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好大的膽子!
翌日
狄仁杰在四更時分就早早起來,先是去了祠堂敬香。這是每日必做的,狄仁杰一臉愁容。官場沉浮幾十載,他自認(rèn)為已經(jīng)夠小心謹(jǐn)慎了,沒想到,還是在陰溝里翻船了。
正所謂關(guān)心則亂,昨日貿(mào)然出動右驍衛(wèi),關(guān)鍵這蘇宏暉也不過腦子,都說看人下碟,他倒好,一股腦兒的都抓起來,送到了大理寺。
把國子監(jiān)的學(xué)子,送到了大理寺。
你讓國子監(jiān)顏面何存?
簡直就是大水沖了龍王廟,狄仁杰完全能夠預(yù)料到,今日朝堂,肅政臺那幫言官們,會對他如何的口誅筆伐。
“狄家列祖列宗在上,懷英今日難逃一劫,還望列祖列宗保佑,保我狄家上下平安。三郎頑劣,身患重疾,請祖宗保佑景暉早日康復(fù)?!?p> 祭拜完祖先,狄仁杰才回屋穿好了朝服,從狄氏手中接過官帽。
“老爺,事情沒你想得那么嚴(yán)重,不要這么愁眉苦臉的,您是當(dāng)朝宰相,不就是抓錯了人,何況大理寺不是昨晚就放人了嗎?何必呢?”
“今時不同往日,說與你聽也不懂,走了。還有,看好三郎,切莫讓他再惹是生非了?!?p> “行了,三郎都病成這樣了。”
狄仁杰一提起狄景暉就來氣,“病了?我看他生龍活虎的,快把我氣病了!等此事平息,立馬送去右驍衛(wèi)好好磨練磨練,這個忤逆子,我還……罷了,去上朝了?!?p> 狄氏將兩塊熱乎的蒸餅遞上,“路上吃吧?!?p> “說了多少遍了,宮里有專備的朝食,要去朝參就不必備早食了,浪費?!?p> ……
……
馬車出了尚賢坊,往西一里路,就到了定鼎門大街,從此街一路北上,過了“星津、天津、黃道三橋,就入得皇城了?!?p> 狄仁杰下馬,與已經(jīng)在城外等候的官僚一道入宮。
“這不是狄公嘛?今日乃大朝參,狄公怎如此無精打采的?”
武周朝制,凡三品以下洛陽官員,每月一、五日朝參;三品以上官員,一、五、九日朝參,所以每月的初一、初五,被稱之為大朝參。
不過對于狄仁杰這樣的重臣閣老來說,三天兩頭地進(jìn)宮面圣,處理政務(wù),是不是朝參日往日來說,沒什么多大關(guān)系。
朝參日無非就是人多熱鬧點。
然而今日不同了。
狄仁杰臉色更加難看了,“大朝參……”
“咦,閣老您臉色為何更慘白了?是不是抱恙了?要不告假回家休養(yǎng)吧?!?p> 狄仁杰露出苦笑,說道:“無礙,讓諸位費心了?!?p> 然而狄仁杰心里這叫一個苦啊。
小兔崽子,惹事情還真會挑日子,非要挑在這么重要的日子,真是家門不幸??!
“魏王來了。”一邊明顯不屬于中書、門下兩省的官員,見到那高大華麗的車乘在幾個府兵開道下,緩緩行至宮門前,身著紫金朝服,緩緩下車。
幾個溜須拍馬的官員立馬上前,擎著武承嗣的手,如同小太監(jiān)一般,對武承嗣鞍前馬后。
“魏王小心臺階?!?p> “燈打亮點,魏王慢點走,時辰還早?!?p> 幾名朝臣鞍前馬后,其樂融融。武承嗣雖然嘴上說著小王何德何能,諸如此類的客套話,可是身體還是很實誠,十分享受這樣的禮遇。
狄仁杰覷了一眼,嘆了口氣,心中暗道:無道之人,德不配位!
同拜宰相的鳳閣侍郎李昭德走至狄仁杰邊上,“懷英兄,昨日府上好生熱鬧啊?!?p> “莫要打趣了,老夫正愁著呢?!?p> 李昭德湊近了,小聲問道:“汝家三郎真得了失心瘋?”
“宮中御醫(yī)都瞧了,這還有假?”
李昭德也是今日在這宮門外聽朝臣風(fēng)聞得知的事情,便道:“那懷英兄有何可愁的?”
狄仁杰一愣,聽著話的意思,自家三郎瘋了,貌似這位老弟好像有點幸災(zāi)樂禍啊。
看到狄仁杰臉上的詫異,李昭德解釋道:“懷英兄誤會了。愚弟的意思,大不了將事情都攬到汝家三郎身上,陛下心生憐憫,還會跟個得了病的孩子計較不成?”
狄仁杰嘆氣道:“我倒是不擔(dān)心陛下如何計較。陛下寬厚仁慈,就怕有些人對狄某不懷好意啊?!?p> “喲,狄公、李公,聊得歡啊,能否讓小王聽聽,二位閣老在聊什么呢?”武承嗣湊上前來,笑意正盛。
李昭德端正了身子,歷來便是對酷吏以及武氏諸王不感冒,面色冷淡地說道:“自然是談?wù)?wù)了,怎么?魏王莫不是還要插手中書省之事?”
“豈敢,小王不過都見狄公面露難色,想要略盡綿薄之力罷了?!?p> 狄仁杰不語。這武承嗣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想必是得到什么風(fēng)聲。
見到李昭德背過身去,狄仁杰裝聾作啞,武承嗣吃了個啞巴虧,熱臉貼到了冷屁股,便不悅地轉(zhuǎn)身憤袖而去,心中暗道:本王倒要看看,待會兒你嘴巴還是不是這般死硬死硬的!
時辰一到,在門監(jiān)的唱報聲中,朝臣列好隊伍,從端門緩緩入宮。
如今乾元殿拆毀,上朝便改到了紫宸殿。
要說女帝任性吧,那還真是任性。
帝都遷到了洛陽不算,還拆了乾元殿,建更恢宏的萬象神宮,要不是李家之前留下的家底子雄厚,一般的王朝,誰經(jīng)得起這般折騰。
行過君臣之禮后,邊上的高延福便聲唱道:“有本啟奏,無事退朝。”
“侄臣有本啟奏?!边@高延福聲調(diào)還沒壓下來,這武承嗣就著急忙慌地跳出來,狄仁杰心里一跳,看來是躲不過去了。
“魏王有何事要奏稟?”武瞾聲音聽不出喜怒來,臨朝這么多年,早就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
“侄臣昨日聽聞,狄閣老調(diào)動右驍衛(wèi),抓了國子監(jiān)的學(xué)生。國子監(jiān)上下怨聲載道,如此濫用相權(quán)之舉,居然出現(xiàn)在我大周朝堂之上,懇請陛下罷免狄仁杰!還國子監(jiān)諸生一個公道!”
“魏王怎還關(guān)心起國子監(jiān)的事來了?”武瞾揶揄道。
“侄臣……侄臣自然是心系大周,心系陛下?!?p> 武瞾看向狄仁杰,見狄仁杰心事重重的樣子,便試探性地問道:“狄閣老調(diào)動右驍衛(wèi),還去抓了國子監(jiān)的學(xué)生,此事朕聽著,怎么不信???”
一位肅政臺的言官出列,聲援道:“陛下,此事千真萬確。微臣也聽聞此事,正要上本啟奏?!?p> “哦?狄卿,這是為何?”
狄仁杰出列,面露難色地說道:“陛下恕罪。昨日臣在禁中當(dāng)值,聽聞府上被人包圍,心系內(nèi)眷,故令右驍衛(wèi)蘇宏暉將軍前去解圍,只是沒想到,鬧事的居然是國子監(jiān)學(xué)子,現(xiàn)已全部釋放?!?p> 武承嗣笑道:“狄閣老倒是一番巧言令色,將事情的矛頭推到了蘇將軍和國子監(jiān)學(xué)子頭上。你怎不向陛下陳述詳情,這國子監(jiān)學(xué)生為何非要到你府上鬧事,怎不到小王府上鬧事呢?陛下,我想杜祭酒,對此事最有發(fā)言權(quán)了?!?p> “杜卿家,你可有何要說的?”
濫用相權(quán),這帽子扣得不可謂不大。這要是往大了,就有可能是謀逆之罪,所以即便是武瞾,也不得不謹(jǐn)慎。
杜稟榮心頭一顫,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這武承嗣分明就是挑事的主兒,現(xiàn)在把他推出來,就是要往火架子上烤。
罷了,老臉丟盡也就丟盡了吧!
“陛下,此事系魏王杜撰,絕無學(xué)子去狄閣老府上鬧事一說?!?p> 氣氛一時間僵住了。
武承嗣愣住了。
就連狄仁杰也愣住了,本以為這次杜祭酒默不作聲已經(jīng)就是做大的仗義執(zhí)言了,沒想到——
這杜稟榮這都敢睜眼說瞎話的?!
就連向來剛正不阿的李昭德都大跌下巴了,老杜頭素來固執(zhí),怎么和狄懷英穿一條褲子,睜著眼睛說瞎話了?這種仗義已經(jīng)超過君子之交了,懷英啊,老弟我真是小瞧你了。
來俊臣站在杜稟榮的左側(cè),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杜祭酒,您說話可得負(fù)責(zé)任,莫要蒙騙陛下?!?p> 杜稟榮冷哼一聲,說道:“陛下,臣不敢胡言?!?p> 武承嗣原本以為可以借刀殺人,沒想到這杜稟榮真滿口胡言,氣得立馬反駁道:“陛下,侄臣所言句句確鑿。這杜祭酒包庇狄閣老,蒙蔽圣聽,此乃結(jié)黨營私的大罪??!”
“陛下,昨日確有國子監(jiān)學(xué)子去閣老府門前,只不過他們并沒魏王說的那樣,聚眾鬧事。”
“那是去做甚?朕倒想聽聽杜卿家之言?!?p> 杜稟榮臉皮一抽,說道:“是去解惑答疑?!?p> “哈哈?!?p> 武承嗣搖頭笑道:“陛下,恕侄臣無禮了,這杜祭酒此言,真的是說得侄臣想笑。解惑答疑?解誰的惑,答誰的疑?”
武瞾也聽得云里霧里,冷冰冰地問道:“杜卿家,如實說來。”
“陛下,老臣慚愧?。 倍欧A榮一下跪在了地上。
李昭德心里更嚇了一大跳,看向邊上的狄仁杰,想不到狄公你不顯山不露水,居然和這杜老頭關(guān)系這么鐵?
這……拜把子了吧?
“老臣……老臣……”
“杜祭酒,有什么要說的,小王勸你好好對陛下講,莫要污了自己的一身清白,倒頭來晚節(jié)不保?!蔽涑兴谜讨c武瞾姑侄這層身份,尤其是自己得勢之時,更顯得目中無人。
杜稟榮嘆氣道:“臣治學(xué)無方,令國子監(jiān)蒙羞,還請陛下責(zé)罰老臣!”
“到底何事?杜卿家說得朕越來越糊涂了?!?p> “國子監(jiān)諸生去狄府,與狄閣老家的三郎討教算學(xué)問題,竟然被……竟然被狄閣老家三老給……給難住了,致使遲遲圍堵在狄府門前,導(dǎo)致眾人圍觀?!?p> “還有這等事?咦,朕倒是聽聞,狄閣老家的三子前日不是從房梁上摔下來,得了失心瘋?杜卿家,你這搪塞朕的理由,不會顯得太過勉強(qiáng)了吧?”
“杜稟榮,你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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