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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窸窸窣窣。
外面有繡鞋輕踏淺草的聲音。
“如意小姐她真是越來越像那個人了……”
“誰啊!”
“就是那個……不能隨意提起的人?!?p> 她端坐在盥洗盆前,像人偶一樣動作遲鈍,把花瓣一片一片放進盆中,然后用絲絹沾上有花瓣香氣的“圣水”,輕輕擦拭自己的身體。
——如意、如意。
是生母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奇怪,為什么要稱作生母?”她心想:“大概是因為她于我只有生育之恩,并無養(yǎng)育之責吧。”
在偌大的佛堂內,她赤裸身軀,跟著聲音走到一個銅鏡前,身旁就是一尊頗具威嚴的金塑佛像。
——如意啊,待會兒要見的天師大人你可千萬要記得回話!
“老太婆,你真啰嗦?!彼淖觳皇芸刂频貏恿似饋恚骸白屛易兂蛇@副模樣的人就是你吧?明明我的爹娘都是漢人,我卻長成這副模樣?還偏偏與那逃離符家已久的人如此相似!”
異族面龐的婦人仿佛受到了什么驚嚇似的跪在地上。
——如意小姐,新衣裳準備好了。
方才在外面討論是非的小廝走來。
她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突然發(fā)難!將新衣棄之若敝屣,將銅鏡踩個粉碎,旋即像瘋了般狂奔出門。
“看清楚了吧!你們都看清楚了吧!”
“我不是她,永遠都不是!”
“你們看看我吧……”
無論是誰看見她都立馬作鳥獸散,不敢靠近,唯有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道人紋絲不動。
——很討厭現(xiàn)在的樣子嗎?
——貧道可以教你如何變成其他人的模樣。
——來吧,加入太平道。
瘦小的手掌被輕輕握住,道人為她披上外衣。
“你是誰?”
——貧道道號無垢,你也可以稱呼貧道的俗名,司馬荼。
在語句的末尾,蕭瑟秋風重又迎面吹來,她感到自己的雙手正被繩索捆綁,一步一步走在原野上。
“義兄,她清醒過來了!”
“方才一直在自言自語,難道是生病?”
“喂,花如意……”
花如意抬起雙眸,面前羈押自己的人正是那夜想要揭開自己面具的姑娘,她不禁笑道:“到底走了多遠的路,貧道的身子骨可沒這么好,你們干脆把我累死吧?!?p> “少說幾句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蘇青牽著馬從花如意身邊路過,馬匹上坐著一位落寞的貴婦人,她的手指殘缺了一根,但是異常纖細。
花如意問:“到底要帶貧道去哪里?還有,你等為何不對貧道下殺手?”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白鳳回頭說了一句:“去滄州,暫且休整?!?p> “至于為什么不殺你,全都是因為慕容姑娘的一句話?!庇钗能幗又胶驼f:“她長相與我實在相似,其中定有難言之隱。”
花如意惡狠狠地盯著馬背上的慕容嫣,輕佻地罵了一句:“誰讓你同情了,自作主張!貧道勸你們千萬不要為我松綁,不然我一定會讓你們后悔一輩子?!?p> “你還是想想下次說夢話的時候怎么別被人聽見吧?!庇徵娉读顺独K索,故意為難花如意走快幾步:“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幾人加快步伐,翌日來到滄州玉滿堂停駐,這是蘇青的地盤,基本上杜絕了太平道眾的襲擾。雖然如此,但這里實在稱不上是個清凈之地。
蘇青安置好湘夫人,隨后與諸位好友舉杯共飲,酒過三旬后才讓小廝去給花如意送飯,白鳳不放心,加上自己滴酒未沾,決定和慕容嫣一起去見花如意。
是時,花如意被囚禁在玉滿堂的酒窖內,由專人輪流看管,她還穿著那身紅衣,所有妝容都在學慕容嫣。
“吃吧。”白鳳把飯食遞過去,邊看邊說:“不想吃,那就別想離開這里?!?p> 花如意桀驁如初,拒不進食。
慕容嫣把飯食喂到花如意嘴邊,問道:“妹妹,你還記得我吧?”
“你!”花如意登時就想反駁,可一看見白鳳不怒自威的姿態(tài),未敢造次,盡力壓抑自己的氣焰,講道:“就是你,毀了我身邊的一切,怎么敢忘記?”
“我不否認你的說法?!蹦饺萱唐届o地笑道:“可是如果不吃飯的話,你連恨我都沒有力氣了?!?p> 花如意道:“哼,誰需要你的同情。”
“放心,你和嫣兒之間真正的關系只有我們三人知曉,不用害怕被人知道什么?!卑坐P用劍柄碰了碰飯碗:“真正讓你失去一切的是太平道,你可以遷怒別人,但嫣兒已經(jīng)盡量避免符家受到牽連,更何況她都出走這么多年了?!如果沒有她,你已經(jīng)命喪于我的劍下?!?p> 花如意思量半晌,倏然悲戚道:“姐姐,難道是貧道錯怪你了嗎?”
“你不曾知道我,只能依靠符家人的道聽途說將自己裝扮成‘慕容嫣’,其實你這副裝扮更像是我的娘親,只是樣子更接近我的模樣?!蹦饺萱滔袷窃诮o孩子講故事一樣耐心,偶爾還露出古怪的表情,好像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出奇的事情:“我才知道原來你長大后的模樣跟我如此相似!如意,能跟我說說這些年都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姐姐,不是貧道不愿意和你講,只是女兒家私事,旁邊有個男人總不好吧?”花如意諂媚地看向白鳳。
白鳳道:“要么當面說,要么就永遠都別說了。”
講罷,他故意亮出寶劍,打算嚇花如意一跳,怎料到對方毫不在意。
“這句話你要是剛抓到貧道的時候說,貧道也許真的會覺得心里沒底,可是現(xiàn)在嘛……”花如意做作的腔調像是在故意惹人惱怒,然而白鳳和慕容嫣都不想跟她慪氣。
“你說!”慕容嫣看上去還相當感興趣。
花如意舉起被捆綁的雙手,分明一副束手待斃的姿態(tài)卻口出狂言:“現(xiàn)在,是你們自身難保了!”
——一陣空靈的口哨聲響起。
“獒爺,貧道已經(jīng)呆夠了,你快來救救人家~”花如意話音未落,一只半人高的巨犬忽然撞破墻壁出現(xiàn)在三人之間。
巨犬張開血盆大口,樣貌駭人,攔在花如意和白鳳、慕容嫣之間。
“嫣兒閃開!”白鳳拔劍出鞘,正欲制服惡犬,沒想到破裂的墻壁后又有另一只巨犬闖進來,白鳳轉瞬之間變得腹背受敵。
“汪!嗷嗚……”
跟在巨犬背后的是一個非常瘦小的男人,他蓬頭垢面,頭發(fā)和胡須遮住了他的臉使人無法辨認。
“獒爺,你若是成功把貧道救出去了,今晚貧道就允許你親吻我的腳指頭!”花如意把腳伸了過去,獒爺果真拼了命似的想要為她解開束縛。
兩只巨犬將白鳳和慕容嫣逼退到酒窖外面,幾番怪異的叫吼聲把玉滿堂其他人也吸引了過來,面對能夠駕馭“怪物”的敵人,白鳳沒有分毫勝算,只能且戰(zhàn)且退。
“你們都給貧道聽好了!”花如意扶著獒爺站了起來:“貧道假意敗退就是為了潛入你們中間,然后了解你們每一個人的外貌、行為、講話的語氣……貧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夠輕易變化成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事情終于變得有趣起來?!?p> 花如意再次露出了她的瘋狂一面,她無疑就是在銅雀臺的尸山火海中化為青煙的那個人,而方才在慕容嫣面前的示弱則全都是計策的一部分:“你們將在無窮無盡的彼此懷疑中慢慢被我逐個殺掉!特別是你,慕容嫣!哈哈哈……”
他們從酒窖的破洞里逃掉了,兩只巨犬隨后也聽從哨聲指示破墻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