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令阡看得目瞪口呆。
直到那葉片兒吃干抹凈合上細(xì)齒之后,阡才惶恐地揉著眼睛,甚是不敢相信地悄聲嘀咕著:“真是太沒天理了,連一片破葉子成了精怪都敢欺負(fù)阡了。”說及此,他忽覺又有些不對勁,心想著北殤這小子怎能如此安定,難不成早就被嚇得魂飛魄散了。
這番想著,阡便鼓足勇氣稍微抬起了眉梢,順著吃得鼓脹的葉片兒望向北殤的手。哪知卻是令他失望了,那雙手正穩(wěn)穩(wěn)地捧著葉片兒,絲毫未有丟棄之意。
“哼,這個臭小子真是難纏,什么事皆想與我爭個高低,難不成還妄想與我比試比試膽量?!壁溥@番尋思著,著實有些不服氣。
想當(dāng)年,阡也算是從巫谷的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玩命人。更何況,這一路上殘肢腐肉,白骨遍野,孤魂游蕩,妖怪出沒,那一樣不叫他長了見識,增了膽量。雖說這膽量增加的分量還不足以讓他事事皆處于冷靜狀態(tài),卻也讓這個曾經(jīng)為踩斷了千足蟲的一條腿,抓掉了野雞的幾根毛而痛哭懊悔的毛頭小子,敢于直視自己的坎坷人生和如今的艱難世事了。
此刻,阡瞅著北殤身姿挺拔,越發(fā)顯得魁梧高大,身影竟如石頭般屹立不倒。羨慕嫉妒之余,他不由得低頭瞟了一眼自己矮小而肥碩的身子,暗自想著:“不能怪爹娘,不能怪巫族,要怪就怪巫谷的山水不養(yǎng)人。若不是黑水河流過巫谷,浸透壞了巫谷原本肥沃的土地,想必巫族人會比圣天國的人還要高大強(qiáng)壯?!彼技按耍鲇诌肿煲恍?,想道:“矮有矮的好處,就如在巫族之時每夜必鉆的墻洞,好歹能躲過棍棒和責(zé)罵。而高有高的弊端,就如巫神每日經(jīng)過神殿側(cè)門之際,總是撞頭,以至于額頭之上日日掛著一大塊如胎記般的青紫色?!?p> 如此這般想著,阡忽覺心底開闊起來。隨后,他悄然踮起了腳尖,竭力抬頭仰望著,才算及至北殤的胸口處。
“原來如此!”阡忽然哼笑著說道。竟是他正好瞧見北殤側(cè)著臉,神色酸溜的直勾勾地瞅著不遠(yuǎn)處的陌小蘇。他見狀,慌得拽了拽北殤的衣襟,笑道:“雖說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不過此事與你這臭小子又有何相干!”
說話間,阡用力地?fù)u晃著北殤的胳膊,想讓他瞧瞧那葉片兒的怪狀。哪知卻得到幾聲甚是不耐煩的敷衍回應(yīng)。
正待阡不知所措之際,忽聞一陣細(xì)微的聲響。好似蟲鳴低語,又好似蛐蛐斗嘴。他頗覺好奇地順著蟲鳴聲尋去,恰好將目光落在了北殤的手中。
視線雖暗,無奈二人近在咫尺。
這一看,又將阡嚇得個半死。
只見那片吃得鼓漲如球的葉片竟從背面生出許多細(xì)小的腿腳來。還未待阡數(shù)清楚腿腳之際,那葉片竟一個猛子翻了起來,穩(wěn)穩(wěn)地立于北殤的掌心之中。
腿腳細(xì)如麻,挪動如蟻搔。
北殤似乎有所察覺,卻不甘心回首,恐是憂心不遠(yuǎn)處的陌小蘇會被南潯拐走。以至于他早已忘了手中搶來的吃食和摘下的葉片兒。哪知阡卻不知好歹不合時宜地打擾著他,使得他甚是無奈地回過頭來,頗為厭惡地瞪著阡,以示警告。
望著北殤這番兇神惡煞的吃人模樣,阡忍不住嘀咕道:“瞧得再久,陌姐姐也不會多看你一眼!”
“小心我揍你......”北殤說話之際,忽覺右手劇疼,低頭瞧去,竟見一個圓鼓鼓的東西正咬住他的大指拇。他慌得甩手抖手,欲將那個可怕的精怪甩掉。哪知那精怪的細(xì)齒密集又鋒利,竟將他的皮肉咬得緊實,使得他甩也甩不掉。
一絲絲血跡順著葉脈流出,頃刻間便將北殤的右手染紅。
阡見狀,忽覺心里突突直跳。唯恐這葉片像吃肉干那般將北殤吃掉,慌得蹦起來,雙手抓住那葉柄,猛地將其拽開。
“啊......”北殤正欲尖叫,忽覺有些丟臉,只得憋住慘叫,硬抗著。他根本來不及看清那精怪的模樣,只顧著抱住雙手原地跺腳,不住地哼哼著。
此時,那葉片兒甚是不甘心地落入了阡的手中,正呲牙咧嘴地掙扎著,露出密密麻麻的帶著血絲的紅色細(xì)齒,甚是不服氣地蹬著數(shù)不清的小細(xì)腿,欲翻轉(zhuǎn)過來撲向那個壞它好事之人。
“臭小子,我可是舍命救了你,還不快用你那神劍滅了這個葉子精!”阡望著在他手中怒氣沖天的張牙舞爪的葉片兒,焦急地嚷道。
“嘖嘖......”北殤幸災(zāi)樂禍地瞅著阡,見他橫眉豎眼急得滿頭大汗,慌得俯下身子細(xì)細(xì)地打量著他手中拎著的小妖怪。
“嘖嘖......”北殤蹙眉道:“多么可愛的葉片兒,為何會如此暴躁,竟變成了妖怪禍害人呢!難道做一片簡單的葉子不快樂嗎?”說著,他顧不得阡滿面通紅,細(xì)細(xì)地打量著葉片那密集的血呼呼的細(xì)齒,小巧敏捷的腿腳,鼓漲惱怒的模樣......不由得又說道:“兇是兇了點,不過模樣著實挺可愛!”說完,他又伸出布滿牙印的手,去掐了掐那些亂蹬的小腳丫。
“你.......”阡氣得口鼻冒煙,心想著我舍命替你擋災(zāi),你小子不僅不知禮數(shù)還將仇敵當(dāng)友。思及此,他猛地?fù)P起手來,將那葉片兒如球般扔向北殤懷中。
“妖怪!”北殤低吼一聲,疾速躲開,好似有預(yù)謀般,還未待阡反應(yīng)過來,竟撒腿離去。
“膽小鬼!”阡甩袖瞧之,已見那葉片兒一溜煙就竄入了腳邊的荊棘從中。待他轉(zhuǎn)身離開之際,嘴里不停地嘀咕道:“矯情,矯情,有神劍在手還如此矯情?!贝飞媳睔懼H,便拽住他的胳膊,奚落道:“堂堂圣天皇子竟然膽小如鼠,真是少見!”
北殤駐足,慢悠悠地轉(zhuǎn)過身來,舔舐著手心里的傷痕,不緊不慢地言道:“少見多怪說的就是你這號人!”說完,他嘆息一聲道:“連樹葉皆成精奪食,看來此地不易久留?。≈皇强上切┤飧?.....”
“都怪你饞嘴貪心,若是你不搶走肉干,說不定還能分個絲毫與你解饞,如今全落入精怪口中,哼,餓死你才好!”阡嘟噥著嘴巴,氣鼓鼓地回應(yīng)道。
“不就幾片肉干嘛!有甚了不得的,待回了圣天,我且邀請你去宮內(nèi)瞧瞧,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洞里藏的......只要你能想得到的,甚至連你想都未曾想過的,皆讓御廚做來與你嘗嘗?!北睔懣此圃诎参口?,卻是為了顯示自己的皇子身份。雖說他并不稀罕這個身份,不過卻覺得這個身份對別人而言多少有些震懾之力。
北殤這番說辭,聽得阡直咽口水,好似已吞嚇了滿桌的美食。半響才說道:“這還差不多,若不是看在你是圣天皇子的份上,阡早就難得理會你了!”
北殤冷哼一聲,呲牙瞟著阡。心想著你小子還是知趣些好,若不是看在我家蘇蘇的份上,我早就將你打得滿地找牙。
就在二人斗嘴之際,南潯已聽得二人的言語,只是淺淺一笑。片刻之后,他拿起陌小蘇遞來的肉干,淡淡言道:“幾日不食,還真是有些餓了!看你這副模樣,想必被那些精怪纏得緊?!?p> 難得看見南潯有笑意,特別是那張絕色的臉龐更顯得灑脫隨性。陌小蘇頓覺有些羞澀,柔聲言道:“至從入了鐘樓,這一路著實令人生怯。幸好有五師兄和七師弟一路相助,才得以度過一次次險境。此行比我預(yù)料中還要兇險萬分。”說完,她仰面直視著他的眼眸。
只見那雙冷清的眸子里泛著幽幽的寒光,如萬年冰封的寒冰將她熱切的眼神隔絕開來,亦如拒之千里外。
一瞬間,好似跌入了萬丈深淵般令她忽覺心顫。淚眼朦朧之際,她忽然垂下眼簾,低聲岔言道:“不知公主一行人能否走出密林?”
此時此刻,南潯吞咽著肉干,如同嚼蠟。他的目光游走在陌小蘇的身上,好似看一眼就會少一眼般,好似要將她的容貌刻入心間。他不敢與她的眼神交匯,似乎害怕她那烈火一般的神色會融化他那雙冰冷的眼眸,會猛然間點燃他的內(nèi)心。
他躲閃著,直至淚眼漸漸模糊,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他才緩緩說道:“大祭司乃鬼族之人,公主與顧少爺有他相伴,六師妹大可不必憂心。”說及此,他頓了頓又說道:“師尊西去之前,將救世之責(zé)托于你我三人。那一刻,我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此行終有止盡,若我有何不測,師妹與師弟定要傾盡全力挽救天下蒼生,完成師尊的遺囑?!?p> “不許胡說!”陌小蘇紅著眼圈哽咽道:“師兄為首,定是要負(fù)天下之責(zé)。若是連五師兄皆保不住性命,我這般弱女子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既然此行注定艱險,你我同生共死,不枉同門一場?!?p> 南潯未作聲。
此刻,悲傷絕望如海,在南潯的心底翻滾著。他心知他這副皮囊之下的靈魂全靠師尊生前渡于的修行之術(shù)硬撐。即使后來他潛心研習(xí)修行之術(shù)也只是增強(qiáng)功力罷了,很難為其續(xù)命。如今,他深感修為耗盡,命懸一線。而尋卷之路卻如此坎坷艱難,他著實憂心未至世間敞亮之日,他就會灰飛煙滅。
他不懼怕死亡,即使是重生之后。
只是在面對陌小蘇之際,他那顆沉重壓抑的心會隱隱作痛。至從他離開青隱寺之后,他的記憶逐漸恢復(fù),思維越發(fā)清晰敏捷。猶如脫生牢籠,心身輕松。為此,他總是在琢磨師尊令他尋找上古巫族的真正目的。
虛境有七,若是為尋彌天古卷,挽救世間,須得歷經(jīng)七境才能尋得七卷。而師尊為何只讓他去尋上古巫族的根,對于另外六境卻只字未提,難道皆因他是巫族人。況且在他被師尊拯救之際,已被殷寒所殺。為何師尊不提前來相救,憑他先知先覺之力完全是可以取了殷寒的命。
巧之又巧,師尊恰恰出現(xiàn)在他死亡的霎那間,用強(qiáng)大的修行之術(shù)鎖住了他的靈魂,使其凝聚不會魂飛魄散。
一切的一切好似有頭緒又好似亂如麻,著實令南潯頭疼不已。越思心越累,越發(fā)加重了他日漸消瘦的身體負(fù)擔(dān)。
待南潯回過神來,凝視著陌小蘇之際,他猛然有著想要活下去的強(qiáng)烈愿望。霎那間,他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絲念頭:“若是能尋得上古巫族,若是有法力高強(qiáng)的族人,他的命數(shù)或許會有改變,也或許還有活下去的可能......”
陌小蘇見南潯一言不發(fā),默默地抬眼望向他那張冷峻的臉。眉目藏憂,神色肅穆,三步之距猶如寒霜撲面。她心疼之際,緩緩試探道:“若是尋得上古巫族,五師兄會留下嗎?”
“未料相逢之日,不估別離之時。我有我的命數(shù),你有你的重任?!蹦蠞∥⑽⒁恍?,冷冽的眼眸瞬即融化,神色不舍間,他眼見著北殤與阡走過來,便頓了頓,肅穆言道:“初入密林之際,這些古樹與藤曼皆無甚異常。只是霧氣濃厚,荊棘遍地,亂石林里,藤曼交錯,著實寸步難行。豈知沒過多久,忽覺林間彌漫著些許妖魅氣息。待我聽得打斗之聲,發(fā)覺林間的藤曼有異常之處時,已被移動的樹精困住,不得不與它們交鋒?!?p> “待我與那些精怪糾纏之際,忽見不遠(yuǎn)處有靈力閃動。正欲尋找時機(jī)脫身之際,那些原本圍攻我的精怪竟匍匐著身子,撇下我疾速向靈力涌現(xiàn)處奔去。
“由此可見,密林之中,這些古樹藤曼恐是被六師妹所施展的靈力喚醒,喚醒之后,它們便會爭相蠶食六師妹的靈力!依我之見,六師妹切不可再隨意施展靈力。”
陌小蘇蹙眉傾聽,尋思著若是連靈力皆不可用,那我豈不是成了一個無用之人。一個無用之人如何能承擔(dān)救世之責(zé),一個無用之人如何能挽救世間蒼生。如此說來,若是沒有靈力之身,恐怕連個俗人皆不如。思及此,她不由得冷汗淋漓,正欲開口之際,又聽南潯言道:“至于大祭司,作為鬼族之人,想通過密林并不是件難事。不過,若是他需要與師妹同行,想必會在密林之中等候!”說完,他將剩下的肉干遞給她,笑著言道:“近來吃得甚少卻不知饑寒,甚好!甚好!師妹體弱單薄,須得照顧好自己!”說完,他便拂袖從神鞭中拿出大荒經(jīng),于黑暗之中徐徐展開。
薄如蟬翼,明若螢火。
一幅若隱若現(xiàn)的畫卷懸于黑暗之中,浮于二人眼前。
從樓蘭初始,至鐘樓入鬼目。再由鬼目過甬道至密林之中。一條銀如月色的絲線交織出所經(jīng)之處的地勢輪廓,在大荒經(jīng)中占據(jù)十分之一的畫面。
“美若銀河,燦若星辰!”陌小蘇驚嘆道。
南潯側(cè)臉望向陌小蘇,眉眼展笑。隨即拂袖幻掌,渡修行之力于大荒經(jīng)中。霎時,那條銀色的絲線如蛟龍般揚(yáng)起龍頭,指向密林之西。
“西面臨山,想必便是那靈山!”陌小蘇驚喜言道。
話音未落,一道閃電從天而降,炸裂在密林之間,化成一抹抹銀亮亮的光影,如碎雪般散落在樹梢之頂,荊棘之間,照耀在斑駁的殘枝腐葉之上,竟好似生出了一層暗紫色的光。
待那層薄薄的暗紫色的光流轉(zhuǎn)在黑暗的密林之間時,竟好似一只巨大的神秘的手在撫摸著林間的一草一木。所及之處,枯葉泛綠,朽木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