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下二人聽到那樓體開裂的聲響,俱是一愣。
章禾虎眼緩緩瞪大一圈,眉毛越壓越緊,他一聲沉喝:“十三!”
回應(yīng)他的不是那少年,而是更清晰、更嘹亮的“咔嘣”聲。
毛十三雙足陡然發(fā)力,重重后蹬樓頂梁木而起!
少年清瘦的身體里不知為何竟蘊(yùn)含了如此蠻橫的力量,他騰空的瞬間,腳下著力處的古舊圓木竟是生生被踏出了一個斷裂的坑。
毛十三躍起,凌空最大幅度地舒展身體,仿佛一把正在蓄力的弓弦——脖頸、肩背、手臂、大腿,所有的部位和關(guān)節(jié)都被調(diào)整到了最佳角度,為了發(fā)力,為了一個目標(biāo),一擊必殺!
此時的他,已經(jīng)半點(diǎn)看不出單薄秀致的少年樣子,只會讓人想到某種野而矯健的動物,身體里的每塊肌肉每道纖維都被利用到了極致。
以夜彌的目力,她能捕捉到這少年在半空中的每一分移動,也能感受到他極其直白極其激烈的厭惡、敵意和壓迫。
而當(dāng)她的目光釘在毛十三身上的時候,這孩子冷漠的注視也鎖死了她,上騰下落都沒有偏移分毫——目光兩相沖撞,兩相不讓。
“……”
夜彌心里驀然就是一突。
這么個幾乎稱得上稚嫩的孩子,如何會有這種捕獵者的眼神?
她咽下了齒間最后一口糖,在甜味消弭的間隙里緩緩瞇起眼:
這少年身上,有古怪。
因?yàn)樘?,所以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毛十三矯鷹似的在空中定格了近乎一刻。
下一刻,只見他一手成爪,身如離弦之箭,向地上的夜彌直直撲來!
“唰!”
那空氣撕裂的聲音像是某種引子,火星噼啪四濺——引線燒盡……
繼而爆燃!
場下有人動了。
“毛十三!”
章禾目眥欲裂,暴喝的同時一步側(cè)移至夜彌身前,左臂平展擋著她,右手探進(jìn)腰間乾坤袋——異變突起,眼下他壓根顧不得什么敵友,只求趕緊收服這發(fā)瘋的小子,千萬別闖出什么人命關(guān)天的禍?zhǔn)聛怼?p> 毛十三眼紅起來六親不認(rèn),如今陸忱不在,沒人能保證在不動手的情況下壓住他。
可這一旦動手……
章禾虎牙緊咬,汗滑進(jìn)眼里,黑紅脖頸暴出青筋。
一旦動手,后果難料。
這小子的瘋癥,從來是不見血不罷休的。
——罷了!
如今說什么都晚了!
章禾雙目怒睜,右手不知何時已握緊了一根長鞭。
這長鞭通身金黃,赤色紋路一圈一圈盤繞其上,像無數(shù)條極其纖細(xì)的紅龍縱橫游弋——夜彌一眼便知,那是朱筆繪就的符咒,層層疊疊不知畫了多少遍,筆觸雜而不亂,滿而不溢,是件實(shí)打?qū)嵉男T寶器。
喲。
百忙之中夜彌還不忘向身前青年鐵塔似的后背投去略驚異的一瞥。
這胖頭憨貨……居然還會耍符咒?
走眼了走眼了。
……如今這場面有些混亂,也不知該如何形容。
上有毛頭野小子走火入魔喊打喊殺,下有龍?zhí)状蠓◣熍R陣倒戈立地成佛。
原屬同一陣營的人已然拳腳相向,她這個共敵卻莫名其妙變成了個局外人。
被章禾罩在陰影里的夜彌不自覺挑眉,眨了眨眼,心中想的是:
風(fēng)雨樓中人,有點(diǎn)意思。
她這邊還在悠哉悠哉地出神,那邊兩人早已短兵相接!
“咔!”
章禾的赤金長鞭橫于臂前,生生接下毛十三聲勢駭人的一爪!
精鐵噬進(jìn)骨肉,血淅瀝滲出,殷紅扎眼,刺地章禾瞳孔一縮。
這從來粗豪的漢子氣息竟罕見地有些不穩(wěn),咬牙逼出一句:“……小子醒來!”
那少年卻仿佛絲毫不覺疼痛,五指鷹爪一般狠狠咬合,鞭身如蛇牙,瞬間入肉,研磨更深!
血從破碎的切口里汩汩涌出來,紅色漫上毛十三眼底,徹底激出了他一身的兇戾。
只聽他怒極長嘯,不似人聲——隨著這驚心一吼,他整個人也不知從哪里借的力,竟然凌空突進(jìn)一寸!
章禾青筋亂蹦,雙目充血,咬牙斷喝!持鞭雙手微不可見地戰(zhàn)栗,撤后的腳尖硬生生刮擦著泥土也退了一寸!
靠得如此近,他將毛十三冷漠扭曲的神情看得分明。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再也不見,被一層陰翳似的紅霧壓在了下面,青紅血管暴凸在他臉上,將他一團(tuán)稚氣的臉撐得妖異可怖。張口時,一對犬牙露出來,齒尖竟是莫名長了好一截!那牙陰森森地切在下唇之外,在皮膚上掛出兩道血線。
“……十、十三!”
章禾說不上是驚是急,是痛是悔,手和聲音一樣輕微顫抖著。
那咒鞭質(zhì)地堪比金石,隨著他手小幅度地震顫起來,和毛十三不知何時變得長而尖的指甲碰撞在一起,錚錚有聲。
看到這孩子的樣子,章禾心里明鏡一樣。
他叫不醒這副樣子的毛十三。
今日,必不能善了。
只有靠硬頂硬拼,直到耗光這小子的一身蠻力,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章禾輕呼出一口氣,眼都紅了。
他“嗬”地一聲,肩臂發(fā)力一震!
長鞭如通心意,彎折再繃直,回彈的沖力一瞬間便蕩開了毛十三的指掌。
正當(dāng)章禾氣沉丹田,背部肌肉高高隆起,欲發(fā)氣力與那小少年硬碰一場——
一只手按上了章禾的肩膀。
“!”
這鬼手來得突兀,指尖還涼冰冰的,激得他幾乎一驚!
“……?”
章禾腦子本就不快,此時更是塞滿了毛十三的臉,堵得轉(zhuǎn)不動。
身后應(yīng)該沒有別人,只有被他當(dāng)累贅擋在后頭的那個丫頭。
他保持著渾身緊繃的進(jìn)攻姿態(tài),拿余光溜向夜彌的方位,心里在惱怒不耐地怒吼:有病嗦,這當(dāng)口搞什么幺蛾子!沒看老子——
一句話沒過完腦子,章禾只覺得眼前一花,肩上一沉。
耳邊有“呼”地一聲,像是空氣被擠壓、破開、再穿透。
“什么——”
靜了半刻,異變陡生!
巨大的沖擊感帶起勁風(fēng),直撲在章禾一張大臉上!
章禾什么都沒看清,剛張嘴就被灌了滿口冷風(fēng),眼睛更是睜也睜不開,只覺得似乎被卷進(jìn)了什么風(fēng)暴的中心,身周數(shù)丈,草木倒掛,飛沙走石!
滿心驚疑滿口罵娘壓根發(fā)也沒處發(fā),章禾全憑本能提鞭在手,閉目縱躍數(shù)十步,避開漩渦中心,風(fēng)聲呼嘯里傳來毛十三撕裂的吼叫,和梁木斷裂、碰撞的轟然巨響!
章禾大驚之下,勉力頂風(fēng)回頭,強(qiáng)睜開眼,往那混亂傳來的方向突進(jìn)!
怎么回事?
是那女妖精搞的鬼嗎?!
毛十三……毛十三人呢?!
搞什么?!
……
說不好是一彈指還是一炷香,這驚人動蕩消失地比出現(xiàn)時還要突如其來。
仿佛一柄飛旋地連影子都看不見的彎刀,“鏗”一聲,靜止在了二指之間,極動極靜之間毫無緩沖,讓人產(chǎn)生極致的窒息感。
風(fēng)停,聲歇。
耳膜里是巨大撞擊聲過后留下的嗡鳴,讓章禾幾乎有些頭暈。
他不敢停步,邊跑邊四處張望。
塵煙如面紗,緩緩蕩開、褪盡。
步停,目定。
“……!”
章禾一口咬在舌頭上,疼痛閃電似的劈裂了他的大腦。
他覺得自己真的開眼了。
眼前的景象……簡直堪比遭了天災(zāi)的村莊。一地狼藉,木屑如雪,以那小樓為中心,方圓三丈草木盡折!
而那樓……
塌、塌了。
斷繩爛木可憐巴巴地堆成了一座小山頭,像是個新鮮的墳塋。
而腳踩墳頭的人,是那個今天剛被陸忱帶進(jìn)風(fēng)雨樓的夜姑娘。
只見那年輕女人正拿一只手在身上左右拍打塵土,另一手伸進(jìn)墳頭——哦不木頭堆,拎出了一身血跡的毛十三。
章禾半張著嘴,心里一片空白。
那女人向他呆站的地方看了一眼,幅度很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章禾一口氣提到喉頭,又轟然一聲砸下去,砸得他渾身從大腦到腳指甲都好像在疼。
夜彌半拎半拖著毛十三朝他走來,背景里是一片暗下去的天色和一整座坍塌的木樓。
章禾的舌頭在淌血,鐵銹味彌漫了一嘴。
他目不轉(zhuǎn)睛,發(fā)自肺腑地喃喃出一句:“真他娘的。”
夭鯉
嗷,小夜終于掉馬,官宣能打。天山一號金牌打手,不是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