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國家成敗吾豈敢（三）
洛陽北面是北邙山。北邙山為東西走向，山雖然不是很高，但其中有東周時期王墓8座，東漢帝陵5座，曹魏帝陵1座。夏侯玄背對于臬，眼望北邙山，大聲吟誦道：“陟彼北芒兮，噫！顧瞻帝京兮，噫！宮闕崔巍兮，噫！民之劬勞兮，噫！遼遼未央兮，噫！”正是漢代梁鴻的《五噫歌》。此時天氣仍寒，寒風(fēng)凜冽，吹起夏侯玄白色衣袂，飄飄有聲，他座下白馬打了幾個響鼻，在寒風(fēng)中更加分明。夏候玄每讀出一個噫字，都是力沉胸底，氣貫鼻腔，在空闊的邙山之下，顯得雄渾深遠(yuǎn)，無盡悲涼。
于臬見夏侯玄如此投入，也不禁有些感動，夏侯玄顯然是在向他示以文辭，好在這《五噫歌》并非夏侯玄自創(chuàng)，這對于于臬來說，吟誦一首不是難事，當(dāng)下拍馬向前，在夏侯玄馬后，大聲道：“好一首五噫歌，經(jīng)侯爺一誦，帝王氣象，家國情懷，呼之欲出，某也來一首?！碑?dāng)下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guān)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jīng)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p> 夏侯玄愣住了，他飽讀詩書，善于言談，但這首張養(yǎng)浩所作的《山坡羊潼關(guān)懷古》，他自然沒有聽過。于是，他不由自主勒轉(zhuǎn)馬頭，問道：“聽你所吟之句，氣勢宏大，立意高格，別有一番滋味，是何人所作？”于臬道：“某在泰山學(xué)習(xí)時，聽到一張姓人氏所吟，也覺得氣象宏大，是以當(dāng)時默記了下來，今日吟出，不想侯爺也為之動容?！?p> 夏侯玄道：“我大魏竟有如此奇人，當(dāng)?shù)刂菘楹尾徽髡賮恚俊庇隰溃骸澳菑埾壬婕畢s是東吳，早年從驪山，經(jīng)咸陽、沔池、北邙、洛陽一帶，直至潼關(guān)，隨時吟誦，故成此句。某當(dāng)日在泰山，偶聽其吟誦，便記下來?！?p> 于臬信口胡縐，不想夏侯玄卻當(dāng)了真:“東吳有朱張顧陸四大家，想必此人是張姓世家子弟，不然哪能吟誦如此具意高遠(yuǎn)之句。若在東吳為官，真是我大魏勁敵。”
于臬道：“侯爺從這里便想到國家大事，真是我大魏之福?！毕暮钚溃骸拔艺倌闱皝?，也不為別事，既然你和我從叔相善，我也不隱瞞?！庇隰溃骸昂顮斢泻我娊?？”夏侯玄道：“見教不敢。我吟誦《五噫歌》，非是隨口而誦，而是有感而發(fā)?！庇隰谎?，夏侯玄繼續(xù)道：“想我大魏，自太祖武皇帝以來，東征西討，南征北戰(zhàn)，至文皇帝而有此天下，然而，恕我直言，九品中正，才俊出于士族，封王削兵，宗親宥于封地，長此以往，臣強(qiáng)主弱，待上代人年老歸塵，當(dāng)以何人以當(dāng)之？”
于臬道：“夏侯家族與王室本是一家，侯爺能有此想，足見思慮深遠(yuǎn)，非常人所及?！毕暮钚溃骸澳阋膊槐乜湮?，想先前請你入玄學(xué)社，你借口不知玄而推卻，卻與傅嘏相善，以為我不知。”于臬道：“某不過鉅平一常人，何敢入候爺法眼？”夏侯玄道：“自家父過世，某在家中閉門近半載，近日方出，想于兄為人，言不多發(fā)，發(fā)而必中節(jié)，竟然又與我從叔相善。想我從叔，品評人物，不差毫厘，臨走教我，多與你交往，于國于家，必有大助，某以往自視甚高，經(jīng)數(shù)月靜思，方見自已多有不是之處，自當(dāng)洗心，廣交天下朋友，于大魏必有大助?！?p> 于臬知道，自曹真去世后，曹睿之后，曹氏基本人才凋零，老一輩的全死完了，后繼的那些小輩沒有一個比得上司馬師、司馬昭二人，唯一有點(diǎn)能耐的夏侯霸被逼降蜀，夏侯玄依附表兄曹爽，又所托非人，高平陵之變后，再無翻身之力。然而，這些事情，現(xiàn)在又不好和盤托出。
于臬道：“既然侯爺有如此大志，若有用得著在下之處，在下任憑差遣便了?！毕暮钚溃骸案覇栍谛?，此話當(dāng)真？”于臬見夏侯玄步步相逼，當(dāng)下便道：“事實(shí)勝于雄辯，來日方長，必有驗(yàn)證。”夏侯玄道：“如此最好，于兄乃謙謙君子，必不負(fù)今日之言。”于臬道：“若為國家計(jì)，在所不辭?！?p> 夏侯玄調(diào)轉(zhuǎn)馬頭，靜靜地看著于臬，道：“你我方今年少，茍富貴，勿相忘。”于臬道：“定當(dāng)如此?！?p> 夏侯玄道：“今日寒風(fēng)正勁，不便久留，以后有空，還望于兄多來我府上坐坐，一起談玄論妙?！庇隰B聲答應(yīng)。
回到住所，于臬思想夏侯玄之言，忽然覺得，夏侯玄雖然見到了魏國癥結(jié)所在，但他的解決辦法，依然有些虛浮。雖說廣交朋友以為已用不假，但他卻以談玄名義拉攏名士，若實(shí)任其事，就會才能不足。更何況，兵權(quán)至重，要知道后世偉人有言“槍桿子里出政權(quán)?！毕暮钚恢?，結(jié)交的人多半是些浮華之士，恐怕是空有其志，難遂其心了。于臬苦笑了一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