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鐘潮生的謝禮（四）

　　曾有人說過，“一道菜肴之所以能牽動人心，有時候并非因為它本身，而是因為它背后承載的記憶。我們心心念著某道菜，其實念的并非菜本身，而是那道菜承載的美好時光?！薄咀ⅰ?p>　　如果說莫長川對食物的不抗拒始于味蕾的記憶，那么如今鐘潮生每天為她烹制食物的過程，則是喚醒了她真正埋藏在腦海深處卻又一直不敢直面的回憶。這感覺就像是一場又一場美夢，讓人深陷其中甘之如飴；然而當(dāng)發(fā)現(xiàn)這僅僅是南柯一夢之時，又難免痛心疾首心酸不已。這種“痛并快樂著”的感覺讓莫長川既上癮又矛盾——上癮的是回首過去的那些日子，她尚能感受到曾經(jīng)的快樂時光里流淌的美好；矛盾的卻是夢醒之時，心中難以言喻的黯然神傷。

　　莫長川在洗手間里洗了把臉，感覺清醒多了。剛才在朦朧中，她似乎聽到鐘潮生的一聲輕微的嘆息。自從患上抑郁癥之后，其實她對四周的氣氛會特別的敏感，能感受到常人不易察覺的情緒氛圍。她猜想剛才應(yīng)該是鐘潮生在烹制晚餐的過程中想起了他的家人了，曾想過要起來安慰幾句，然而另一個腦海里的聲音卻在阻止——自己和他并不算熟絡(luò)，雖然知道他家里的情況，但貿(mào)然出言安慰總覺得不妥。況且她也聽到他似乎很快就已經(jīng)收拾了心情，有時候裝聾作啞比無情戳穿更好。

　　從洗手間里出來，看到那一桌擺盤漂亮香氣四溢的飯菜之時，莫長川的心底竟又泛起了童年時的記憶。鐘潮生已經(jīng)習(xí)慣了和她一起進(jìn)食，因此桌面上擺放著兩套餐具，給人一種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飯的錯覺。溫暖的自然色餐臺燈照著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和著站在餐桌邊上微笑著為她拉開椅子的鐘潮生，她的內(nèi)心竟涌起了一股久違的溫?zé)岣小?p>　　二人坐下之后，鐘潮生給她遞來了一雙一次性手套，又用戴著手套的手給她遞來了一個飯團(tuán)：“咱們今晚吃的是飯團(tuán)，吃這個要用手捧著吃才有風(fēng)味，如果用筷子夾就會散掉了?！闭f罷又用公筷往莫長川碗里夾了一份日式照燒雞排，微笑道：“以前在日料店打工的時候我偷了點師，小姐你看看這個合不合口味?！?p>　　莫長川接過那三文魚蟹籽飯團(tuán)，在燈光的照耀下，飯團(tuán)上的蟹籽晶瑩剔透，橙紅的顏色十分誘人。煎熟的三文魚帶著魚油的香味，肉色已經(jīng)由原本的橙色變成了粉色，在蟹籽的映襯下色澤動人，煞是好看。鐘潮生可能是為了方便她進(jìn)食，雖然捏的是三角形的飯團(tuán)，但每一份的大小都控制在掌心之內(nèi)，莫長川吃的話大概兩到三口就能吃完，這樣就不會因為飯團(tuán)太大而吃不下別的菜了。

　　莫長川咬了一口，一下子魚油的味道充滿了口腔。咀嚼之時，蟹籽脆脆的口感十分微妙，每次咬到都能聽見其清脆的破裂之聲。越光米Q彈有嚼勁，加上外面紫菜的脆感，用“好玩又好吃”來形容實不為過。

　　她又默默地吃了一口日式照燒雞排，雞腿肉皮下原有的脂肪塊已經(jīng)被鐘潮生手動剔除掉，因此在煎制之后皮層更加香脆可口。由于選用的是雞腿肉，是比較滑嫩又多汁的部位，佐以他自制的照燒汁，既有醬油的香味，又有蜂蜜的清甜，濃稠的醬汁掛在雞腿肉上，味道與粘稠程度都剛剛好，相得益彰。

　　眼看著她把碗里的照燒雞排吃完，鐘潮生又給她夾了一份肥牛金針菇卷，本想正經(jīng)八百地叫她嘗嘗，然而看到金針菇的時候他卻像是看到了什么笑話一樣，臉上一直憋著笑。

　　莫長川百思不解地看著他，心道這人是怎么回事難道做頓飯做瘋癲了？！

　　“抱歉抱歉，小姐別見怪，”鐘潮生終于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朝莫長川擺了擺手，笑道：“這金針菇讓我想起一個在網(wǎng)上看到的梗了，不過好像吃飯的時候不太適合說?！?p>　　莫長川半垂下眼簾，用她的死魚眼鄙睨著他——不適合吃飯的時候說那你還笑還敢提起？！那我現(xiàn)在是聽還是不聽？！她心中稍稍有點不滿，但看鐘潮生似乎想把這梗忽悠過去，又覺得有點不甘，于是著急地開了口：“……說……”

　　鐘潮生自己在那兒樂得都快飚眼淚了：“你真要聽??？我怕你吃不下飯……”

　　莫長川臭臉一擺，只擠出一個字：“說?！?p>　　鐘潮生忙擺手：“好好好，我說我說。小姐你別生氣……就是金針菇有個別名，叫做‘See you tomorrow’，你知道為什么嗎？”

　　莫長川一臉蒙圈地?fù)u了搖頭。

　　“據(jù)說是因為金針菇含有一種真菌多糖，這種物質(zhì)不容易分解，而很多人在吃它時，因為口感順滑，都沒有細(xì)細(xì)咀嚼就直接吞下出了，所以咀嚼不足再加上本來不容易被消化，它又會‘原封不動’地被排出人體，然后第二天你就能在自己的……那啥里見到它們了……”他自己還沒說完，又來一陣爆笑。

　　這梗雖然有點冷，但莫長川好久沒聽過這樣的笑話，在經(jīng)過漫長的反應(yīng)過程之后，她的嘴角竟不自覺地微微上揚了。她夾著肥牛金針菇卷的樣子甚是尷尬，不知道吃好還是不吃的好。

　　鐘潮生揉著快要笑出眼淚的眼角，說道：“我就說這梗不適合吃飯的時候說嘛，你看現(xiàn)在你都吃不下了怎么辦……”

　　莫長川放下筷子，一手扶著額角，無奈地?fù)u了搖頭。忽然她聽到了“咔嚓”一聲，猛地抬頭看向鐘潮生。

　　鐘潮生手上拿著手機，又按了幾下相機快門，捕捉到了她臉上尚未來得及褪去的笑意。然后把相冊調(diào)出來，打開了幾張照片，放到她跟前：“小姐，你看，其實你笑起來挺好看的。”

　　莫長川愣愣地看著手機里的自己，雖然還是骨瘦如柴，但眼底下和嘴角都帶著淺淺的笑意，與剛才在洗手間鏡子上看到的那個面癱似的自己簡直是天淵之別。她的臉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悄悄地爬上了一抹紅暈，看著手機的眼神卻像看見一個陌生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