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翻云覆雨一念間(下)
看到劉放和孫資走了進(jìn)來,魏明帝道:“兩位愛卿有何事?”
孫資道:“臣已按陛下旨意頒了詔書,但臣卻發(fā)現(xiàn),還有一些地方需要陛下親自主持。”
魏明帝道:“你說?!睂O資道:“陛下應(yīng)該下詔,立齊王曹芳為太子,以安眾心,后宮之中,要有主事之人,才不致意外?!?p> 魏明帝想了想,道:“卿言甚是,朕將冊立曹芳為太子,托付給郭夫人,郭夫人冊立為皇后,主掌后宮,你二人擬詔吧?!?p> 孫資見劉放半天沒有說要害之處,便道:“臣等即刻草詔。還有一事,請陛下明斷?!?p> 魏明帝道:“朕有些乏了,如果不是要緊事,那就以后再說吧?!?p> 孫資道:“陛下龍體欠安,臣就直說了,臣在宣詔時,任城王曹大將軍似乎并不想擔(dān)任這一職務(wù)?!?p> 魏明帝道:“燕王是藩王外臣,現(xiàn)在有些遲疑也是正常的。朕現(xiàn)在有些累了,你們出去吧?!?p> 劉放孫資見了,對視了一眼。魏明帝道:“你們先出去,朕再想想?!倍酥坏猛肆顺鋈ァ?p> 曹爽府。突然成為輔政大臣,曹爽顯得更加謹(jǐn)慎了。他派家人請來了夏侯玄。
“昭伯,此是非常時刻,你應(yīng)該即刻進(jìn)宮,護(hù)衛(wèi)天子周全,以防非常之事。”夏侯玄提醒道。
曹爽道:“天子已經(jīng)下旨命燕王為大將軍,我和夏侯獻(xiàn)、曹肇、秦朗一同輔政,以后,還請表弟多多教我。”
夏侯玄道:“我的表兄,都什么時候了,這些事以后再議。你是武衛(wèi)將軍,身任守衛(wèi)之重。你發(fā)現(xiàn)沒有,這份托孤名單,本身就是很大的問題。萬一陛下改變主意,就麻煩了?!?p> 曹爽道:“這是天子親自任命的,為何會改變主意?”夏侯玄道:“表兄,你看到?jīng)]有,這份名單,全是宗親重臣,沒有一位是外姓重臣,比如司馬懿、蔣濟(jì)、高柔等人,都沒在這名單之內(nèi),就算你是輔政大臣,又有誰會服你?”
曹爽道:“這是陛下所定,誰敢不服?”夏侯玄道:“表兄,你想得太簡單了。想我大魏文皇帝,就是采用了陳長文的九品官人法,才得以位登九五,所以當(dāng)時的托孤四大臣,兩個是宗親,兩個是外臣。如今全是宗室大臣輔政,太子年幼,萬一士家大族不配合,我大魏危矣?!?p> 曹爽想了想,道:“若果然如此,該如何處理?”夏侯玄道:“表兄速去見大將軍和其他三位輔政大臣,再見陛下,增加人選?!?p> 曹爽道:“不可。如今是五位輔政,若再加外臣,大臣太多,政令不一,不是什么好事。”
夏侯玄道:“天子聰明英斷,必能發(fā)現(xiàn)此中問題,所以請表兄趕快到嘉德殿守衛(wèi),以防非常?!?p> 城門營。城門司馬桓楷、親衛(wèi)長潘舉侍立左右。于臬道:“天子已經(jīng)下詔,要燕王任大將軍,另外四人共同輔政了嗎?”桓楷道:“正是,聽說詔書已經(jīng)下來了?!?p> 于臬聽了,說道:“桓司馬,傳我的命令,即日起,城門按時關(guān)閉,沒有朝廷的手令和本將軍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jìn)出城,違令者斬!”桓楷出去了。
于臬對潘舉道:“潘親衛(wèi),你速去武衛(wèi)將軍府中,告訴我嚴(yán)守城站的將令?!迸伺e去了。
于臬坐在城門大營中,望著賬外的天空,天空陰云密布,沒有下雪。但肅殺的天氣讓人覺得十分壓抑。終于到了重要的歷史關(guān)口了。是去改變,還是順其自然?于臬很糾結(jié)。
洛陽皇宮。剛被冊立為皇后的郭氏,帶著八歲的太子曹芳,跪在魏明帝面前。
曹叡望著曹芳,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微笑?!胺純?,你是皇太子了。郭皇后就是你的母后,你知道了嗎?”曹芳怯生生地望著郭皇后,點了點頭。
郭皇后雙淚長流,內(nèi)心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己就是太后,垂簾聽政,憂的是孤兒寡母,在這眾多權(quán)臣中,如何保持平衡,還是個問題。
魏明帝道:“你們先回后宮去吧。朕還要召見大將軍一干人?!惫屎罄芊?,退了出去。
以曹宇為首,曹爽、夏侯獻(xiàn)、曹肇、秦朗走了進(jìn)來。夏侯獻(xiàn)和曹肇道:“陛下,臣等想了一下,太尉司馬懿位高權(quán)重,手握重兵,切不能讓他進(jìn)京,陛下可以讓他回雍州去?!?p> 曹叡聽了,點了點頭:“嗯,有理,劉子棄何在?”劉放走了進(jìn)來:“臣在。”魏明帝道:“馬上給司馬懿下了一封詔令:西部邊境戰(zhàn)事頻仍,司馬公不必返回洛陽,直接回關(guān)中即可?!眲⒎艔男渲心贸鲆粡堻S紙,立即寫就,魏明帝將印璽蓋上了印。劉放立即派人發(fā)了出去。
夏侯獻(xiàn)和曹肇得意地看了劉放一眼,劉放感覺頭皮有點發(fā)麻。行了一禮,退了出去。在劉放的理解中,夏侯獻(xiàn)和曹肇的眼神可以殺人!
大將軍曹宇道:“陛下,臣以為,臣實在不堪任大將軍一職。況太子年幼,全是曹家宗親輔政,臣擔(dān)心,士家大族不服。臣思前想后,特來請辭大將軍一職。”
魏明帝道:“我意已決,請皇叔不要推了。雖然沒有士家輔政,但你們以后要倚重世家,朕也就不用擔(dān)心了?!?p> 曹宇道:“先帝有藩王不得干政的遺詔,臣恐不能勝任。請陛下三思?!蔽好鞯鄣溃骸叭蓦尴胂耄銈兿瘸鋈グ?。朕想靜一靜?!蔽好鞯劭戳艘谎鄄苡睿凵裰辛髀冻隽耸纳袂?。
既興奮又緊張的曹爽奏道:“陛下,臣任著武衛(wèi)將軍一職,又加散騎常侍,臣愿領(lǐng)兵,護(hù)衛(wèi)宮室,以防非常之變。請陛下恩準(zhǔn)。”
魏明帝道:“準(zhǔn)奏。你安排去吧。非朕旨意,不要進(jìn)來?!辈苡畹任迦送肆顺鋈?。走出嘉福殿那一刻,曹宇感到了無比的輕松。曹丕限制藩王的后果,終于得到了驗證。自擔(dān)任輔政大臣以來,曹宇位極人臣,卻沒有一點威信。他本沒有政治野心,如今一下子到了權(quán)力中心,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是以再三請辭。曹宇的退縮,但對曹宇個人確實是件幸事。在家國與自身的選擇中,曹宇選擇了保身,但對曹氏社稷的危害是毀滅性的。
五人走出了嘉福殿。其他四人走了,只有曹爽因為守衛(wèi)皇宮而留了下來。這一切,都被躲在大柱后面的劉放、孫資看得一清二楚。
看著其他四人走遠(yuǎn),劉放孫資走了過來:“曹將軍,請借一步說話?!?p> 城門營,于臬正在城門營帳中靜坐。一名親兵跑了進(jìn)來:“將軍,散騎常侍司馬師來訪?!庇隰玖似饋?。
該來的還是來了。就在魏明帝病重前期,于臬就收到門侯奏報,司馬孚派人出了東門,于臬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司馬孚派人給司馬懿送信去了。司馬師來訪,預(yù)示著什么,于臬早就猜到了八九分。
“愣著干什么,列隊,迎接!”親兵走了下去。
城門營外,司馬師看著于臬的親衛(wèi)隊,很是威武雄壯,也不禁暗暗點頭。一名親兵出營喊道:“于將軍親自出營迎接!”眾親兵聽了,站得更加直了。
于臬穿著鎧甲走出了營門;“子元兄親到荒營中來,必有以教我。”
司馬師作禮道:“德揆兄由文入武,果然氣象不同。今日一見,馬上于郎之名,名不虛傳啊?!倍搜舆M(jìn)了大帳中。
于臬道:“子元中夜中來訪,不知有何見教?”司馬師道:“何敢。不過經(jīng)過這里,來看看看故友。”說完,望向帳內(nèi)左右親衛(wèi)。
于臬道:“傳我命令,今日本將軍與司馬常侍閑談,你們都出去,沒我的命令,誰都不許進(jìn)來?!北娪H兵一齊走了出去。
司馬師道:“德揆兄,今日之事,還請德揆兄看在多年相交份上,網(wǎng)開一面?!弊魍?,便欲行大禮。
于臬急忙一把托住:“子元兄這是哪里話,有什么事,盡管直說。”
司馬師道:“如今天子病重,家父正在班師回朝,天子卻下詔,要家父不必回洛陽,直接去雍州,不信性之心,昭然若揭。為保合家安全,還請德揆兄成全!”
于臬道:“我一介城門校尉,如今遠(yuǎn)離朝廷,子元兄何故以如此大事相托?”
司馬師道:“如今城門都是申時未關(guān)閉,我三叔有時要寫書信送出城去,還望德揆兄網(wǎng)開一面,準(zhǔn)許出城。”
于臬道:“原來如此。子元兄勿憂。只是一點,我來城門校尉營也不多久,這中間眼線太多,還望子元兄做得隱秘一點?!?p> 司馬師道:“只要德揆兄首肯,其他方面,在下定當(dāng)留意?!庇隰溃骸澳俏议_兩張關(guān)防放行條與你罷。不能再多了?!彼抉R師道:“兩張夠了。時間緊急,某定有后報?!庇隰溃骸安患薄D尺@就開關(guān)防放行條與你?!闭f完,拿出兩張來,蓋上了城門校尉大印。
司馬師將放行條放入懷中,又欲作禮。于臬一把扶?。骸白釉植槐厝绱恕L舅抉R公海內(nèi)人望,必有轉(zhuǎn)機(jī)。請子元兄靜侯佳音?!彼抉R師不再說什么,作了一禮,退出帳去。
于臬看著司馬師退出,心內(nèi)五味雜陳。不一時,潘舉回來,于臬道:“見到武衛(wèi)將軍了嗎?”潘舉道:“見到了,曹將軍對將軍按時閉門沒有意見?!?p> 魏明帝病重不能視朝,可急壞了朝中大臣。由于關(guān)節(jié)不通,大臣門只能通過劉放、孫資一人問明情況。王肅有些抱怨于臬了:“若于臬當(dāng)時以中書侍郎兼散騎黃門侍郎,就可以出入中外,必能探得病情?!边@幾日來,司馬孚一直打探消息,五名輔政大臣全是曹氏宗親,作為司馬家的親家,王肅自然要為家族下一步考慮。太極殿處,司馬孚對王肅道:“我看這不行,我得到劉放府上走一趟才行?!?p> 嘉德殿外,劉放和孫資見魏明帝神智有些清醒,便對曹爽道:“成敗在此一舉,我等入殿見天子,你跟我們一起進(jìn)去?!辈芩o張地點了點頭,跟在劉放和孫資后面,走進(jìn)了嘉德殿。
一進(jìn)大殿,劉放、孫資跪在地上,一齊哭了起來。魏明帝被哭聲吵醒了,不耐煩地說道:“不是要你們不要進(jìn)來嗎?為何抗旨?”劉放道:“陛下,敢問陛下,是以何人輔政?”魏明帝道:“你們是哭糊涂了還是朕弄錯了,燕王曹宇和曹爽、夏侯獻(xiàn)、曹肇、秦朗五人嗎?”
孫資道:“陛下您難道忘了先帝遺詔?藩王不能輔政!”魏明帝一聽此話,心頭騰地涌出一股無名怒火:“朕是當(dāng)今天子,先帝的遺詔,作不得數(shù)。你們先出去,讓朕睡會兒?!?p> 孫資道:“臣在中書臺二十多年,也算是大魏老臣,為江山社稷著想,臣不得不說了?!?p> 魏明帝道:“那么,你請說吧?!?p> 孫資道:“臣以為,陛下任命燕王輔政,但是燕王本身沒有意愿要做大將軍,所以之前也再三推辭。”魏明帝道:“那是燕王心中還有疑慮?!?p> 孫資:“陛下,托孤大臣,權(quán)任何等之重,燕王卻推三阻四,這是燕王在試探并要挾陛下,請陛下想想,陛下在世之時,他都敢這樣,之后,又將會對太子如何呢?請陛下三思啊?!?p> 魏明帝還未開言,劉放又道:“燕王被任命為大將軍后,馬上派兵在司馬門,不準(zhǔn)我等自由出入。他一面在陛下面前力辭,一面又調(diào)兵遣將,臣等不知燕王是何用心。”
孫資道:“臣今日拼著一死進(jìn)殿哭訴,還有一件事,那就是,曹肇和秦朗、夏侯獻(xiàn)那些人,趁著陛下在病中時就已經(jīng)和宮中伺候您的宮女們嬉戲,其中情況,非是言詞可以描述。此事,武衛(wèi)將軍可以作證!”
魏明帝一聽,不由怒了:“這些人,竟敢如此大膽?曹昭伯,劉子棄和孫彥龍說的是真的嗎?”
曹爽聽著魏明帝和劉放、孫資的對話,緊張到了極點。想不到曹宇的種種保衛(wèi)魏明帝的舉動,經(jīng)過劉放孫資一番言語,反而成了種種不臣之心的情狀。如今又拉自己下水,承不承認(rèn),都沒有選擇了。
曹爽咬著牙道:“此是實情,臣見陛下病重,是以不敢見告?!?p> 魏明帝出離憤怒了:“朕還沒有宴駕呢,他們就敢這樣?劉子棄,你告訴朕,誰可以輔政?”
劉放道:“臣認(rèn)為,武衛(wèi)將軍曹昭伯可以。
”說這話時,曹爽緊張到了極點,雖然是十二月天氣,但殿內(nèi)的炭火熱氣騰騰,他臉上不由得滲與了絲絲汗水。
魏明帝看了一眼曹爽,道:“昭伯,你可以嗎?”曹爽俯在地上,激動得發(fā)抖,卻不知道如何回話。劉放眼尖,俯在曹爽身邊,低聲道:“你快回話,說愿以生命保護(hù)太子周全。”
曹爽回過神來,堅定地回道:“臣愿以性命,保太子順利登基,保我大魏江山固若金湯?!蔽好鞯埸c了點頭。
孫資道:“臣以為,全靠皇族輔政,必然會寒了士族的心,因此,臣建議讓太尉司馬懿一同輔政?!?p> 魏明帝想了想,嘆了口氣,道:“昭伯,那些親族,實在讓朕太失望了,好在你并沒讓朕失望,那么,太子就托付給你和太尉了?!?p> 曹爽道:“臣一定體會陛下托孤之重,保我大魏江山永固?!保何好鞯鄣溃骸凹热蝗绱耍?,你們,下去吧……不,等一等,讓朕想想?!?p> 敏銳的劉放知道魏明帝仍在猶豫,事關(guān)滅族,劉放立刻說道:“圣上,夏侯獻(xiàn)和曹肇、秦朗有如此劣行,如今已表露無疑,難道圣上愿意將社稷托付給這樣的人?圣上不為太子著想,臣請陛下,也要為天下蒼生想?!?p> 魏明帝道:“唉,你說的也對,你們先下去吧,朕有些累了,你們先下去。”
劉放道:“空口無憑,臣請陛下留下手詔,這樣就萬無一失了?!蔽好鞯鄣溃骸半蕃F(xiàn)在很累,無法提筆,朕要休息一下,容朕想想。”
劉放道:“既然如此,臣愿為陛下代勞。”這時,劉放作出了驚人的舉手,握著魏明帝的手,寫下了詔書,并蓋下了大印。當(dāng)紅色的印章出現(xiàn)在詔書后時,劉放、孫資終于松了口氣。令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這種為保全族平安的舉動,挽救了司馬懿的政治生命,也為曹氏以后的覆來埋下了種子。
詔書生效了。魏明帝道:“等等,昭伯,我看你年輕,有些事,你把控不了,你既然是大將軍,朕推舉五兵尚書孫禮作你的大將軍府長史。另外,于德揆你也要好好用起來。朝中老臣,你也不能亂動,這是大魏的根基。知道了嗎?”曹爽道:“臣記住了?!蔽好鞯蹏@了口氣:“朕很累了,你們出去宣詔吧。朕要清靜一下?!?p> 劉放、孫資二人親自宣詔:“燕王曹宇,不堪大任,即罷輔政大臣、大將軍職務(wù),夏侯獻(xiàn)、曹肇、秦朗,身為宗,品行不端,不堪大任,即罷免輔政大臣之職,放歸田里,永不錄用。即拜武衛(wèi)將軍曹爽為輔政大臣兼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與太尉司馬懿一同輔政。命燕王曹宇歸國,限即日就行;若無詔不許入朝?!?p> 燕王曹宇等人聽了,放聲大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