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章：騎士精神?。?）

　　黎明時分，當(dāng)?shù)谝豢|陽光照耀大地的時候，依琳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好幾次的慘敗，潰散，僅存的兩千部隊被迫后撤到了白城的邊緣。

　　每一個士兵都已經(jīng)負(fù)傷。一整夜的鏖戰(zhàn)，有的騎士甚至連馬都丟了。

　　依琳胳膊中了一箭，肩上被砍了一刀?；魻査垢共恐屑溈藵M臉都是血。就連在重重保護(hù)之中的格魯格魯伯爵，都已經(jīng)狼狽不堪。

　　每一個人都已經(jīng)精疲力竭。

　　出發(fā)時精神抖擻的部隊，如今已經(jīng)到了崩潰的邊緣。

　　而他們對面，是整整四萬幾乎毫發(fā)無傷，隊列整齊的，國王的軍隊。數(shù)不清的旗幟在風(fēng)中飛揚。

　　正對著依琳一方的斜坡上，軍陣的正中，國王騎著高頭大馬高高仰著頭，俯視著他們，驕傲得天神一般。

　　在他的左右兩邊站著的，分別是主教，以及身材臃腫肥胖，此戰(zhàn)居功至偉的卡斯帕伯爵。

　　“進(jìn)城吧，再退只能進(jìn)城了?！被魻査乖谝懒丈磉呅÷曊f道。

　　“進(jìn)城做什么呢？”依琳無奈苦笑著：“進(jìn)城，也不過是讓居民給我陪葬而已。他們跟我沒有誓約，沒有這個義務(wù)?！?p>　　一旁的格魯格魯伯爵小心翼翼地看著依琳，頭發(fā)已經(jīng)亂了，身上沾滿了泥沙，那神色疲憊得仿佛隨時會睡過去一樣。

　　在他們身后，無數(shù)的白城居民聚在邊緣地帶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一個個臉上都寫滿了恐懼。

　　一旦戰(zhàn)爭蔓延到城鎮(zhèn)里，就等于準(zhǔn)許士兵合法搶掠。這意味著，他們所有人都得遭殃。事實上在戰(zhàn)爭中這樣的事情并不少見。

　　一輛馬車從遠(yuǎn)離依琳一方的拱橋駕出了白城，朝著國王的軍陣狂奔而去。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很快，馬車在士兵的拱衛(wèi)下來到了國王的身邊，車門打開了，走下來的，是愛德華三世。

　　國王滿意地點了點頭。

　　愛德華三世默默地行了個禮，然后恭敬地站到一旁。

　　“這是怎么回事？城堡也被攻陷了嗎？”

　　“這怎么可能？我們后方并沒有他們的部隊呀?！?p>　　一下子，依琳周圍的人都議論了起來。

　　“不。這個車夫我見過。城堡沒有被攻陷，只是背叛了?！憋L(fēng)輕輕吹拂著鬢發(fā)，依琳輕聲嘆道。

　　“城堡背叛了，那雪萊呢？”格魯格魯伯爵一驚，連忙爬上了身旁的石頭回頭張望。

　　“格魯格魯伯爵在那里！”有人高聲喊道。

　　遠(yuǎn)遠(yuǎn)地，格魯格魯伯爵看到雪萊焦急地提著裙擺，在幾個士兵的引領(lǐng)下正穿越散亂的軍陣朝他趕來。

　　“爺爺！”奔到到格魯格魯伯爵面前，雪萊一把抱住站在石頭上的，格魯格魯伯爵的腿。

　　“你沒事就好。”格魯格魯伯爵躬下身子微笑著，輕輕撫摸著雪萊的腦袋說道：“我們已經(jīng)輸了，但爺爺會設(shè)法保住你的?！?p>　　“可是，格雷不見了?！毖┤R哽咽道。

　　“現(xiàn)在這種情況，誰不見了都有可能。爺爺唯一不希望的，就是不見的那個是你?！?p>　　雪萊轉(zhuǎn)過身，踮起腳尖張望著，期盼著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伤踔敛恢缿?yīng)該往哪里望，也沒有任何人能給予她答案。

　　大批手持巨盾的士兵匯聚到了國王身旁，護(hù)衛(wèi)著國王、主教、卡斯帕伯爵，還有愛德華三世一點一點地往前移動，直到最前線停下了腳步。

　　遙望著同樣處于軍陣之中，狼狽不堪的依琳，國王高聲喊道：“依琳——！你已經(jīng)輸了！現(xiàn)在我給你一個選擇，放棄貝希爾家族爵位的繼承權(quán)，嫁給卡斯帕伯爵的兒子，如果你同意，就立即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起誓。這樣的話，我可以考慮赦免那些追隨你的人，當(dāng)然，有幾個是一定不會被赦免的。希望你能理解?！?p>　　“誓言有用嗎？”依琳高聲回應(yīng)道。

　　士兵讓開了一條過道，依琳捂著肩上的傷，一步步向前。雪萊攙扶著已經(jīng)隨時會昏厥過去的格魯格魯伯爵緊緊地跟著她。還有霍爾斯、麥克、艾比羅伯斯、帕斯，支持依琳的，最堅定的人一個個地都出現(xiàn)在了最前線，與國王遙遙相望。

　　“誓言當(dāng)然有用！”國王斬釘截鐵地說道。

　　“是嗎？”依琳笑了：“說這句話你不覺得很可笑嗎？我們貝希爾家族與王室的誓約是什么？王室不是應(yīng)該確保貝希爾家族第一順位繼承人的權(quán)益嗎？可是你，瞧瞧你都做了什么——！”

　　“你并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你的弟弟才是！”

　　“我沒有弟弟！真相是怎么樣，你我心里都清楚！不只是你，還有愛德華三世！菲爾德家族跟貝希爾家族的誓約是什么？”

　　“他需要效忠的，是貝希爾公爵，而你還沒繼承爵位！”

　　“那卡斯帕伯爵呢？卡斯帕伯爵當(dāng)著咸魚港居民的面向我本人宣誓效忠！卡斯帕叔叔！你來告訴我們你背叛的理由又是基于什么！”

　　側(cè)過臉，國王淡淡看了卡斯帕伯爵一眼。

　　卡斯帕伯爵都有點慌亂了，但也只是稍稍左顧右盼了一下，便又挺直了腰桿裝作氣定神閑的樣子。

　　鼓足了氣，依琳接著高聲喊道：“如果誓言就是用來背叛的，那誓言究竟有什么用？你告訴我！”

　　主教大人的目光微微低垂了。

　　注意到這個細(xì)節(jié)，國王只能硬著頭皮喊道：“無論如何，你已經(jīng)沒有選擇了！為了你自己，為了追隨你的人，你都應(yīng)該投降！接受我的安排！這是你最后的機會！”

　　“不——！”風(fēng)輕輕掠過，揚起了秀發(fā)，依琳重重地把劍插在身前，歇斯底里地吼道：“我不會投降！為了貝希爾家族，我會堅守到最后一刻！”

　　陽光透過云層，照耀在她的身上，一身戎裝，那是一個女孩最后的勇氣，最后的堅定，最后的執(zhí)著。

　　所有人都在看著，看著這個年僅十七歲的女孩，最后的瘋狂。

　　所有人都沉默了。

　　側(cè)過臉，她卻又輕聲對自己周圍的士兵說道：“但是，我不會介意你們妥協(xié)。你們都是最優(yōu)秀的戰(zhàn)士……”

　　已經(jīng)疲憊到了極點的士兵們一個個強撐著，都在望著她。

　　低垂著臉龐，依琳重重喘息著，輕聲道：“謝謝你們，謝謝你們陪我戰(zhàn)斗到現(xiàn)在。但你們還有父母，有妻兒，不應(yīng)該因為我的固執(zhí)而戰(zhàn)死在這里。我依琳。貝貝拉。貝希爾，從這一刻起，解除與你們之間的誓約?？瓤取@場戰(zhàn)爭現(xiàn)在，是我一個人的事情了?！?p>　　那四周的士兵都看得呆住了。

　　貴族的權(quán)與義，就是由一道道的誓約構(gòu)成的，效忠與被效忠。當(dāng)一個貴族聲稱自己放棄所有誓約的時候，實際上他是在放棄所有。

　　依琳握著劍柄輕聲說道：“這是，最后的命令，離開這里?！?p>　　“依琳小姐……”麥克還想辯駁。

　　“沒有必要了，真的?！币懒照卣f道：“我再重復(fù)一遍，離開這里?！?p>　　沉默，許久的沉默。

　　終于，一位士兵丟棄了自己手中的武器，緩緩走到依琳面前單膝跪下，鄭重地行了個禮。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第四個……

　　依琳緩緩仰起頭，茫然地望著對面黑壓壓一片的軍陣。

　　國王的嘴角微微上揚。笑了。

　　在雪萊的攙扶下，格魯格魯伯爵也來到依琳的面前，艱難地跪了下去。

　　“爺爺，我們也要……”

　　“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可是，可是格雷還沒來?！?p>　　“他不會來的。”

　　雪萊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她不相信，不相信她最愛的騎士會在這一刻退縮。

　　然而，現(xiàn)實無情地扇了她一巴掌，她只能無奈地低下頭。

　　越來越多的人丟下武器，包括帕斯以及他的傭兵團，直到……所有人，麥克、霍爾斯、艾比羅伯斯。

　　他們或者不甘，或者不愿，但無一例外地，都遵從了依琳的命令丟下武器。

　　士兵紛紛四散，依琳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了，直到最后，平原之上，只剩下她一個人還站著，孤零零一個人背靠著她祖輩留下的白城，面對著國王的四萬大軍。

　　“很好，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作為一位領(lǐng)主的榮耀?！眹踺p輕擺了擺手。

　　金甲騎士團迅速出列，在最前線展開了陣型。

　　依琳緊緊地握著劍柄，瑟瑟發(fā)抖。劇痛，失血，精力的嚴(yán)重透支已經(jīng)讓她的神智都開始有點不清楚了?？伤€必須咬著牙，站著，盡管已經(jīng)一無所有。

　　哦不，還有。她還剩下一條誓約沒有解除，跟格雷的誓約。因為格雷沒有在這里。

　　“如果他在這里，會怎么樣呢？好像……也不能怎么樣。”她無奈地想著，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國王的手高高舉起了，這是準(zhǔn)備沖鋒的信號。

　　號角吹響了，金甲騎士團的鐵騎紛紛整頓陣型。整整三千精銳的刀鋒，指向了一個女子。

　　主教緩緩閉上了眼睛。

　　雪萊掩住了唇。

　　格魯格魯伯爵別過臉去。

　　麥克默默地流著淚。

　　霍爾斯嚎啕大哭。

　　艾比羅伯斯仿佛失了魂一般，跌坐在地。

　　白城里的每一個居民都在看著。

　　然而，正當(dāng)國王準(zhǔn)備揮下手的時候，一個聲音同時在所有人的耳邊響起了。

　　“謙恭！”

　　國王的手頓住了。

　　“正直！”

　　雪萊緩緩睜大了眼睛。

　　“憐憫！”

　　霍爾斯不可思議地四下張望。

　　“英勇！”

　　格魯格魯伯爵都怔住了。

　　“公正！”

　　艾比羅伯斯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

　　“犧牲！”

　　雙目緊閉的主教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榮譽!”

　　整個金甲騎士團都慌了神了。

　　“信仰!”

　　“這是誰的聲音？”

　　“好像是格雷男爵的！格雷男爵來了！”

　　“可他在哪里？”

　　白城的居民們議論紛紛。

　　“強敵當(dāng)前！不畏不懼！果敢忠義！無愧圣靈！忠耿正直！寧死不屈！保護(hù)弱者！無違天理！”

　　每一個字都帶著來自靈魂的咆哮，振聾發(fā)聵！

　　“他在那里！”

　　順著所指，很快，所有人都發(fā)現(xiàn)了那個在東面山丘上的身影。

　　他孤零零地站著，手中握著那柄帶著爆炸圖案的銀月旗幟！背后是刺目的朝陽！

　　銀月的標(biāo)記在風(fēng)中招展。

　　“我格雷。格魯格魯發(fā)誓！效忠于依琳。貝貝拉。貝希爾！所有與她為敵的，都將是我的敵人！所有傷害她的，都將與之勢不兩立！”

　　聽到格雷給自己冠以“格魯格魯”這個姓氏的時候，雪萊忍不住掩著唇，笑了出來。

　　所有人都呆住了，是的，所有。包括國王在內(nèi)。

　　依琳呆呆地看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要無違于誓言！我將遵從她的所有命令！為她的名譽而戰(zhàn)！尊敬她！保護(hù)她！至死方休——！”

　　最后的堅強仿佛在頃刻間被擊穿了一般，依琳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她掩著唇，哭得像個普通的女孩。

　　“嘶——！”骨馬出現(xiàn)在格雷的身后，高高地?fù)P起馬蹄，發(fā)出了有生以來最洪亮的嘶鳴。

　　緊接著，是孩子。是的，孩子，穿著盔甲，騎著格雷同款骨馬的孩子！一個接著一個地出現(xiàn)！

　　“真是個傻子?！币懒找贿吜鳒I，一邊笑，笑得是那么地不可思議。

　　可如果這個世界上的人，都這么傻，又該多好？

　　整整十五個孩子，無一遺漏，他們排成一列，“鏘”地一聲抽出了長劍！齊聲高呼道：“銀月騎士團前來，履行誓約——！”

　　那聲音在空氣中回蕩，那劍在陽光下放射著璀璨的光芒，耀眼而奪目。

　　誓約，是用來遵守的！

　　什么叫勇氣？

　　那些他們覺得不值一文的，有那么一個人，他決定要堅決地執(zhí)行下去。

　　此時此刻，天地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人類都放棄了，巫妖卻還堅守著。不覺得諷刺嗎？”潛伏在遠(yuǎn)處的女性天使無語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