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川坦然而鎮(zhèn)定,用一口流利的托納語與公爵交談著,這讓鄂赤人也聽得明明白白,因為荒原三族的語言大抵相近,只是在語速語調(diào)上有著些許的差別罷了,一般帝國出使三族的使臣也都是會托納語的,公爵大人文采斐然,對語言更有著超乎尋常的領(lǐng)悟力,一口托納語也是說得非常地道,也不知他是從什么時候具備這個技能的。
鄂圖赤眼睜睜地看著他把自己又說成了什么隱衛(wèi),和公爵一樣冒出一身的冷汗:“格日西皮的,你不會真的是什么隱衛(wèi)吧?”
公爵大人聽幽川說當日的三人中居然還有克蘇拉,臉色更是陰晴不定,他雖是公爵,但并沒出席克蘇拉的登基盛典,并不認識這位新的帝國皇帝,此刻想起那個高高的男子,那張英武的臉容便清晰地展現(xiàn)在自己眼前,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那份卓然氣度顯然被自己忽視了,越想越覺得幽川所言非虛,一張臉更是陰晴不定起來。
公爵還沒接過幽川的話頭,山羊胡子搶前一步冷道:“閣下若真的是隱衛(wèi),擅自誅殺兩族族長是何道理?就不怕我們殺出死靈谷去嗎?”
這話已經(jīng)說得很嚴厲了,三族一直是帝國安撫的對象,而三族或多或少對故土都存有一份思念,如此非常之舉自然是一個讓人難以拒絕的藉口和良機。
幽川站了起來,背著手很坦然地回答道:“在下正是顧忌到三族現(xiàn)在的安危,才處心積慮想從中調(diào)解一下,閣下顯然是鄂赤族有名望的長者,應(yīng)該清楚你的老族長都干了些什么勾當,他和狄古族長勾結(jié)起來,私下給陛下遞交了投誠的血書,欲借帝國的軍力解決掉托納王,陛下自然沒有他兩人這么昏聵,帝國現(xiàn)在正面臨獸人的威脅,三族能有如今的局面已經(jīng)很不錯了,尤其是托納族在托納王的帶領(lǐng)下對帝國支援良多,要陛下反過來誅殺他,兩位老族長顯然是老糊涂了,陛下認為他們二人才是三族最大的隱患,所以才派我來了解實情,鑒于他們不知悔改一意孤行,一旦被托納王知道他們的密謀,三族必然大亂,我才不得不行此下策。”
這番話顯然是幽川胡編亂造的,三族始終是帝國的心腹大患,只是還沒空騰出手來解決這個難題罷了,克蘇拉為了帝國的安全著想,巴不得他們內(nèi)亂才對,要真有這事,他高興還來不及,哪里還會操這閑心?
但幽川說得頭頭是道,聽者無不信以為真,畢竟狄古和鄂赤兩位族長一直就對托納王心懷不滿,欲除之而后快,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有此謀劃也不足為奇。
但山羊胡子更警惕些,他遲疑道:“可你從來沒有來過渥比烏,你了解了什么實情?”
幽川微笑道:“閣下莫非真以為兩位族長之前前往圣湖就是為了游獵么?”
山羊胡子愕然:“難道他們是到那里與你會面?”
幽川點了點頭:“是的,作為帝國隱衛(wèi),行事不張揚是我們的準則,我邀請兩位族長一起會面就是要勸說他們摒棄對托納王的成見,最好攜手合作共同把三族發(fā)展壯大,可惜二人一句都沒聽進去,甚至反過來要我替他們再次向陛下表決心,說什么只要干掉了托納王,荒原就是帝國的領(lǐng)土,他們也可以撈個王爺做做,但他們也不想想,就算狄古和鄂赤聯(lián)合起來可以與托納人對陣,雖勝負難料,但最終的結(jié)果卻顯而易見,那就是三族將面臨極大的人口損失,而陛下要一個荒無人煙的荒野來做什么?”
山羊胡子這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唉,我鄂烈又何嘗不曾勸過他們?可惜他二人就像與阿德尤斯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樣,誰反對就懲罰誰,若我不是他親叔,也早就被他殺掉了,唉,這都是命運的安排??!”
剛感嘆完,自稱鄂烈的老者又把眼睛死死盯著幽川:“也不對啊,你怎么認識那兩個殺手的?”
幽川施然一笑道:“那兩位勇士本就是兩位老族長的心腹侍衛(wèi),我和他們聊不來,卻和這兩位勇士一見如故,其實也不算是我指使了,我只不過向他們講明了利害,原本想借他們再好好規(guī)勸一下兩位老族長,但他們的勇氣卻出乎我的意料,直接就殺了他們。”
鄂烈皺著眉道:“閣下此番冒充欽差前來,是想搭救他們?”
幽川看了看公爵,尷尬道:“本來是可以救走的,但現(xiàn)在得看欽差大人的意思了……”
公爵正想著自己要怎么脫身,聽幽川這樣一說,沉吟道:“這個嘛,我剛來不了解情況……各位,請問你們就是這樣站在這里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嗎?”
鄂圖赤趕緊出來打圓場:“對對,欽差大人里邊請,再大的事吃好了再談不遲……”
鄂烈沒有再說什么,退到了一邊,而公爵卻眼睛里含著笑意,親自繞到幽川身后,把綁住他手的繩子解了開來,打趣道:“年輕人千萬不能動不動就玩自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和某位美女玩什么稀奇花樣呢!”
他說得很是輕松隨意,但這句話顯然非常奇怪,或許是從他自己的本質(zhì)才能說出這樣讓人感覺不對味但明顯是調(diào)侃的玩笑,意思是他不知道幽川為何自縛,便認為幽川是那樣的人,充分展現(xiàn)了他深入骨髓的浪蕩本性。
就算是一貫正經(jīng)的鄂苦也不禁訝然,原本跟在后面的珈蘭和洛伊絲更是落荒而逃。
公爵正要帶著幽川邁進大殿,一道讓人擔心能把廣場石板踩碎的腳步聲急急奔了過來,幽川側(cè)頭一瞧見那熟悉的身影便興奮地喊道:“大薩卡?”
阿孛齊此時已經(jīng)三步并作兩步竄到了他身邊,兜胸就擂了一拳:“好小子,說好來對質(zhì),卻假冒起欽差來了,害我剛才還跑到地牢里去找你!”
幽川本來正納悶明明剛才看見阿孛齊的身影,怎么一眨眼就不見了呢,原來他是心急自己的安危一進城就讓人帶地牢里去了。
心里自然一暖:“我這也不是沒辦法嘛,那個鄂忽赤太惡劣了?!?p> “哎,不瞞你說,我其實早就想干掉他了,奈何父王再三嚴厲禁止,就怕引起沖突,沒想到你小子夠狠,殺了他還在這渥比烏好吃好住……”
阿孛齊大大咧咧地嚷嚷道,完全沒在意鄂赤人那一張張已成紫色的臉。
雖然鄂忽赤父子該死,但這始終只是鄂赤族內(nèi)的事情,他一個托納族的大薩卡居然跑到這里大言不慚地說要干掉鄂忽赤,自然太過于張揚,太過于放肆了,這很讓鄂赤人沒面子的。
幽川自然注意到了這個細節(jié),趕緊出聲打斷他的話:“大薩卡,你來這干什么?”
阿孛齊哈哈大笑:“你放心,我可是受了父王之命前來護送欽差大人的,順便把你接回去?!?p> 看兩人一副兄長弟短熱情非凡的樣子,原本箴默的鄂烈又站了出來,皺眉道:“閣下和托納大薩卡很熟嗎?”
幽川凜然一驚,自己一高興居然忘記了自己現(xiàn)在正扮演著隱衛(wèi)的角色,真的隱衛(wèi)不可能會和一個大薩卡有這樣熟稔的交情,鄂烈的問話顯然是抓住了這個疑點。
不待自己回話,阿孛齊卻大大咧咧地笑道:“閣下難道沒有看看我父王發(fā)來的多侖戰(zhàn)報嗎?我阿油兄弟可是立了頭功的,連陛下都發(fā)來了勛章,當然,我也有一份,我們可是生死的交情?!币贿呎f一邊從懷里真的掏出一塊顯然是用純金打造的帝國金盾勛章,上面的還清楚地鐫刻著克蘇拉的名字。
鄂烈這下真的驚呆了,支吾道:“閣下真的就是那位拯救了多侖城的阿油?”
阿孛齊把勛章給一臉懵然的幽川系上,一邊大笑:“如假包換!”
公爵并不知道幽川就是那個被安德烈在帝都大大頌揚的年輕人,聽阿孛齊這樣一說,趕緊也微笑道:“原來那個名動帝國的年輕人,真是你??!”
鄂圖赤和珈風此時站在一起,看著幽川,眼睛里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光芒:“這小子到底有多少個身份呢?”
珈風捅了捅鄂圖赤:“哎,哎,我說你這個主人怎么回事,還開不開餐了?”
“嗨,大家先吃飽喝足再談吧,什么騙子不騙子的,現(xiàn)在荒原無戰(zhàn)事就是值得慶賀的!”
一行人這才走進了大殿里,和幽川剛到時一樣,大殿里早已經(jīng)擺好了豐盛的筵席。
公爵拉著幽川坐在自己身邊,對于這個陌生的年輕人,他直覺地生出莫名的好感,并對自己的冒險開始沾沾自喜起來,覺得不虛此行,原本對生活喪失了一切樂趣的苦悶靈魂似乎找到了一個可以透氣的小孔,讓自己趴在上面就再也不愿離開。
公爵來荒原是尋找刺激的,抑或說是只有荒原的某個地方,能讓他得到一絲難得的安寧,自己那個不肖的兒子雖然讓他生氣,但并不是促使他如此頹廢的主因,他終己一生都會想念那個美麗的身影,在多侖城的邂逅讓他一夕之間就斷絕了對其他女子的念想,真的是心都被她給挖走了一般,可是任憑自己絞盡腦汁寫出就算是坎霸大神都會動心的情詩,就算自己冒著生命危險為她采擷到阿拉爾山裂縫中才有的星芒奇花,也終究沒能打動她的心扉,反而讓那個比自己更浪蕩的家伙獲得了她的芳心……
他輸?shù)男牟环谝膊环珔s奈何不了那個情敵,因為他的名字叫幽山。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過于看見自己最心愛的女子成為了別人的女人,但公爵顯然對這句話不贊同,在他看來,自己最痛苦的事,莫過于看見自己最心愛的女子被那個家伙始亂終棄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所幸自己也并非是一無所獲,自己獲得了她真摯的友情,她送的玉佩一直緊緊貼在自己的胸膛上,隨著時間的磨礪,它竟然在自己胸口上壓出了一個清晰的肉印,那是一個圓圈,中間豎著一把鋒利的寶劍。
他知道她慘遭不幸后,差點就自殺追隨她而去,但冥冥中,似乎自己感知到了她的召喚,好像她仍舊活在荒原上一般,因此他才苦心積慮地謀劃了這一趟旅行,為了暢行方便,打著欽差的旗號就這樣來了。
他一直在尋找她的痕跡和氣息,卻越來越失望,來到最東邊的渥比烏,他已經(jīng)徹底絕望了,他甚至已經(jīng)決定就在這里結(jié)束自己的一生。
但這個年輕的出現(xiàn),依稀讓他感覺到了某種曾經(jīng)感覺到過的熟悉的氣息,雖然說不上來是什么原因,可心里就是那么奇怪,很真切地感受到一種很久沒有過的安寧和恬靜。
酒過三巡,他才醉眼朦朧地發(fā)現(xiàn),身邊這個年輕人的笑容,和她是多么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