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醅酒飲刀

第十九章 同舟

醅酒飲刀 夭鯉 2345 2019-08-16 23:21:37

  夜彌回到她自己的房間,已經(jīng)是妥妥的第二天了。

  天色矇昧,有鳥半醒半睡間發(fā)出低弱鳴啼。露水稀薄,每一顆都映著草木倒影間隙漏出的微光。

  這姑娘腳不沾地地飄進(jìn)屋內(nèi),摔上門,“哐”一聲將自己砸在榻上,動(dòng)也不動(dòng),宛如死尸。半晌突然又嘆出一口長氣,聽著實(shí)在頹喪,人神共怨。

  只見她舉起左手,定定打量。

  綁在她手上的,是一條深灰色巾帕——材質(zhì)上佳,柔軟溫涼,嚴(yán)絲合縫貼著皮膚,纏著傷口,半絲血色也沒有透出來,末端還系了一個(gè)規(guī)規(guī)矩矩的結(jié)。

  ……無論是這結(jié),還是這帕子,都不是夜姑娘的風(fēng)格,一看便知假于他人之手。

  嘖,更別提這帕子上……

  還有那個(gè)“他人”的名字。

  ……

  很稚拙的手工,在灰色綢面上用銀線歪歪扭扭地繡了“陸忱”兩個(gè)字。

  看手帕的邊緣質(zhì)地易知這絕非新得,而是經(jīng)年日久之物。帕子的主人想是十分愛惜,折疊整齊隨身帶著,卻甚少使用,干凈的緞面上有縱橫明晰的壓痕,靠近了看……

  ……還能聞到一股極其淡泊的冷香。

  不陌生——夜彌在陸忱身上也聞到過這樣的味道。會(huì)讓人想起湖泊,或者是松柏。

  但這一次,她在嗅到這冷香的同時(shí),也辨出了其中摻雜的血腥氣。

  夜彌閉了閉眼。

  ……唉。

  她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當(dāng)時(shí)自己到底在慌些什么。

  明明什么都沒做,就是走了點(diǎn)兒神,然后被陸忱的眼刀剮了一眼……而已。

  夜彌鎖緊眉頭,腦海中不由自主又閃回到之前秦昭房里的畫面。

  一想到自己那時(shí)莫名其妙的舉動(dòng)……她就直欲撞墻。而再一想到陸忱之后的應(yīng)對,她就不止想撞墻了,她想跳起腳來撞房梁。

  那廝當(dāng)時(shí)怎么說來著?

  那一個(gè)罕見而生動(dòng)的愣怔神情并沒能定格多久,不過一個(gè)彈指,陸忱又換上了一副刀槍不入的棺材板臉,冷得仿佛一碰就能掉下冰碴子。

  “……原來竟是我多慮了,姑娘自天山來,賣命予人的事見得多了,自己怕也是個(gè)中熟手吧?這下刀子放血的姿勢都比我樓中人還要利落些,叫人佩服?!?p>  ……夜彌撇嘴,磨了磨牙,右手揉皺了榻上覆著的一層被單。

  這人要不不說話,要說話就像滿嘴毒牙的林間花皮蛇。

  行。

  還有什么?他還說了什么來著?

  …

  …

  …

  “既你堅(jiān)持至此,那我卻之不恭”,棺材臉的陸樓主掃了一眼案上那杯滴了血的茶盅,抬手,探指入杯一點(diǎn),用這沾了水的一指在左手手心飛快橫拉縱勾了幾下。

  不過一個(gè)交睫,他淡淡抬眼,疏離道:“符成契定,好了?!?p>  當(dāng)時(shí)夜姑娘正忙著按血呼啦啦的手,聞言茫然抬頭看他。

  ……?

  非要形容的話,她臉上是個(gè)殘留的“我在干什么”和新添的“他在說什么”的神情。

  ……好、好了?

  這么……快的嗎?

  傳聞中的“歃血”重契,竟然進(jìn)行地這么簡簡單單毫無波瀾?

  騙人的吧!

  不需要說什么的嗎?

  沒有什么電閃雷鳴金光乍現(xiàn)的異象嗎?

  也不要灑掃焚香指天指地你拜我拜那一套的……嗎?

  夜彌捂著手,一臉空白,亂麻一樣的思緒里突然不受控似的又冒出一個(gè)無比清晰的念頭來:

  哦……原來這慌亂之下不知所起的一式“自損八百”竟然瞎貓碰上死耗子了嗎……“歃血”還真的是這么個(gè)套路?

  還好還好,夜彌無比慶幸地想著,到“灑血入杯”這一步都還沒有走錯(cuò)……

  不然接下來,在她想象里,所謂“歃血”,大概是要燒一張鬼畫符進(jìn)酒杯,然后碰杯一口悶。

  她帶著些許劫后余生的感慨,一邊捂著手,一邊向陸忱點(diǎn)點(diǎn)頭。

  看看,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果然陸忱這人是有幾把刷子的,舉重若輕啊這是!

  在她什么都還沒有感覺到的時(shí)候,當(dāng)她還在為自己的“神來一刀”尷尬無措的時(shí)候,陸忱已經(jīng)借了她的血,一指畫成符,收了她的投名狀。

  大概是夜彌這次看他的眼神有些變化、時(shí)間有點(diǎn)長,陸忱的眉梢抬了抬,黑目如深井向她一瞥:“怎么?不信?那姑娘大可現(xiàn)在對我拔刀……就像在湖邊那樣,試試看能否傷到我?!?p>  “……”

  本就是個(gè)啞巴的夜彌聞言更是啞口無言。

  雖沒有親歷過“歃血”,但她見過太多同別人立此誓的死士,用手中刀劍與一身血肉去搏一個(gè)前程自由。

  成功的有,而且大多情況雷同,不外乎是披肝瀝膽悍不畏死且紅云罩頂神鬼垂青,最終修羅場里翻滾一場,既全所諾,又留性命,從此自由,皆大歡喜。

  失敗者卻有兩種情況:或者是沒有完成對主家的承諾,又或者……大逆不道,身負(fù)血契卻對定契之人藏私言謊,甚至是揮刀相向。

  比起任務(wù)失敗,高高在上的人更厭惡和忌諱的,永遠(yuǎn)是背叛。

  這些失意者和反叛者的下場,夜彌太清楚了。

  陸忱的一句話,讓她終于意識(shí)到了什么叫“符成契定”——為了趟風(fēng)雨樓這攤子水,她是真的賣出了性命。像野性難馴的動(dòng)物,將最脆弱的咽喉送到了天敵口齒之間。

  “歃血”像一捆密匝匝的線,將這兩個(gè)隔山隔海的人不由分說捆綁在一起。以命為憑,一切嫌隙、試探和提防都顯得無關(guān)緊要了。

  從現(xiàn)在開始,她跟陸忱,就是目的一致的同舟之人。

  她半懇切半脅迫地上了陸忱的船,船票押的是一命一諾——陸梓月的“霜花葉”有解,你我合作。你給我信任和通天手眼,我為你上窮碧落下黃泉。

  這感覺真是……

  一言難盡。

  夜彌不作聲地垂下眼睫,掩住了眼底波瀾。

  …

  不要說對她背景存疑的陸忱,就連夜彌自己,在遇到梓月之前都無法想象,有一天她會(huì)為了萍水相逢的一個(gè)陌生人做到這個(gè)地步。

  ……可能是因?yàn)樗肋^一回,心性已變。

  更可能因?yàn)?,陸梓月太像那個(gè)人。

  眼睛像,聲音像,一笑起來兩頰上的梨渦也像,哭起來……就更像了。

  “……”

  夜彌無聲地嘆氣,甩甩頭,像是想要把什么沉重的東西從腦海里丟出去?;疑I子包裹住的傷手在虛空里一松一握,仿佛抓了一把分散凌亂的思緒。

  臨走時(shí),陸忱那廝仿佛終于看不下去她恨不得多長一只手來按血的樣子,叫住她,蹙眉定了半晌,最終從懷中抽出一塊帕子來。

  “洗干凈還我”,陸忱冷淡地吩咐她,“手來。”

  這人手勁兒大,夜彌已知厲害,忙不迭搖頭晃腦地拒絕,示意他帕子拿來她能自己包扎。

  誰知那廝面無表情居高臨下一眼掃過來,說了句:“還是我代勞的好。我不想有人用牙咬著它打結(jié)?!?p>  夜彌:“……”

  …

  “唰”!

  夜彌心煩意亂,抬手揚(yáng)起被子蒙頭蒙腦地蓋上,在黑暗里瞪著眼。

  鼻端若有若無還浮動(dòng)著某種很冷的香氣——因?yàn)楸蛔永锩婵臻g逼仄狹小,這味道的存在感仿佛更強(qiáng)了。

  ……嘖。

  行。

  陸忱你行。

  …

  這一覺睡得,磨磨蹭蹭,被子里的夜彌直到天透亮了才迷糊著闔上了眼睛。

  陸忱那矜貴的帕子隨著她的左手一起,被晾在被子外面,如此過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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