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一切總有個開始,也終將有個結(jié)束。
龍仔嘴里念叨著父親說過的這句話的時候,正躺在自家破落凋敗的茅草屋的一張弊席土炕上。自從十年前親愛的母親離開了這個塵世,父親就和自己相依為命。唉,可是兩年前父親應(yīng)郡主的命令去捕捉靈狐,就失去影蹤,無聲無息了。他瞅著窗欞射進來的光線,光線中有明滅的塵土在舞蹈;屋子幽暗的角落里蟲子在歌唱,屋后有鳥兒的清脆的啼鳴聲聲。這是一個怡人的初夏的清晨,風兒在輕吟著美妙的詩歌,穿梭往來;樹木舒展著翠綠的身姿,茁壯成長;羊群“咩咩”地走過村莊的土路,朝著綠茵茵的草場進發(fā);三三兩兩的家禽撲打著翅膀,在茂密的灌木叢中嬉戲玩耍;狗兒吐著舌頭,搖晃著蓬松毛絨的尾巴,跑來跑去。獵戶村有著二十棟古老溫馨的茅屋,坐落在村莊土路的兩旁,此刻青煙裊裊,靜謐祥和;繞過村莊的小溪閃耀著粼粼的波光,一路唱著動人的歌兒,歡快地流向遠方……
“龍仔,龍仔哥,好龍仔,開開門,我要進來?!币魂噵擅乐赡鄣穆曇翥@進龍仔的耳膜,伴隨著噗噗的拍打木門的響聲。龍仔下床剛一打開門,便隨風刮沖進來一個滿臉歡笑的丫頭:一對秀美的黛眉下面是一雙清澈靈動的眼眸,長長的睫毛機靈地抖動著;活潑可愛的臉蛋紅撲撲的,好似噴噴香的紅蘋果,精致無比的小嘴巴嘟起,煥發(fā)的色澤就像櫻桃一般鮮潤、迷人;棕墨色的頭發(fā)披散在花衣裳上,皂蒼色的麻布褲整潔干凈,修短合適;小腳穿著一雙藏青色的土布鞋,兩只鞋面各繡著一只綠毛紅嘴的鸚鵡,鸚鵡停息在一段褐色的樹枝上,稍歪在腦袋睜著大眼,十分傳神鮮活?!昂酶绺?,到我家吃早飯啊?!比醿盒ξ卣f,“你磨磨蹭蹭不起床,是不是又尿炕了呀?”“誰尿炕,你才尿炕呢!”龍仔紅著臉,嘟囔著:“大清早就嘰嘰喳喳……走吧,走吧,去你家吃飯啊?!?p> 柔兒的草屋就在龍仔家的不遠處,通過一片長滿離離芳草的土地,再走幾十步土路,上十幾級石階就到了一座圍著竹籬笆的小院子,院子門口一只黃色的小狗高興地跑過來,圍著他們親熱地吐著紅舌晃著尾巴,身子蹭著他們的褲腳;籬笆上攀爬著蓬勃的牽牛花和花色各異的玫瑰;院子兩邊種植幾畦蔬菜,幾叢青皮竹,幾簇花草;院子中央有一株高大的高山榕,枝繁葉茂,庇蔭著草屋及院落;大樹下擺著一張紅木桌,桌上放擺著四碗南瓜小米粥,幾碟腌菜,一盤烤麂肉,一盤野豬肉,一盤雉雞肉,香味四溢令人垂涎欲滴;兩把親手制作的藤椅上坐著微笑的柔兒父母,三條長木凳圍著木桌擺放著;一架掛滿絲瓜的條木棚屹立在院子的角落,風兒吹來,瓜兒葉兒輕輕搖晃;棚架邊亭亭玉立一棵玉蘭樹,吐露著淡淡的芬芳;院落的西南是牲口棚,牲口棚隔作兩間,一間有幾只羊兒正在悠閑地吃草,一間栓著一匹健碩高大的紅馬,馬兒長著青色的鬃毛,遍體通紅只有四只蹄是白色的,它打著響鼻,抖著像一匹綢布般的尾巴,吃著飼料;牲口棚干干凈凈,沒有難聞的異味。院子里彌漫流動著山里的清新空氣,一派潔凈舒適、寧靜安詳。
柔兒的父母招呼他們坐在長凳上,瞬間就響起喝粥嚼菜的聲音。柔兒的父親名叫郭景華,是一位和藹堅強的好漢,一個勇敢聰明的獵戶;母親名叫江潔芳,是一位慈愛美麗的女人。他們對于母親早逝,父親失蹤的13歲少年龍仔充滿同情,對他疼愛有加,視為己出;11歲的柔兒也把龍仔看作親哥哥,像個小大人一樣關(guān)心呵護著他。吃罷早餐,柔兒一手拿著一張撈網(wǎng),一手拉著龍仔的手,蹦蹦跳跳走出院子,小黃狗跟在他們身邊,親熱地跑前跑后。他們是去小河捕撈草蝦。清淺透明的小河名叫多啦河,河底鋪落著五顏六色的鵝卵石,河里飄搖著修短不一的各色水草,魚兒尾尾可數(shù),浮沉其間,河畔碧草蔥蘢,野花綻放。蝦兒躲藏在水草和河畔花草的隱蔽處,抖動著長長的觸須,自以為無人知曉。龍仔與柔兒褪下褲子,慢慢地下到河灘,走進清淺的河床里。小村河道數(shù)十米長的這截河段,有同村劉家強壯結(jié)實的阿牛、阿馬兩兄弟,以及李家瘦弱靦腆的杏花、小羊姐弟倆也在下游不遠處撈蝦或捉魚。小伙伴們年紀相仿,他們高高興興地呼朋喚友,互相打招呼,然后扔下網(wǎng)兜和竹撈,一起游水一塊唱歌做游戲,快快活活地消磨掉一早上美好的時光,這才嘻嘻哈哈陸續(xù)回家吃午飯了。
獵戶村的住戶是這片延綿不絕的青山之中的獵人,他們不堪飽受郡主的蹂躪摧殘,而陸陸續(xù)續(xù)搬來這里的。他們建筑起二十棟茅草屋,男人們狩獵和侍弄一小塊作物,努力保護著村莊的安寧與和平;女人們培植蔬菜、果樹、養(yǎng)殖不多的牲畜兼紡織衣物、哺育兒女;村民們守望相助,溫柔和善,相親相愛,和諧共處。閑暇時間里,男人們教授孩子們各種狩獵本領(lǐng)和生存知識;女人們教導帶領(lǐng)孩子們歌唱和舞蹈,輔導女孩們紡織和家務(wù),帶領(lǐng)男孩們灌溉和收獲果實。小村一共不到一百個居民,總共十來個孩子;劉家阿牛的爺爺和李家杏花祖父這兩位老頭,每日兩個老頭都在樹底下下棋;還有一位獨居的白發(fā)蒼蒼的老婆婆,她住著村子南邊的山坳下,大概有幾百歲了,販賣著草藥、村醪兼做接生婆;其他皆是健壯有力的青壯年人。明媚的春天里人們辛勞耕作,炎熱的夏天呵護作物成長,金色的秋天收獲果實與狩獵,皓白的冬季釀造和紡織;一年四季,勤勞的人們?nèi)缑鄯湟粯訛槊篮玫纳顒趧诼德?,忙個不停。
直到兩年前一個夏日的傍晚,郡主的魔爪還是伸到了村莊。郡主的鷹犬們騎著高頭大馬,肆意踐踏著秧苗及花草,鞭打可憐的牲畜和狗兒,他們狂呼亂叫,喧鬧吵嚷。他們把村民都趕到村口的一塊平地上,然后宣告一則命令:
昭告:
敕命獵戶村村民于半年之內(nèi),捕獲西方五百里之外大雪山之中的白色靈狐一只,以供郡主裁制狐皮大衣。如不領(lǐng)命,格殺勿論!
東華城堡烏云郡主令
冷酷無情的敕令懸掛村口,歡樂的牧歌悄然停歇,安寧和諧的畫面已蕩然無存;面對氣勢洶洶的惡魔,善良的人們只有逆來順受。人們知道去雪山的路途兇險莫測,靈狐更是狡猾難捕,但是殘酷的命運無法逃避;當晚即由阿龍父親及村中其他六位最好的獵人,攜帶武器、干糧和衣物,組成一支精干有力而富有經(jīng)驗的捕獵小組,淚眼汪汪告別親人出發(fā)去遙遠的雪山,只為邪惡的郡主的可恥的欲念。這個可恨的巫婆,丑怪的妖姬,毀滅了多少幸福的家園??!
“父親,你在哪里呀?你什么時候回家呀?”兩年的時光匆匆過去,阿龍不記得多少次在夢中呼喚父親,每每夢醒時分就淚流滿面。他懷念與父親相伴讀書的日子,想念父親親切溫暖的笑容,內(nèi)心在詛咒可惡的郡主,期待父親早日歸來。他不由地想到郡主的鷹犬到來的前幾日:那天父親帶他到河流上游十幾里的青龍?zhí)夺烏庺~王。他們攜兩桿魚竿,一包腌牛肉,來到水潭邊的一塊平坦如砥的巖石旁,巖石上頭有茂密的樹枝遮蔽,使得石頭即潔凈又涼爽,鋪上干凈的干草,坐在巖石上,掛好魚餌拋下魚竿線,邊吃肉干邊愉快地聊天。村中傳說鯉魚王遍體金黃,個頭龐大,力大無窮,從來沒有人成功地把它弄上來……
過了許久,阿龍的釣竿一沉,一股強大的拉力把他往幽深的水里拽,父親趕忙過來幫忙,他經(jīng)驗老道地拉著釣竿上的大魚來回調(diào)動、拖拽,以耗盡大魚的體力;果然半個鐘左右,就把耗盡蠻力的大魚釣上來了,原來是一條二十來斤重的草魚。薄暮時分,就在他們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刻,一根魚竿猛然飛出插口,掉進潭里,只見父親敏捷躍入水中,迅速抓住魚竿,飛快地爬上岸,把粗大的魚線一圈圈纏繞在一株大樹干上;此刻只見潭水翻滾,波濤洶涌,濁浪拍岸,“吧啦”一聲,一尾金光閃閃的魚身躍出水面。哇哦,正是鯉魚王,它得多大呀!上鉤的鯉魚王奮力掙扎,怒氣沖沖,不斷地上下折騰,急速劈波斬浪,企圖掙斷結(jié)結(jié)實實的勾索;它用勁拍打水面,濺起一陣陣水花,跳躍翻騰,極力做著各種各樣莽撞的高難度動作,但它顯然是白費力氣,因為細心的父親有備而來,用的是最好、最牢靠的勾索。繩索在樹干上快速地摩擦拉拽,發(fā)出“吱吱嘎嘎”刺耳的噪聲,樹皮紛紛如枯葉掉落,碩大的樹身也頻頻搖擺,似乎要跳出土地,然而依舊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卦氐祝桓缸觽z震驚得目瞪口呆,傻傻地看著這瘋狂的一幕。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天色已經(jīng)暗淡下來,水面終于恢復平靜,父子一起徐徐拉上繩索,一條漂亮的金色鯉魚王,躺在草地上,嘴巴一張一合地大口喘氣,圓圓的大眼精光閃耀。尾巴依然拍著草地,似乎在怨怒無辜的芳草;父親取下精鋼鍛造的大魚鉤與兒子輕柔地撫摸光滑的魚體,然后父親把憤怒的魚王慢慢拖回水潭,擺卻吊鉤的鯉魚王在水面休息了一下,不確定是否可以離去,它吐出一個碩大的泡泡,緩慢地游入深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