快樂和天博學(xué)院沒有關(guān)系。
只和那一個人有關(guān)。
可他已經(jīng)去了蜀州。
這胡思亂想之時,狄子旭聽到了一種不輸于下人的腳步聲,四平八穩(wěn),應(yīng)該是父親。
狄子旭將因為亂想而握起來的書展開,從頭看去,可是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
這時候敲門聲響起。
狄子旭又急忙起身,將書卷隨手扔到桌上,走到門前打開門。
“父親?!?p> 狄英生點點頭,“子旭啊,爹有些事想請你參謀參謀?!?p> 狄子旭一驚,“父親哪里的話,有事您說就是了?!?p> 狄子旭請父親進來入座,而后問道,“父親因為何事來找兒子?”
狄英生從胸前取出自己拿回來的京兆府檔案,“你先看看再說?!?p> 狄子旭接過那張薄薄的紙,這種紙是朝廷特制的,不過也不是只有官府才有,朝中的官吏沒少挪用,所以這種紙是特制卻沒那么稀有。
再看抬頭,這是青夏縣上給京兆府的折子,記錄的是青夏縣發(fā)生的一件小事,青夏縣令只是記錄下來正常上報,日后出了問題京兆府也不能說他什么。
青夏縣治下常有雷鳴,百姓還看到了山體崩裂。
山崩這種事可報可不報。
這任的青夏縣令應(yīng)該是伍桐當(dāng)初推舉上來的人,想必是盡職罷了。
狄子旭又向下看去,山體崩裂之后有百姓好奇去山崩的地方查看。
無一人歸來!
狄子旭的眉頭跳動一下。
無一人歸來?
這應(yīng)該才是青夏縣令上報的原因,數(shù)名百姓失蹤,而后山中雷鳴不斷,百姓都稱是雷神下凡在山中打鼓,凡人靠近就會被震死。
傳的有鼻子有眼的。
這個路數(shù)似乎在哪聽到過。
狄子旭眉頭緊蹙,細細回想。
狄英生見到兒子這般,也是一怔,他之所以鬼使神差的將這個奏報拿了出來,就是有一種直覺告訴他這里面有問題,但他想不出這個問題。
自己的兒子曾在天博學(xué)院進修過,而且名列前茅,想想肅國公那一身神鬼莫測的能耐,狄英生心想自己的兒子或許能看出什么來。
沒想到,還真的看出什么來了。
這里面到底是什么秘密?
狄子旭按了按眉心,“父親,兒子只是有一點想法,這事暫時先不用管?!?p> 狄英生看著兒子的臉,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這位新任的京兆尹拿起桌上倒扣的經(jīng)義典籍,嘆了口氣
“子旭,爹知道你不喜科舉,尤其是與肅國公交往之后,你更對科舉一事嗤之以鼻。”
狄英生就是考科舉出身的,自家這個學(xué)富五車的兒子不去考科舉,他倒也沒多生氣,“肅國公的學(xué)問是實用之學(xué),你也與我說過你的學(xué)業(yè),爹對肅國公更是崇敬,對你,爹也很是欣慰?!?p> “肅國公在京的時候,爹就看此人頭角崢嶸,一身正氣,翩翩如謫仙,先皇曾與爹說過肅國公,也是對他推崇有加?!?p> “肅國公這個人呢,也有本事。”
狄英生頓了頓,“這最近朝中形勢不太妙,爹也說不好,陛下應(yīng)該不會任由阮凌輔打壓老臣,可這個底線在哪里,爹也不知道?!?p> “兒啊,你要是真的喜歡那些學(xué)問,爹倒是支持你去蜀州尋肅國公?!?p> 誰知道狄英生說出這番話會下多大決心。
狄子旭的年紀也不小了,這時候讓狄子旭去蜀州求學(xué)背井離鄉(xiāng)的,做父母的都不想,可偏偏狄英生就說了。
狄子旭怔了怔,“爹,您說真的?”
狄英生重重點頭,“爹會安排,安排你去外地求學(xué),你到時候去蜀州就是了,到那時木已成舟,想必陛下也不會為難爹?!?p> 狄子旭一時感動不已,跪倒在地,“爹,孩兒...”
“誒?!?p> 狄英生嘆了口氣,朝廷的水越來越渾,要早做打算了。
狄子旭流淚說道,“爹,孩子想先查明青夏縣一事之后再去蜀州?!?p> “這也是孩兒現(xiàn)在唯一能幫到父親的事了?!?p> “還請父親恩準(zhǔn)?!?p> 狄英生鼻頭也有些發(fā)酸,撇過臉去。
帶著濃濃的鼻音,重重嗯了一聲。
父子情深。
只是父子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