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三六九等
錢山得過程馥的叮囑,底下的人要是有病了傷了的,一定要及時請大夫,不能耽擱。所以馬小東出事后,他二話沒說就派人去善慈醫(yī)館,把沈大夫請過來。
程馥到的時候沈大夫的徒弟正做上藥的示范,她畢竟是女子,不方便在屋內(nèi),只能在外面等人出來再了解傷情。
“要不要我?guī)湍銏?bào)仇?”駱行湊近她,小聲地說。
打一頓多容易,可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不像是你會做的事?!?p> “我都賣身給你了,殺人放火還不是你一句話?!瘪樞幸荒槦o所謂。
“不到逼不得已,我不會讓你干這種事。”程馥丟下一句話,迎上正開門出來的沈大夫。
“對方下了狠手,不過他自己有防范,沒讓人傷及腹臟,牙齒落的是里側(cè),應(yīng)該不影響說話。只是……他右腿被扎了一刀,傷口略深,這個情況沒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地?!?p> “謝謝沈大夫?!钡弥R小東沒有性命之憂,小姑娘總算稍微緩和。
“傷口已經(jīng)包扎好,也上了藥,千萬不可沾水。結(jié)痂的時候疼癢都是正常的?!鄙虼蠓虻耐降苎a(bǔ)充。
師徒二人前腳剛走,程寒就進(jìn)來了,小小少年滿頭大汗,“怎么樣?”
程馥把大夫診治后的結(jié)果告訴他,然后又交代了其他人好生照顧馬小東。
“那今晚……”錢山小聲問。
“就說他病了,今晚不便。每桌送一道小菜?!?p> “那我去請變戲法和唱曲兒的來頂些日子?!闭振R小東這個情況,估計(jì)至少得養(yǎng)二十天。
程馥遲疑了片刻,最后還是點(diǎn)頭應(yīng)允了。
“光這樣還不行……你安排幾個機(jī)靈的跑堂明日到兩河軒,我教他們帶客人玩小游戲?!?p> 回家的路上,玖玖忿忿不平,她想起之前在京城,世家們再怎么愛折騰,也多半是權(quán)勢與權(quán)勢之間的傾軋,不敢明著欺負(fù)老百姓,她不能理解金陵的世家做什么就愛跟平頭百姓過不去。
“小姐您之前還警告過她呢,就算準(zhǔn)了您年紀(jì)小,以為您虛張聲勢,不敢真拿她怎么樣?!?p> 程寒心里已經(jīng)有了算計(jì),“這事……”
“這事你別摻和?!背甜ゴ驍嗨?。
“我有法子……”
“我來?!背甜ププ∷氖?,認(rèn)真道。
程寒不滿,把她的手掰開,“干嘛分那么清。”
“咱們先走正當(dāng)途徑來討公道,不行再換別的?!毙「绺鐚硪胧送?,若是這些非正當(dāng)手段解決的恩怨,將來被人知情,拿來顛倒黑白攻訐他就麻煩了。這也是她沒讓駱行出手的原因之一。
一個姚黎玉,真不至于。
“你的意思是?”
“找證據(jù)報(bào)官?!苯鹆曛F(xiàn)在態(tài)度明顯傾向于她,只要她不是給薛有志找麻煩,薛有志必定會按正常規(guī)程來處置這樁案子。
“好,那這件事交給我?!背毯蝗莘瘩g地強(qiáng)調(diào)。
程馥遲疑了一下,最后還是拗不過他,勉強(qiáng)答應(yīng)了。
程寒的動作很快,當(dāng)下便去安排。
馬小東住的地方是離小酒館不遠(yuǎn)的程家大院,從家走到小酒館也不過一刻鐘的時間。水門街這一帶地方別的不多,成天坐在自家門口做活計(jì)的老弱病殘最多。他們挨個問下來,果然有不止一人見到當(dāng)時發(fā)生的事。加上馬小東隨行的兩個跑堂的證詞。足夠讓姚黎玉上衙門走一遭了。
“師父,我尋思著咱們準(zhǔn)備好之前,不能太大張旗鼓,免得讓姚家人發(fā)現(xiàn),提前把姚黎玉送走。”于宿秋、向忻、葉小貝三人也是頭一回知道自己的師父還收了其他弟子,沒來得及爭風(fēng)吃醋,先湊一塊出謀劃策。
“訴狀我來寫?!迸c程寒一樣考了秀才的于宿秋,因?yàn)楦F,所以經(jīng)常給人寫東西換錢,訴狀就是其中之一。
“我讓我弟去盯著姚家?!毕蛐糜袀€弟弟,只有六歲,雖說懶肥懶肥的,但向忻不敢小瞧這個弟弟,因?yàn)榻o點(diǎn)零嘴,他就什么事都敢做。包括點(diǎn)了自家。
程寒倒不認(rèn)為姚家會把姚黎玉送走,他們骨子里就從未怕過任何人,這些世家經(jīng)過百年的潛移默化,都以為自己是金陵的天,百姓們都活該被他們魚肉。也就程馥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外地人敢對高高在上的世家叫囂了。
“行,讓你弟弟小心點(diǎn)?!毕蛐眉揖骋髮?shí),曾是向家出了五服的親戚,十多年前承啟帝清洗江南世家,因?yàn)檫@層淺薄的關(guān)系沒有受到牽連。不過向家的本家在那之后徹底沒落,如今早已四分五裂,甚至有些家底的人都搬離了金陵,轉(zhuǎn)到鄉(xiāng)下安居。
為了穩(wěn)妥起見,他們通過水門街幾位街坊的描述,用了一天的時間將打傷馬小東的人畫了出來。于宿秋也洋洋灑灑地寫了長長一張?jiān)V狀。
“師父,若出事的時候是晚上,黑燈瞎火的沒人瞧見,你會怎么辦?”不知道該不該算他們運(yùn)氣好,能找到證人。
“黑燈瞎火行事怎么能顯擺自己是金陵城的‘王法’呢?!币栌癖緛砭褪且鼋o別人看。神不知鬼不覺的尋仇,那她就不會找馬小東麻煩了,她會直接對上程馥。
姚家在官差上門時都不知所謂,下人甚至以為官差是來打秋風(fēng)的,給了兩張銀票想打發(fā)他們。直到五大三粗的一幫爺們,非讓他們把姚黎玉叫出來上衙門一趟,才知道事情大條了。
“狗也配讓本小姐見一面,什么東西?!币栌裾瑤讉€閨中密友在屋里烹茶繡帕子,聽到官差上門,不當(dāng)一回事。
姚家人也沒想到官差會硬闖,情急之下姚夫人把自己在朝中有誰都說了出來,還挨個指著官差說不會放過他們。
這群官差本來就是金陵城里的熟臉,平日也沒少拿世家好處,但此一時彼一時,薛有志的態(tài)度是秉公辦理,那他們自然該干嘛干嘛,不能在自己這頭掉鏈子,免得回頭案子出什么變故,飯碗不保。
那“滿上”小酒館能在金陵安然無恙至今,顯然不簡單。所以到底是誰踢誰鐵板,就看這次的案子是什么結(jié)果了。
姚黎玉被帶到衙門過堂,震動了整個金陵的上層,有人在觀望,有人在想法子把人弄出來,保住世家的體面,也有討厭姚黎玉的想順一腳。薛有志本想借機(jī)看看金陵城現(xiàn)在的局面,好往上報(bào)。但程寒這邊急于速戰(zhàn)速決,他們甚至找到了捅傷馬小東的那把兇器,短短的時間內(nèi)人證物證全齊了,案子想拖也拖不了。
這孩子不容小覷。
薛有志朝站在下方的小小少年看了眼。
“他們污蔑我,嗚嗚……”姚黎玉哪里還有先前的囂張,掩面哭得狼狽不堪。
她十七歲還沒議親,婚事本就讓姚家發(fā)愁,結(jié)果出了這檔子事,哪個高門還敢娶她。當(dāng)然,現(xiàn)在她更害怕的是無法善了。
薛有志畢竟是官精,他為了給雙方緩沖的時間,于是以部分證詞仍需核實(shí)為由寬容三日。姚家松了口氣,程寒倒是無所謂。因?yàn)榻Y(jié)果不會有什么改變。
程家兄妹的態(tài)度擺在那里,不接受和解,不會撤訴,姚黎玉必須付出代價。姚家許以高利都沒有讓兄妹兩人松口,最后不得不搬出“朝中有人”這套來壓人,結(jié)果程馥來一句:我朝中也有人,不如大家比比看誰的靠山更硬。
姚家氣得不輕,他們還真是派人快馬加鞭送信去京城。只是薛有志給的時間只有三天,趕是趕不及了,但未雨綢繆還是十分有必要的。姚黎玉萬一真被判入獄,也能像上回吳家人那樣安然無恙地回來。誰不知道吳永煦現(xiàn)在可好端端在吳家呆著呢,雖然不怎么出門了。
“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吳纓心平氣和甚至面帶笑容地問吳令佐派來的大管事。
“三少爺……”
“別,我早不是宗家人了,這聲三少爺當(dāng)不起。”吳纓打斷他。
“老爺說讓您務(wù)必將程家兄妹的火氣熄了,他們想要什么只管開口?!?p> 吳纓從堆積如山的賬簿中抽出一本,“我問過了,他們不肯。你回吧?!狈笱苷l不會。
以姚黎玉和程馥的過節(jié),程馥要她命都不奇怪。吳纓并不覺得程家兄妹在這件事上有什么錯,事實(shí)上他們還做得挺上道的,沒有私下解決了姚黎玉,而是選擇走正當(dāng)途徑為自己討公道。
馬小東雖重傷卻無性命之憂,姚黎玉怎么也不會被處斬,姚家要是有點(diǎn)腦子,就該學(xué)學(xué)當(dāng)初吳令西怎么把吳永煦弄出來的手段。
想到這里,他又覺得自己可能高估了姚家,在江南,就算是世家,也分三六九等的。
林梆把人送走后回來繼續(xù)給主子打下手,“您都從吳家出來了,怎么還好意思找上門。下回我直接打發(fā)走?”
“不行,我還姓吳?!备诩宜浩颇槢]事,但吳氏族人仍唯宗家馬首是瞻,他若是跟程家兄妹一樣被除族了反而可以站定立場,但很可惜他還是吳家的人,他也沒想過要改名換姓,畢竟他的生父母沒有對不起他什么。
姚黎玉這檔子事到現(xiàn)在,說白了影響的是世家的面子。吳纓若是直接站到程家兄妹這邊,對程家兄妹非但沒有好處,還可能因此逼急世家,傾盡全力置他們于死地。
時間一點(diǎn)一點(diǎn)過去,眼看三天期限就要到了,姚家心急如焚,姚夫人甚至動了念頭去給程家兄妹磕頭認(rèn)錯,只求他們高抬貴手。還是被家里長輩攔下了。
不過讓程家兄妹意外的是,在定案的前一天夜里,姚黎玉被放回了家中。沒有在姚家停留太久,直接一輛馬車送出了城。程馥收到消息后氣急,命駱行親自去追,見到人不必留情。薛有志及時趕到,阻止了他們的動作。
“這么晚了駱爺要上哪?”
“遛彎?!瘪樞写蛑嗄_,確實(shí)不像要干什么正事。
薛有志拉住他的袖子,對坐在小院里的兄妹二人使了個眼色,“我有話跟你們說。”
程寒懶懶道,“若是我們不想聽呢?”
“你們不想知道誰讓我放入?”
兩兄妹同時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