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李銘的理論
馮原在他的診所里看報紙，正是占據(jù)著頭條的【不公開的審判！無罪判決背后的真相】。他辦公桌旁寬大的落地窗被窗簾完美地遮擋起來。即使是白日，馮原也不得不打開診所的電燈。
這時，敲門聲傳來。馮原并不意外地說道。
“請進?！?p> 兩天前，馮原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的人自稱為楊懷朔，他想了解事件背后的真相，聽說自己是李銘的主治醫(yī)生，故而想登門拜訪。
真相啊……或許永遠也得不到了。
作為一名心理醫(yī)生，見到楊懷朔的那瞬間他就分析出對方的情緒。焦躁、憤怒。當(dāng)然，從兩天前的通話里就能聽出楊懷朔的性格。通話過程中，楊懷朔只簡單地說了一句“您好”便開始詢問李銘的相關(guān)事宜。他以前發(fā)生過什么，所以會對“無罪判決”產(chǎn)生應(yīng)激反應(yīng)。
就像現(xiàn)在。
年輕的小伙子簡單地問了一聲好便迫不及待地走進辦公室。即使表現(xiàn)得再怎么冷靜，不停打轉(zhuǎn)的眼睛已經(jīng)說明這個人時刻在假想著兇案與兇手。他在觀察周圍環(huán)境，確認存在可能性的證據(jù)。
李銘也擁有這個習(xí)慣，每當(dāng)他進入自己的辦公室，總會先行觀察一圈，看看有沒有什么不同的人痕跡。馮原猜測楊懷朔可能跟李銘一樣是推理迷。
“是楊懷朔先生嗎？請坐。”
“打擾了，馮醫(yī)生?！睏顟阉穼︸T原鞠了一躬。在這個年代還鞠躬的人可不多。
“不用客氣。要喝茶嗎？”
“謝謝?！睏顟阉纷谵k公桌前的椅上，目光還好奇地掃著窗簾。
馮原泡著茶，笑道，“這幾天剛加上的。”
“剛加上？”
“與其像動物園里的猴子被盯著，還不如開燈。現(xiàn)在我連摳腳都不好意思?！?p> 楊懷朔覺得馮原最后那句是調(diào)侃居多，因為這位醫(yī)生穿著皮鞋?！笆侵驹刚邌幔俊?p> “嗯。每天把我的診所圍得水泄不通?！?p> 報告書里是有寫著診所以及院方的困擾，可楊懷朔沒想到這么嚴重?！熬炷?？不報警嗎？”
“他們只是坐在路邊，警察來了也只說社會實踐。沒有辦法啊。”馮原的茶泡好了，“可能要過那么幾個月才會平息吧?！?p> 這是否稱得上犯罪呢？名為正義的犯罪。楊懷朔甚至無法將他們送上法庭。他只能“切”一聲，對自己爺爺?shù)牟粷M更上一層。
“李銘以前一直在你手上治療？”楊懷朔問。
“嗯，大概是三年前吧？經(jīng)紀人跑過來要我給他治療?！?p> “三年前？李銘開始演戲的時候？”
“不不不。他那時剛簽約，還在集體培訓(xùn)中。”
“他的經(jīng)紀人是怎么發(fā)現(xiàn)李銘有精神病的？”
“是李銘自己提出來的。說起來還真是驚訝，初次見面時我沒有從他身上發(fā)現(xiàn)半點奇怪的地方?！瘪T原說，“也許他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演戲了也說不定?！?p> “李銘的癥狀是什么？”
“最嚴重的是幻覺。他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偶爾和他同行時，李銘會突然繞個圈子走，他說走道的中間被箱子擋住了。后來他的癥狀加深，五感都受到影響，已經(jīng)跟我們生活在不同世界了?！?p> “治療沒有用么？”
“幾乎沒有任何作用?！?p> “如果他某一天發(fā)病，會不會出現(xiàn)攻擊性行為？”
“我認為不會。你似乎對精神病有很深的誤解。精神病可不是只有電視劇里突然跑出來對你亂抓一通的瘋子?！瘪T原鄭重道，“他們其實也是受害者，看見不同的風(fēng)景、聽見不同的聲音，繼而對自己生活的世界產(chǎn)生懷疑。人是社會性的動物，一群人生活在一起，會對周圍的一切開始感知。他們將感知到的通過言語行為表達出來，即是生活。所以人判定同類的標(biāo)準并非是染色體NDA，而是認同。一個人與你聊天，你就被認同了。一群人與你聊天玩樂，你才生活在共有社會。以上的理論是李銘在某次治療中與我提到的。他認為成為一個正常人，首先就要符合社會上對正常人的定義，也就是遵守規(guī)則。所以我認為李銘不會去殺人，成為普通人是他一直以來的執(zhí)念，而普通人的規(guī)矩便是不可違法。他是一絲不茍的演員，不可違法的規(guī)矩寫在他的劇本上，要想成功扮演普通人的角色，他就一定要遵循人設(shè)?！?p> “但這些只是自我約束不是么？再自律的人也會有失控的時候。如果李銘哪一天不想演了，他就沒有必要遵循人設(shè)?！?p> “你那是普通人的理論。”馮原嘆道，“普通人與患者是不同的。普通人的字典里愿望是可以隨意拋棄的東西，因為不論你的愿望實現(xiàn)與否，周圍都會有人對你的行為做出回應(yīng)，在那一刻，你的行為就會被認可。但對李銘是不一樣的。沒有人會回應(yīng)他的世界，所有人都在否定他的世界。換而言之，他的自我一直在被別人否定著?！?p> “人是由猿猴進化而來，你會認為自己是猿猴的同類嗎？一個人否定了【與猿猴是同類】的概念，一群人否定了【與猿猴是同類】的概念，那它就是不存在的。人類就是一個新物種。李銘就是處于被【不存在】的邊緣。【成為普通人】與其說是愿意，不如說是回歸群體的方式。只有成為普通人，他才會被承認，他才能夠存在?！?p> 楊懷朔無法理解，他的疑惑正是基于“并非同類”上衍生的反應(yīng)。人不會理解花草蟲魚的世界，因為我們不是同類。
本想搜尋李銘是兇手的證據(jù)，卻似乎接觸了一個全新的領(lǐng)域。楊懷朔將醫(yī)生的話一一記在本上，打算回去翻閱一些心理學(xué)的書籍?！爸x謝?！?p> “我也沒幫上什么?！瘪T原笑道。
“最后一個問題，你知道李銘現(xiàn)在在哪兒嗎？”
“我不知道。自從事件發(fā)生，他就再沒來過我的診所?！?p> 楊懷朔起身，又向馮原鞠了一躬，“你給我提供了不小的思路。謝謝。我就先告辭了。”
“慢走。”
楊懷朔的手還未握上門把手，便見門自己開了。有人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該怎么形容這個人呢？
美麗？優(yōu)雅？似乎都不準確。他像是畫上的貴族，在某個鐘聲里慢慢走出。陽光成為他的發(fā)色，大海融入他的眼睛。
畫上的貴族對他微微一笑，側(cè)身讓過走道。他并非貴族，而是管家。
楊懷朔多看了幾眼，外國人？身為安保局局長的孫子，楊懷朔自然能夠獲得別人無法擁有的情報。他知道最近并沒有外國貴族入境的申請。
那他是誰？
楊懷朔將疑惑記在心里，走出了馮原的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