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顧詩涵的苦惱（六）

　　讓顧詩涵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即便莫長川是因為鐘潮生制作的食物而開始有了進展，但單純依靠味覺的記憶來作為切入點，似乎不可能讓她對鐘潮生產(chǎn)生如此強烈的依賴感。而最為奇怪的是，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是莫長川的主診醫(yī)生，看著她一路走過來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說不定會跟其他的旁觀者一樣，以為他倆之間只存在著單純的主仆關(guān)系。就莫長川目前的情況來看，如果及早讓她認清楚現(xiàn)實，切斷對鐘潮生的這份莫名的依賴，日后戒斷時要承受的傷害能盡可能地減少；然而一旦這么做，在沒有她高度信賴的人陪她走過催眠治療時回溯的路，她能自己一個人堅強地面對過往的一切嗎？

　　顧詩涵捏了捏眉心，感覺像是遇上了一道無解的題，傷透了腦筋。正當苦惱之時，手機輕輕震動了一下——是楚昊勛發(fā)過來的微信，約她中午一起吃飯。她拿著手機愣了半天，猶豫著會不會讓飯搭子郭梓洋不高興，最后還是覺得應(yīng)該試一下跟不同領(lǐng)域的人聊一聊，說不定會有不一樣的看法。

　　上午郭梓洋在門診坐診，顧詩涵臨近午飯時間給他發(fā)了個微信告訴他中午有約，便離開了科室去約定的地點。路還沒走到一半，竟然有人在她右后方的肩膀輕輕拍了一下。她以為是楚昊勛，剛扭過頭卻像被定在了原地一樣。

　　“約了誰？連我這個固定的飯搭子都不管了啊？”郭梓洋笑嘻嘻的，但在顧詩涵的眼里他這種笑容叫做“皮笑肉不笑”，和在病人面前穩(wěn)重可靠和藹可親的郭醫(yī)生簡直判若兩人。

　　顧詩涵有點心虛，來不及做反應(yīng)：“約了……朋……朋友……”

　　“噢？我認識的嗎？能掐著時間抓住咱們這午飯的點約你吃飯的朋友，應(yīng)該也是咱們醫(yī)院的吧？”郭梓洋一手抱在心口前，一手托住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讓我猜猜……該不會是昨晚跟你吃飯的那位腫瘤科的朋友吧？”

　　一開始的時候顧詩涵是感覺有點理虧，然而在冷靜下來后她又為自己這種毫無底氣的想法而覺得莫名其妙。為什么我要怕他？我明明是光明正大地跟朋友吃飯，怎么弄得跟被人捉奸似的？！還有，他這是以什么身份來質(zhì)問？飯搭子嗎？難道飯搭子還要插手我的私人生活了？她越想越來氣，簡直想捫心自問是不是“我給你自由過了火”。

　　“是又怎么樣？不是又怎么樣？難不成我不能和自己的朋友吃飯嗎？”顧詩涵抬頭對上郭梓洋的雙眼，眼底下泛著莫名的不爽。

　　郭梓洋本以為她會像平常一樣溫順地向他“示弱”，沒想到她今天竟然一反常態(tài)地強勢起來。他突然有一種感覺，就是平日里那個由著他“欺負”的顧詩涵只是把他當成寵物一樣逗玩，從未把他當成是一個與她同齡的男性看待，更不用說對他有任何的同事以外的感情。如果這個時候他倔強地和她杠上了，后果將會不堪設(shè)想。

　　想到這里，他終于把剛才收到顧詩涵微信時的慍怒強行壓制了下去，在心里不斷地對自己說“我要冷靜我要冷靜我要冷靜”。他強迫著自己捏出一張笑臉，對顧詩涵攤手：“沒怎么樣，只是好奇而已，畢竟平常咱倆不錯開時間輪班的時候一向都是一起吃飯的嘛。那我先去食堂了，你也吃得開心點?！币膊坏阮櫾姾磻?yīng)，他已經(jīng)擺了擺手，只留下了一個看似瀟灑的背影。

　　顧詩涵被他弄得有點摸不著頭腦。本來她已經(jīng)做好了要發(fā)火的準備了，結(jié)果郭梓洋給她來了這么一齣，這……不按常理出牌?。?？？？！

　　其實在轉(zhuǎn)過身來的一瞬間，郭梓洋的笑容就已經(jīng)凝固在了臉上。他們一起工作了五年，很多事情只要從表情就能看出來對方的心在想什么。平常相處他們都會盡量避免用這些專業(yè)知識去判斷，因為那樣的話會很累，而且極度缺乏誠意。但今天他實在是有點亂了陣腳，因此也只能破個戒，以減少雙方?jīng)_突的可能。如果他還是大學(xué)里曾經(jīng)年少輕狂的自己，或許他剛才就已經(jīng)控制不住，無論如何也要挽留顧詩涵，讓她別去赴約。然而他已是年近而立之年，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總不能任由自己的情緒操控自己的全部行為。他記得某部電影作品里有過這么一句臺詞：“喜歡就會放肆，但愛就是克制”【注】，他對顧詩涵并非流于淺表的喜歡，為此他必須克制自己的行為，才能確保和她之間的良好關(guān)系。否則以顧詩涵的性子，說不準會跟他割袍斷義。

　　“咳，只不過是和剛認識的朋友吃個飯，沒什么大不了的。”他只能默默地安慰著自己，希望心底的不悅與煩躁能盡快消失?！白鳛橐幻墒斓哪行?，我應(yīng)當對自己有足夠的自信，也應(yīng)該給對方足夠的私人空間，不然的話會給她造成心理上的壓力，反而會把她推到敵方的懷抱里。嗯，就是這樣，我要表現(xiàn)得成熟一些……啊……我太難了……”可憐的成熟男士郭梓洋，一邊哭喪著臉吃著醫(yī)院食堂里淡寡無味的飯菜，一邊慨嘆著為什么飯搭子顧詩涵不在的時候會這么難以下咽。

　　而另一邊的顧詩涵則順利和楚昊勛會合了。醫(yī)院午飯的時間十分充裕，中午十二點下班，下午兩點半開診，如果早上的病人沒什么特殊問題耽誤的話，是有足夠時間吃飯并且睡個午覺的。

　　楚昊勛還是和昨天沒什么兩樣，風(fēng)度翩翩禮數(shù)周全，雖然自稱沒有什么女性緣，但顧詩涵總覺得這樣條件的男性不太可能單身。她的心態(tài)十分佛系，并不是像郭梓洋說的那樣跟他“看對了眼”，而是她生活中并沒有這種類型的朋友，何況是同醫(yī)院的同事，她的確希望能聽到與自己分析角度完全不一樣的觀點。與自己做事方式完全不同的人相處，有時候能碰撞出特殊的火花，對于自己也會有所裨益。這頓午飯雙方似乎都和前一天晚上一樣吃得輕松愉快，但顧詩涵的腦海中總會偶爾浮現(xiàn)出方才與郭梓洋遇上的情形。她覺得這樣的郭梓洋有點異于平常，但又說不上是哪里不對。她盡力讓自己集中注意力去聽楚昊勛的想法，暫且把郭梓洋的事拋諸腦后。畢竟對于她來說，莫長川的事情比較重要，而且也更需要小心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