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離家
何瀾覺得自己丟掉了很多東西,像是一股腦地都突然消失不見了。
那種感覺著實磨人,卻拼了命地也沒辦法想起來。
何瀾正一口一口無意識地往嘴里送食物,忽然一個哆嗦想起自己為防止自己忘了什么曾在紙上寫下了一些東西。
何瀾發(fā)現(xiàn)自己的碗正壓著一張紙,他慌亂地把碗拿到一邊,可那張紙上的字有一些已經(jīng)被碗底的水模糊得完全看不清了。
何瀾此刻暗罵自己寫字的時候過于潦草,現(xiàn)在糊了之后更加看不清楚了,依稀辨認出“S城市一院”、“白血病”和“系統(tǒng)”幾個字,寫在最上面的那個最重要的名字只能辨認出一個“江”來。
何瀾認認真真將紙上的所有能夠認清的字都抄在另一張紙上,揣進懷里。
晚上七點,何瀾踉踉蹌蹌地往門口走去,卻被父親發(fā)現(xiàn)了:“站住?!?p> 何瀾像是沒聽到一般理都不理,母親從廚房里出來,聲音尖刻:“爸爸說話你聽不見嗎?”
何瀾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換上了鞋子準備出門。
母親氣急敗壞地兩步走過來抓住何瀾的胳膊,指甲隔著衣服掐進何瀾的肉里:“這么晚了還要出去!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在家里待著!昨天晚上你十二點多才回來,今天就睡了一下午這會兒又要出去!”
母親還在喋喋不休:“我們把你養(yǎng)這么大容易嗎,你自從工作之后都很少回來看我們,好不容易寒假你也放假了,家里你就一分鐘都待不下去嗎?”
何瀾此時只想趕緊去市一院去看一看,根本懶得和父母計較。何瀾太知道父母這些話里都藏著什么彎彎繞了,無非是覺得他是個同性戀大逆不道還出去亂搞,恨不得把他鎖在家里看得緊緊的,最好再找些“治同性戀”的藥給他吃。
何瀾已經(jīng)不想再和他們認真解釋自己不是個同性戀了,自從奶奶去世后,何瀾和父母的關(guān)系更是一落千丈再也沒有回暖過。
何瀾朝著自以為做得很對的母親露出一個冷笑,用力扳開摳得何瀾生疼的手指,淡淡地說:“不要指望我會理解你們,我想要做什么與你們無關(guān)?!?p> 何瀾聽見坐在沙發(fā)上的父親氣得摔了書,惡狠狠的:“真是丟盡了我們的臉!”
何瀾原本想當做沒聽見,繼續(xù)我行我素于心無愧就好了,但他覺得心里一陣怒氣無法平復。何瀾大步走回房間,將必需品都扔進行李箱里,三兩下收拾好了行李。
行李箱的輪子轟隆隆地軋過木地板,機械而沒有生氣。
何瀾走到門口,轉(zhuǎn)過身對一坐一站的父母輕輕一笑:“謝謝你們的養(yǎng)育之恩,我走了?!?p> 母親近乎尖叫:“你這是什么意思!要斷絕關(guān)系嗎!”
何瀾充滿悲傷地笑著:“你看到我在哭,沒有想過問問我怎么了;我只是想出去走走的時候,你們就覺得我連出個門都讓你覺得丟臉。甚至于姑姑帶著表妹來玩的時候,連吃晚飯你都羞于讓我露面?!?p> “我是真的想知道我是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才讓你們視我為洪水猛獸?”何瀾猛得打開家門,留下最后一句,“既然如此,你們倒不如當做沒有生過我?!?p> 何瀾站在離開家的地面上時終于感受到一陣輕松,卻也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悲傷。
悲傷于不得不離開,悲傷于無法獲得他們的理解,悲傷于自己的無能為力只能逃避。做出離開的決定總不是只因為一次的失望,積聚而成的失望最后總會變成習慣。
何瀾突然覺得“習慣”這個詞好熟悉。
但也僅僅只是熟悉而已,再多一點就成了空白。
八點過后的公交車都停了,何瀾拖著行李箱走在大街上。
冬天真的有點冷,何瀾心想。
天上微微下著雨,何瀾伸出手去接,一滴微涼的雨滴落在手心里。何瀾忽然覺得此時好像應(yīng)該飄有幾片雪花,還應(yīng)該有一根火柴,應(yīng)該有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
何瀾覺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卻轉(zhuǎn)瞬即逝,那一瞬間閃過的靈光也同樣在一瞬間消失殆盡。
很陌生的熟悉感。
走去醫(yī)院的路很長,長到何瀾的外套上都微微沾濕,行李箱上也附了一層水。
S城市一院住院部。
何瀾找到了白血病的住院處,找到值班的護士。
何瀾拿出懷里揣著的紙,禮貌地走上前:“您好,我想請問一下這里有沒有一個姓江的患者?”
護士正在核對小山一樣的記錄,聽了何瀾的話目瞪口呆地抬頭看著他:“姓江,然后呢?沒有其他信息了嗎?”
何瀾小心翼翼地說:“……名字是兩個字……后面一個字看上去是左右結(jié)構(gòu)……”
護士翻了個白眼,隨后拿出一本厚厚的冊子,扔給何瀾:“你就在這里找找看吧,按理說病人信息是不能查的,但我看你不像是壞人。我們也很忙,你自己找找看,冊子不離開服務(wù)臺就行?!?p> 何瀾滿懷感激地連聲道謝,然后一聲不吭地在服務(wù)臺邊找了一個角落坐下一頁一頁地翻住院記錄。這一本厚厚的記錄是從五年前開始記錄的,每一頁都密密麻麻地寫著何時住院何時出院或死亡。
何瀾用指尖對著患者姓名的第一個字一路滑下,碰到“江”才停下看信息。
三個字的,不對。
江源,不對。
四個字的,不對。
江夢,不對。
……
何瀾一頁一頁地翻,生怕漏過了會讓自己覺得熟悉的名字。越往后翻何瀾越覺得絕望,慢慢的右側(cè)的住院記錄變得很薄,好像再翻一頁就會沒有了。
何瀾沒有看到那個名字。
過了凌晨,何瀾還在翻,那個護士用紙杯倒了一杯水放在何瀾手邊:“你還沒有找到嗎?你可真有毅力,她一定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吧。”
任瑩在忙完一陣后忽然想起那個淋了雨的男人還沒有歸還住院記錄,還以為住院記錄被他帶走了,偏頭一看只見那人還低著頭一頁一頁地翻找。
任瑩忽然有些羨慕這個男人在找的人,起碼有個人把她這么放在心上。
任瑩見何瀾沒有搭理她的意思,放下紙杯就轉(zhuǎn)身要離去,背后的人卻開口,聲音都是啞的。
“請問,還有比五年前更前的住院記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