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麒麟寶殿
女戰(zhàn)神的宮殿在天庭輪焉奐焉的玉宇瓊樓中別具一格,麒麟殿建在較為偏遠(yuǎn)的星月宮,毗鄰嫦娥仙子的廣寒宮,從遠(yuǎn)處望去,飛雀環(huán)繞,半隱于云脈中的樓影,丹楹刻桷極盡奢華。
申屠聽風(fēng)難得用一次千里傳音,江臨愿聞訊便立即趕回天庭,她才立地站穩(wěn),申屠聽風(fēng)兄弟倆便迎了上來。
“上神,嫦娥仙子大鬧天宮,正在外面打得不可開交,玉帝沒轍,傳令說是需您出馬?!鄙晖缆狅L(fēng)一臉焦急地道。
“嫦娥?”江臨愿眉頭微皺,實在是想不出嫦娥仙子最近發(fā)生了何事。
“與在月亮上伐樹的吳剛有關(guān)?!鄙晖缆動旮胶偷?。
嫦娥仙子和吳剛有什么瓜葛?江臨愿的疑問還未出口,只聽得宮門前一陣喧嘩,便追了出去。
星月宮與廣寒宮門前擠滿了天兵天將,各個持戟仗劍,擺出陣法將嫦娥仙子圍在其中。
嫦娥仙子不論何時都是一副冷艷精致的扮相,即使此時她孤身掙扎,妝發(fā)釵環(huán)依舊穩(wěn)固。
江臨愿從星月宮出來時,她一身煙紫色琉璃仙羅裙,青藍(lán)色錦帶在風(fēng)中亂舞,皓齒明眸,眉心點綴著一株淺粉色的桃花花瓣,淺淡的脂粉香氣氤氳開來,看熱鬧的一眾天妃仙娥在她的面前都失了顏色。
“嫦娥,下官不過隨口一說,您不必動這么大怒吧?”一位仙官瑟縮在兵將身后,弱弱地道。
“隨口?你辱我名節(jié),毀我聲譽,謠言傳得人盡皆知,一個隨口豈敢讓我息怒?”嫦娥手執(zhí)名劍承影,一劍刺了過去。
江臨愿拔劍縱身一躍,泠華劍散發(fā)著的銀白色靈霧將嫦娥仙子的劍氣無聲化解,“嫦娥,住手。”
“麒麟戰(zhàn)神?難道你也要同他們一樣來阻攔我?”在嫦娥的眼里,江臨愿一直是位明辨是非的戰(zhàn)神。
“他說錯的話,做錯的事,天決司自會處理,不勞嫦娥仙子親自動手?!焙盟茮]有任何事情能打破江臨愿鎮(zhèn)定自若的神態(tài)。
“若這種事情發(fā)生在你麒麟戰(zhàn)神身上,你又該當(dāng)如何?”
嫦娥將劍鋒指向江臨愿的脖頸,凌厲的劍光折射入江臨愿的雙眸中,卻看不透她心里此刻在思慮些什么。
“勿僭越天規(guī)?!苯R愿單手負(fù)于身后震懾威嚴(yán),她穩(wěn)重的聲音再次響起。
“好一個天規(guī),這天規(guī)難不成還要約束我這個被害之人?”嫦娥青筋迸起,承影劍隨著嫦娥的身形舞動起來。
江臨愿無心與之一戰(zhàn),數(shù)百回合中僅作防御狀,并未真正出劍,思量著嫦娥鬧夠了自會收手。
嫦娥自然清楚此事后果,若她當(dāng)真誅滅了那位口不擇言的仙官,輕則萬年禁閉,重則抹去仙班中的名分。
可她不在乎這些,她早就厭倦了做神仙的日子,在金月上苦守數(shù)萬年的寂寞與冷清,與禁錮又有何異?
此事還得從殺人犯吳剛說起,要不是玉帝一時興起,也不必多惹出這么多禍?zhǔn)聛怼?p> 吳剛既然有罪,天決司的刑具自會好生伺候,玉帝罰吳剛?cè)ソ鹪律峡撤ス鸹渌隳拈T子嚴(yán)懲不貸?
廣寒宮里整日“鏗鏗鏗鏗”響個不停,吵得她嫦娥仙子心煩無比,她曲言進(jìn)諫,萬望玉皇大帝輕饒吳剛,沒成想?yún)s被那小仙官出言污蔑,說她與吳剛私下有染。
吳剛即刻被調(diào)往地獄受刑,但這則不實的傳言卻被留在了天庭上,以一傳百,以百傳千,又傳到了嫦娥仙子的耳中。
她是個烈性女子,哪能容忍旁人的污言穢語?
她雖極少踏出廣寒宮,就連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也不屑出席,她能耐得住所有的孤寂,卻耐不住俗仙們的誤解,只一句讒言入耳,便勃怒無疆。
事出有因,玉帝老兒也并未直接詔令天兵天將緝拿嫦娥,原以身為近鄰的江臨愿與嫦娥素來交好,勸言兩番便完事。
沒曾想這兩位女神仙脾氣也不太對調(diào),還沒說上兩句又開了打,局面一發(fā)不可收拾。
就在眾仙官一籌莫展之際,一抹鵝黃色的纖瘦身影沖進(jìn)了二位上神的扭打之間。
只見那位小仙女跪倒在嫦娥面前,擦掉一把眼淚后道:“姐姐,不要再打了!”
“玉兔?”嫦娥怕誤傷了玉兔,遏制住劍勢。
“姐姐,玉兔知曉您受了委屈,可這么打下去只會傷害您自己啊!”小玉兔應(yīng)當(dāng)是化形不久,一對兒毛茸茸的兔耳朵還未來得及收斂。
“玉兔,不枉你我相識一場,姐姐如今先行一步,玉兔乖,一定要認(rèn)真修行,切勿再頑皮了?!辨隙鹣勺泳o握著小仙女的手腕,輕聲傾訴。
倘若你再魯莽行事,可沒人再站出來保護(hù)你了。
除了玉兔和江臨愿,再無人見她臉上飛速滑落下的那顆淚珠。
嫦娥仙子轉(zhuǎn)身,面朝百官,斂起那片刻的柔情,用著極為輕蔑的語氣,慢道:
“你們這幫神仙哪怕再活上千萬年,和地上的俗物又有什么區(qū)別?趨炎附勢、表里不一,爾敢在背后妄言,對本上神評頭論足?和諸位成為同僚,才是我嫦娥此生大辱?!?p> “你這嫦娥仗著美貌,藐視眾神,就連王母娘娘的宴請你都拒絕,裝什么清高?”仙群中不知是誰突然發(fā)了聲。
嫦娥輕嘆一聲,眼神中的最后一絲憐憫化為烏有,承影劍電速出擊,一位神官應(yīng)聲倒地,捂著鮮血直流的嘴角嗷嗷哭叫。
這次,江臨愿只是靜默站立在一旁,顯然是對這么不識時務(wù)的仙官十分無語。
“繼續(xù)啊,還有什么不滿,現(xiàn)在出來與我一決高下,若此后再敢非議,我必斬斷你們的舌根。”嫦娥神態(tài)睥睨,蒼涼中透出一股哀憤。
廣寒宮門前頓時鴉雀無聲,眾仙都緊緊盯著嫦娥,生怕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
“嫦娥,未免太過放肆?!边h(yuǎn)處傳來一道渾厚的嗓音,嫦娥側(cè)身回望,只見玉皇大帝駕馭著一朵金蓮從天而降,身后兩列仙侍手持大蒲扇,他一身金光燦燦,實在頗為耀眼。
“玉帝,我嫦娥就不勞煩您親自發(fā)落了?!?p> 嫦娥看清來人,連玉帝第二次發(fā)言的機會都沒有給,旋即飛身朝南奔去,煙紫色羅裙在半空中衣袂翩翩,滿袖生風(fēng)。
玉帝老兒被掃了面子,尷尬之余連忙發(fā)問:“嫦娥這是要去哪?”
江臨愿暗道一聲:“不妙!”隨即朝同一個方位追去。
眾神面面相覷,無人敢上前應(yīng)答玉帝的話,玉帝剛趕來廣寒宮,鬧事的主角卻不見了。
嫦娥仙子難得從廣寒宮出來一趟,不少仙官神女仍沉浸在她的美貌之中,她的驚鴻一瞥,她揮舞承影劍時的凌厲身姿,都叫眾仙感慨連連,就連玉帝老兒也一時怔了神。
天庭墮仙樓
天庭有一處高樓,名為墮仙樓,凡是因重罪被貶的神仙,皆需來墮仙道走一遭。
跳下墮仙樓即可體驗抽筋扒皮之苦,感受煎心噬骨之痛,運氣好的只是失去記憶重頭再來,運氣差的就神魂俱滅冰消瓦解。
黑云遍布,雷鳴雨哮,嫦娥仙子玉立在樓臺前,解釵卸環(huán),青絲潑墨般散下,更襯得她膚如白瓷,肌如凝雪,眉心的桃花是她面頰上最后一抹顏色。
活得太久也不是一件喜事,她反而要以自戕的方式將自己從永生中解脫出來。
奔向死亡,奔向時間的盡頭,奔向未知,總好過一直留在原地。
她早有過跳下墮仙道的念頭,僅是差一根引火線罷了。
不出江臨愿所料,嫦娥果然是來到了墮仙樓,眼見嫦娥身形下墜,江臨愿疾飛上前及時攬住嫦娥的腰身,將嫦娥拉了回來。
“麒麟戰(zhàn)神?”嫦娥未料想有誰會知曉她要來墮仙樓,臉上浮起半分詫異。
“嫦娥,回去吧?!苯R愿松開手,不解嫦娥為何會做出極端的舉動。
“回哪里?廣寒宮還是天決司?”她的情緒不再有任何波瀾,平靜如枯水,一心赴死。
“為何?”化仙成神難道不是每一個凡人心之所念?為什么會有人當(dāng)膩了神仙?
“江臨愿,有一天,你也會厭煩于此?!辨隙鹣勺踊仨笭栆恍?,后退一步,倏地跌入無盡的深淵。
眉心那朵栩栩如生的桃花,泛起靈光后又星速消散,隱跡于一片黑暗之中。
江臨愿下意識欲拉,卻只抓住了嫦娥仙子衣襟的一線飄帶。
一切上演的太快,她停滯半空的動作久久未曾收回,江臨愿有些許懊惱自己為什么沒能抓住她的手,好歹也是做了幾千年的鄰居。
江臨愿站在樓臺上心神一陣恍惚,她望著深潭無際的墮仙道,陷入沉思。
嫦娥仙子的音容笑貌還停留在腦海里,嫦娥仙子拋開了她麒麟戰(zhàn)神的身份,單單將她視作江臨愿,作為過來人,對她說“有一天,你也會厭煩于此?!?p> 而江臨愿一直只將她視作月神,她讓嫦娥住手,讓嫦娥回來,都是因為月神的身份,這個頭銜是榮耀,也是牢籠。
只要頂著月神的名號,便不能再做出逾矩的錯事。
如果她也拋開嫦娥的身份,那么剛剛跳下墮仙道的這位女子,為自己活一次,又何錯之有?
江臨愿飛升成神不過一萬年,她拯救蒼生的滿腔熱血依舊沸騰無比,而今日的嫦娥仙子卻以血濺墮仙樓,給她的人生上了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