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就在這遮天蔽日的短短數(shù)刻之間，形勢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本的炙熱，讓無限的沁涼所取代；原本的歡騰，也讓無限的悲戚所代替。
面對下河鎮(zhèn)百姓的種種質(zhì)疑之聲，司馬荼卻只能選擇無言以對，兀自故作高深，盯著那團在雷電交加之間熊熊燃燒的烈火。說不定，此時的他正暗自咬牙切齒，下定決心要做成何事呢？
信眾們可不管那么多恩怨情仇，如果太平道不能給他們想要的，便沒有必要繼續(xù)侍奉下去。到頭來，人們相信的，只是那些能幫助到他們的神仙。
起初微弱的質(zhì)疑之聲，隨著雨勢漸密，業(yè)已發(fā)展變?yōu)榱鲺r明的反對之聲。興許是因為在信眾之中，夾雜著原本并不虔誠的信徒。他們只是迫于窮途末路，才會奉太平道為真理，以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而在瘟疫肆虐的下河鎮(zhèn)里，茍且求存者尚不得自保，因為沒有人知道瘟疫會在何時何地跟自己聯(lián)系在一起。
所以，有些感覺敏銳之人，看見被撤走的官兵再次歸來，并且將槍頭指向太平道眾，立馬幡然醒悟。
“哪有什么‘宋無忌’，看看鄂大人面前那件燒著的衣裳！所謂的不滅之火，只不過是一種人人皆可習(xí)得的‘戲法’?！?p> “如此說來，張家藥館的火災(zāi)，的確是有人蓄意為之！”
“究竟是何人狠心至此？家中的老母親整日臥病在床，就等著張大夫的藥劑救命啊！”
人們開始紛紛向太平道拋去各種尖酸諷刺的問題，總而言之，這些問題太平道一個都回答不出來。
雨水之中，那片短暫的歡聲笑語霎時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厚積薄發(fā)的雨云和陰翳，每一個人都神情凝重了起來，就像那黑色的太陽一樣陰沉。
一名領(lǐng)頭的兵士上前對司馬荼道了幾句話，后者便心平氣和地應(yīng)承了，旋即領(lǐng)人打道上路。那些信眾自然緊隨其后，每個人都想得到一個心安理得的說法。
而包括鄂炳還在內(nèi)的觀禮者們，也就此離開了。至于他們要往何處去，自然便是所謂的審判之地。
下河鎮(zhèn)的小衙門未能因這場雨而歡慶多久，便收到了鄂炳還的信箋。信中要求鎮(zhèn)官擺好陣仗，以迎接下來的公審。
信箋收到后沒多久，鄉(xiāng)里百姓便因不知名的緣故開始聚集到衙門外，像是預(yù)先知道會有審判來臨一樣，冒著暴雨來到。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將原本空閑至極的下河鎮(zhèn)衙門變得熱鬧起來。
也就是暴雨來到之后未過多長的時間，在這方寸之地內(nèi)便聚集了上百人。領(lǐng)頭的人像是經(jīng)常同衙門的官差打交道一樣，頗為自如地駐足攀談著。仔細(xì)一看，便能認(rèn)出那是張家藥館的小虎。
或許是因為平日里風(fēng)寒濕熱都離不開藥館，小虎便逐漸同下河鎮(zhèn)里的人變得異常熟絡(luò)。他們之間可以說無話不談，包括接下來要審理的“張家藥館縱火案”。
小虎仿佛是在給他們這些官府中人提前預(yù)告，近乎大言不慚地吹噓著如何有把握拗倒太平道那群奸妄之徒。
少時，鄂炳還等人接連來到。他們即使是有專人護送，也不免得被雨水濺濕了衣裳。所以，在鄂炳還更換完官冕官府之后，這場公審也算是準(zhǔn)備得七七八八了。
鄉(xiāng)里百姓們在衙門外眺望，只見左手邊站著張一、白鳳、趙括、鄂霏英、慕容嫣五人，堂上的鄂炳還居中就坐，鎮(zhèn)官黎大人從旁輔佐。但是，由于遲遲不見縱火事件的疑犯們現(xiàn)身，導(dǎo)致大家都枯等了許久。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過去，雨仍舊未停，見受審者仍舊未到，鄂炳還便等不住下令，差人前去太平道拿人。誰知命令剛下，衙門外便走來一個渾身被雨水淋濕的道人。緊跟著那道人進來的，便是在幾位持劍道人護送下緩緩走來的司馬荼，以及隨行的數(shù)十個信眾。
與體態(tài)端莊，神情肅穆的司馬荼相比，那衣衫被濕透的道人顯得尤為驚慌失措。只見那道人走在前面，步履混亂不堪，活脫脫一個醉鬼。他的頭顱向胸膛內(nèi)收，身體前傾著，小跑向公堂里，嘴里還不停地叫圍觀的百姓“讓開，讓開！”
跨過門檻時，稍不注意，那道人便徑直摔到了地上，磕破了鼻子。坐在旁邊的張一等人見狀，白鳳同鄂霏英很快便認(rèn)出了這道人便是那蛙臉道人，只是不知道被道眾尊為上人的他，為何會落到如此田地。
蛙臉道人來到鄂炳還面前，立馬便拱手跪下，磕了幾個響頭，連連訴道：“大人，大人，小人知罪了！小人知罪了！”
“案子都沒開始審，你知的是什么罪？”鄂炳還如此疑惑道，隨后見衙口的司馬荼來到，便揮手令人賜座，位置與張一等人相對。
“稟告大人，那張家藥館的火，是……是小人放的！”蛙臉道人說著，磕破的鼻頭也不忘流出血來，嚇得他連連嚎叫。
那些鄉(xiāng)里信眾聽罷，一片嘩然，爭相怒罵，只求鄂炳還重重治罪。
“你這廝可真是膽大包天！你可知道皇上派鄂某來下河鎮(zhèn)是為的治瘟疫，而如今你縱火將重要的藥物資源銷毀，這不就等于同皇上作對嗎！”鄂炳還怒拍案前驚堂木，說道：“太平道縱火，所為何事？”
蛙臉道人顫抖著身體，望了眼司馬荼的方向，又道：“大人，此事同太平道無關(guān)，皆是小人一人所為！小人與張一積怨已久，苦心想了些計策來刁難張大夫，便買通了些地痞流氓，將特制的火折子投入到張家藥館的倉庫里引燃，最后釀成不可饒恕的大錯！”
“你口中所說的‘火折子’，是不是這種？”鄂炳還指向張一的方向，說道：“里面的燃料摻雜有‘啖石’，據(jù)鄂某所知，這是你們太平道才有的奇石。那不滅之火，便是由此而來?！?p> 蛙臉道人連連點頭。
“那你為何突然投案自首，這可是殺頭的大罪！”鄂炳還怒斥罷，又向張一問道：“張一，你同這道人積怨已久，可是事實？”
“回大人的話，在下與這道人素未謀面，更不消說積怨了。”張一拱手回道：“只不過，在下作為下河鎮(zhèn)的醫(yī)館，同太平道向來意見向左?！?p> “鄂大人?！彼抉R荼倏地拱手敬道：“堂下跪著的這廝是太平道分舵的舵主，所謂傳道授業(yè)者。因為張一大夫時常抨擊污蔑太平道，他作為舵主，自然要為各位道眾負(fù)責(zé)。只是這次的縱火，實在天理難容，還請鄂大人治罪！”
那蛙臉道人聽罷，嘴里連連向司馬荼乞求著：“天師，天師救救我！”
“如此說來，人證罪證確鑿，那這案子也無須多審了？”鄂炳還輕撫著長髯，剛欲說下判詞。怎料，那張一便覺得不服了。
“鄂大人！按您的意思，這是只治他一個人罪？”
“分舵主已經(jīng)把罪狀供認(rèn)完全，黎大人也記錄好了，按理說的確是該結(jié)案陳詞？”鄂炳還說罷，便自顧自地拍下驚堂木，說完判詞，令差役將那蛙臉道人押了下去。
“怎么可以！隨便殺一個小角色，便對得起那么多死去的人了？”張一從旁位站到中央，拱手道：“請鄂大人徹查此事，此事定同太平道脫不開關(guān)系！”
張一話畢，聽審的鄉(xiāng)里百姓也禁不住出言支持，更有甚者，開始在外哭訴自己或自己認(rèn)識的人曾遭受太平道的迫害，無一得到善終的事情。
“呵呵呵……”司馬荼冷笑著，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同張一并肩而站，面向鄂炳還作揖道：“鄂大人，這件事情當(dāng)然不能就此結(jié)束。現(xiàn)在，貧道要向諸位訴說一件事情。為何各位鄉(xiāng)里百姓，以及張大夫會如此反對太平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人的來到，那便是傳聞中的‘鮮卑巫女’！”
眾人聽后，皆不禁為之驚訝。
“所謂‘鮮卑巫女’，她們都是些懂得蠱惑人心的妖邪之人。不知不覺中，便可讓你神魂顛倒，不知東南西北！到最后，甚至覺得吃苦受累都是極美的享受……”司馬荼轉(zhuǎn)身面向衙口的百姓，繼續(xù)講道：“在隨皇上第三次西征的時候，貧道曾經(jīng)遇見過一個人，差些便著了‘他’的道，以致于到現(xiàn)在，貧道都未能忘記他……”
“司馬先生，您這是何意呢？”案前的鄂炳還若有所思地問道。
“貧道以為，在張家藥館里，怕是藏著害人不淺的‘鮮卑巫女’。而恰巧在一個月前，西邊的符家曾經(jīng)處死了一個金發(fā)的‘鮮卑巫女’，復(fù)姓‘慕容’……”司馬荼說罷，便轉(zhuǎn)身面向白鳳，“所以，事情遠(yuǎn)遠(yuǎn)沒有結(jié)束。”
張一聞后，怒斥道：“你這妖道，胡說些什么！大人，請鄂大人明察，慕容姑娘心地善良，還經(jīng)常幫著藥館做事，怎么會是他口中的妖邪之人！”
“這……”鄂炳還猶豫了半刻，又道：“司馬先生，畢竟口說無憑，這樣辱人清白，怕是不妥?！?p> “貧道有一方策，可知道誰人是‘巫女’，誰人不是?！彼抉R荼看了看隨行的幾位劍客，隨后講道：“‘巫女’們平常習(xí)練妖法，身體異于常人。如果用利器割傷肌膚二三寸，在短時間內(nèi)，可迅速恢復(fù)原狀，宛如初樣。請大人首肯，準(zhǔn)許貧道施策?！?p> 鄂炳還聞后，看著小女兒的方向，遲遲不得決定。因為他對這種事情向來是敬而遠(yuǎn)之，既怕冤枉好人，又怕惹事上身，這是常人的心態(tài)。但是迫于司馬荼的施壓，最后還是準(zhǔn)許了太平道進行測試。
那二三劍士拔出長劍慢慢靠近慕容嫣，而白鳳同鄂霏英則抵擋在前，隨時準(zhǔn)備迎戰(zhàn)。倒是趙括不知在何時候便溜之大吉了，這其中該是白鳳在出謀劃策，自知不敵司馬荼的又一毒計，只能以退為進。
“英兒，白少俠，你們倆快讓開！既然你們都篤定司馬先生是胡說八道，就放開心胸任對方檢驗，有何不妥？”鄂炳還見到小女兒同自己中意的接班人如此，出言相勸道。
司馬荼此時卻不急不忙，坐回到椅子上，講道：“鄂大人，貴千金同白少俠，怕是已經(jīng)深受荼毒，不過只要把‘巫女’從人群里揪出來，事情定會圓滿大吉。”
白鳳作出準(zhǔn)備拔劍拼死抵擋的架勢，卻還是敵不過對方多人合圍，最后被一個差役繞后的當(dāng)頭一棒，砸暈在地。而未攜武器的鄂霏英與張一，則被攔到旁邊，眼睜睜地看著慕容嫣被拉到公堂中間，接受長劍的蹂躪。
那道人先是粗暴地劃爛了慕容嫣的衣袖，把她的手臂袒露出來，然后甩動長劍一割，一道血紅隨即流出。
眾人等待少頃，再由司馬荼親自抹去血痕，完整的肌膚呈現(xiàn)在諸位的面前。
“現(xiàn)在，真相該是大白了？白少俠與慕容嫣，根本不是兄妹！他只是這位‘巫女’加以利用的人而已！”司馬荼得意洋洋地說道：“鄂大人，請將白鳳以及‘鮮卑巫女’收押至監(jiān)牢，待以后，由貧道將他們慢慢教化，如何？”
面對如此真實的一幕，鄂炳還也無話可說，令人將這對年輕的“兄妹”押至大牢，盡管年歲尚淺的慕容嫣，已經(jīng)害怕得連喊叫都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