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端午

　　玉蘭前腳剛回到家里，后面玉書與玉梅也都回來了。

　　玩具廠放假三天，村里那些在廠里做工的人都回家過節(jié)了，村里又熱鬧起來了。

　　家家戶戶忙著煮粽子。大部分是竹筍葉包的堿水粽，整個村子都彌漫著筍葉特有的清香。

　　玉梅抱著玉竹顛了顛，說：“小胖妹，你又胖了?！?p>　　玉竹居然聽懂了，斜著眼睛不滿地看著玉梅。

　　玉蘭樂得不行，瞪大眼睛，逗玉竹：“我是誰？”

　　玉竹手上捏著魔方亂轉，一板一眼地答：“姐姐?！?p>　　不等玉蘭再問，又指著玉梅叫：“姐姐。”

　　玉書瞧著有趣，伸出兩手合十輕輕拍了拍，再朝小丫頭攤開兩手，示意想要抱她。

　　玉竹猶豫了一下，就撲進玉書懷里，甜甜地叫了一聲：“哥哥?！?p>　　玉梅笑罵一聲：“你個鬼丫頭，誰教你的，這么小就這么精！”

　　玉蘭齜牙咧嘴，我教的，怎么滴？！

　　李愛華看看四兄妹在廳堂里聊得開心，臉上頓時堆滿了笑。

　　老大老二自己辦廠就不說了，老三小小年紀也開始跟人家學做裁縫，現(xiàn)在李愛華一走出去，人家就夸她：“哎，你家這幾個孩子真出息了，你呀，有后福了?！?p>　　有沒有后福李愛華不知道，但是對未來充滿希望倒是真的。

　　經過之前跟玉梅吵的那一架，李愛華終于學了乖，再不敢隨便應承別人什么了。她怕給孩子惹麻煩，但凡有人探話，她就一推三四五，倒是省了許多麻煩。

　　玉書與玉梅頓時省心多了。

　　玉書交給李愛華一萬塊錢，說：“這是我們這幾個月賺的。我和同學說要用錢，他同意了，我就預支了這么多，咱們先還一部分錢。等廠里效益好了，咱們就爭取把欠的錢都還了?！?p>　　李愛華眼眶有些熱，她和陳力兩人這幾年被這些債務折磨的都快要瘋掉了，現(xiàn)在終于看到曙光，她的心里真是五味陳雜。

　　玉梅又加了一句：“阿娘，我們年底就可以把錢還完了，等還完了錢，接下來你最想做什么呢？”

　　李愛華笑了起到：“你就哄我吧，哪有這好事?！?p>　　玉蘭笑嘻嘻地接口說：“阿娘，是真的哦，您趕緊想想。我猜阿娘您最想建房子對不？”

　　玉梅彈了玉蘭一個腦崩，說道：“就你聰明?！?p>　　玉蘭捂著頭，不滿地嘟嘴，怎么最近個個都喜歡彈她額頭？！

　　李愛華卻贊同玉蘭的話，“要是有錢了肯定先建房子了，這可是大事。有了房子，你大哥說親也容易一點?！?p>　　提到建房子玉蘭就想起以前的事了。

　　從前那一次，家里欠的債剛還完，阿娘就想著建房子。她當時看中了臨公路邊的那一塊宅基地，阿爹覺得那塊地離公路近了太吵灰塵又大，不同意。

　　但是阿娘卻鐵了心，就中意那一塊地。兩個人為此還吵了一架，阿娘氣得回娘家了。

　　阿爹從來都拿阿娘沒轍，最后還是妥協(xié)了，阿娘如愿從小舅那借了錢把那塊地買下來了。

　　等地買好了，房子還沒開始建呢，阿娘不知道什么事，跟旁邊那家的女人吵了一架。

　　房子還沒開始建呢，就跟未來鄰居結下梁子，阿娘頓時惡心壞了，覺得那塊地風水不好，不要了。

　　因為這事房子建不成了，一家人又在南坪村多呆了好幾年，糟心事一堆堆。直到自己上了初中，阿爹才又在宏光村買了地建了房子。

　　而公路旁邊的那塊地最后也沒賣出去，長年被阿爹用來種紅薯了。

　　這次，玉蘭覺得自己必須先給阿娘打一下預防針，于是便道：“阿娘，我們去宏光村里買地來建吧?！?p>　　李愛華嗔道：“瞎說什么呢。在我們自己村里建房子，宅基地就不用花錢，跑到宏光村造什么房子，買地不要錢的嘛！”

　　玉蘭不以為然，擱從前，因為家里債臺高筑，阿娘天天聽小話，還被那些長舌婦欺負。

　　偏阿娘膽子小又愛面子，當面不敢跟人家嗆聲，被人欺負了只敢回家鬧騰。

　　到后來幾乎到了全村半數的女人都跟阿娘有過節(jié)的地步了，阿娘對這村子沒了歸屬感，才會想著去別的地方建房子。

　　反正一個鄉(xiāng)這么大，宏光鄉(xiāng)以宏光村為中心，附近的村子像蛛網輻射開來，各個村莊都離得近，也不算搬到陌生的地方了。

　　這一回，大概是因為家里辦廠了，別人高看阿娘幾分，她過得舒心了，自然就不想搬了。

　　李愛華不想搬家，玉蘭卻無論如何也要說服她搬的。

　　玉蘭耐著性子將理由一條一條列給自家老娘聽：“第一，我和玉竹上學不方便。低年級還好，等到高年級，學校的晚自習我們得參加吧？如果還住在這邊，每天晚上不可能回家，那只能寄宿或者繼續(xù)借住別人家?！?p>　　李愛華想說，你住在你師傅家里不是很方便嗎？可是看玉蘭的樣子，她突然不敢把這話說出口了。

　　二丫現(xiàn)在主意大的很，她有點不敢惹她。

　　玉蘭繼續(xù)往下說：“第二，我更希望能去市里買房子，這樣我們一家人都能在一起了，不用各處分開。不過以我們現(xiàn)在的條件，這個我們暫時做不到，只能先退一步。宏光村不管是學校商店銀行什么的都齊全，最重要的是交通也方便，您和阿爹想去市區(qū)看大哥大姐也方便?！?p>　　最后，玉蘭又補了一句：“搬到宏光村里，我就可以住自己家了，也不耽誤跟師傅學習。”我就不用寄人籬下了，別人家再好，也不如自己家自在，玉蘭默默地說。

　　李愛華有些松動，但是還有疑慮：“那咱們家那些地怎么辦？”

　　玉蘭還沒開口，玉書就把話頭接過去了?！斑@好辦呀，離得近的就自己種，遠的就租給別人種吧，地租少收一點。咱們現(xiàn)在又不靠這些地養(yǎng)家糊口。您和阿爹也能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p>　　玉書知道陳力喜歡做木工，不過因長年種地，后來又給別人打零工，木工倒做得不多。

　　玉蘭沒打算一次就說服阿娘，她現(xiàn)在逮著機會就在阿娘耳邊念叨住在宏光村的各種好處，再加上玉書補充的這些話，想必阿娘會認真考慮自己的提議的。

　　正如玉蘭想的那樣，李愛華越想越覺得住在宏光村更方便，后來不用別人說，她就自己先把宅地基看好了，玉蘭終于如愿以償。

　　……

　　第二天早上起來，玉蘭打著哈欠走進廚房，就看見木板墻上那一排釘子上掛著的一串串玲瓏可愛的粽子，聞到香味，感覺自己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她太想念地道的堿水粽的味道了。以前在外面吃的粽子都是放了各種調味料的，看著黑漆漆的，她一直吃不習慣。

　　動作麻利地洗漱好，玉蘭迫不及待地去抓那些粽子。

　　李愛華終于看到女兒孩子氣的一面，忍不住笑了，問她：“有純江米的，還有紅豆，花生，蜜棗，蕓豆粽，想要哪個？”

　　玉蘭要了純江米的和蜜棗的，李愛華把粽子剝好放在碟子里，在粽子上撒了白糖端給玉蘭。

　　玉蘭津津有味地吃著甜味粽子，一邊想著下午要帶陳冬兒和賀世開去哪里玩。

　　吃完了粽子，玉蘭又幫李愛華剝好雞蛋，把雞蛋跟雄黃均勻地攪拌在一起，等中午的時候用。

　　總覺得在家里時間就流逝特別快，好像什么事情都沒做，又到了中午時分。

　　喝雄黃酒，吃雄黃雞蛋是端午節(jié)的習俗，大人總告訴孩子，吃了這些，就可以遠離蛇蟲了。

　　電視里好幾臺都在熱播新白娘子傳奇，端午節(jié)白娘子誤喝了雄黃酒現(xiàn)出原形的故事大伙兒都耳熟能詳。

　　因此大人一說吃雄黃酒能遠離蛇蟲，小孩子就會乖乖聽話把酒喝下去了。

　　加了雄黃的酒和雞蛋一點都不好吃，玉竹被辣到了舌頭鬧個不休，玉蘭苦著臉把東西吞下肚子，趕緊舀水了一瓢冷水灌下去，才把嘴里的苦味沖淡了。

　　末了，李愛華又給兩個小的眉心上抹了一點雄黃蛋黃。

　　玉竹小丫頭看看姐姐眉心那一點黃拍手呵呵笑起來。

　　玉蘭揉了揉下丫頭的下巴，小丫頭笑得更歡了。

　　兩個人正鬧著呢，門口就傳來陳冬兒的喊聲：“玉蘭玉蘭，我和哥哥來看你啦。”

　　陳冬兒綁著高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身上穿的是那件米妮鼠的白色短袖上衣搭配一條玫紅色的七分褲，腳下蹬著一雙白色回力球鞋，沒有穿襪子，露出一截瑩白如玉的小腿，清爽又俏皮。

　　她看見玉蘭就只顧往前沖，把賀世開遠遠地甩在身后。

　　玉蘭的眼光落在陳冬兒身后那一道如閑庭漫步的身影上。

　　賀世開穿著昨天試的那一套衣服。黑發(fā)不羈地散落下來，微微遮住眉眼，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臉上依舊是沒什么表情，只有微微勾起的嘴角預示著他心情還不錯。

　　李愛華贊了一聲：“這孩子長得真精神！”

　　賀世開笑了笑，很有禮貌地叫了一聲：“叔叔阿姨好?！?p>　　他態(tài)度恭恭敬敬的，不會居高臨下，也沒有瞧不起人，好像對面的就是他尊敬的人，禮節(jié)周到讓人挑不出錯來。

　　玉蘭被賀世開的笑顏閃了一下眼，回過神來簡直想捂臉，這妖孽不笑的時候人家只會覺得他長得像個瓷娃娃，美則美矣，卻是冷冰冰的沒什么生氣。

　　從來不笑的人突然這么展顏一笑，玉蘭瞬間想到一句話：千樹萬樹梨花開。

　　賀美人的笑臉完全可以媲美這風景了！

　　玉蘭看著賀世開，賀世開也在看她。

　　胖丫頭頭上戴著發(fā)箍，把劉海全部箍上去了，露出五官姣好的臉。

　　臉上嬰兒肥很明顯，圓嘟嘟地像個紅蘋果，讓人很想捏一把。她穿著白色的七分褲，款式和陳冬兒身上那件一樣，上衣是玫紅色修身短袖T恤，袖子則是白色拼接短袖。

　　衣服很合身，小姑娘還未開始發(fā)育，卻已不難看出這又是一個美人坯子。

　　賀世開注意到自己笑的時候，胖丫頭的臉上出現(xiàn)的囧囧的神情，眼里極快閃過一絲異樣。

　　陳冬兒看見玉蘭眉心的黃點，外面用紅筆細細地勾成花瓣的形狀，像貼著花鈿，十分好看，也嚷嚷著要點。

　　李愛華笑瞇瞇地給她額間也點了一點，又問賀世開要不要，賀世開連忙搖頭拒絕，笑話，他一個大男人在眉間點這個像什么樣子。

　　玉蘭給陳冬兒畫了一個跟自己眉間一樣的圖案，三個人就準備找人家系彩帶去了。

　　系彩帶是孩子們端午節(jié)的一項樂趣。

　　端午節(jié)前新娶的人家這一天都要準備粉糯糯的米餅派發(fā)給上門來系彩帶的孩子。

　　米餅有碗口大，孩子們拉幫結對，每個人帶一個袋子，挨家挨戶的去要，誰要得更多，誰就更有面子。再說米餅也很好吃，家長又不限制孩子吃，所以這一天簡直算得上孩子們的狂歡。

　　新媳婦這一天基本上都在家門口等著，給上門的孩子派米餅，系彩帶。

　　彩帶是那種細細的七色繡線組成的，在手腕上系一圈，有些手巧的新媳婦會系個蝴蝶結，等假后返校上課的時候，每個人手腕上腳腕上都系著絲帶，就是圖個樂趣。

　　玉蘭三人出來的時間有點晚，好多人家米餅都已經派完了，幸而三個人也不是為了要那幾塊餅，只是為了系彩帶好玩，因此也不覺得失望。

　　有一家新媳婦調皮的很，看見賀世開長得好看又一直站在后面不動，就笑呵呵的要來拉他，給他系帶子，賀世開嫌棄地退了老遠，那新媳婦才哈哈大笑放過他。

　　人家并沒有惡意，再說過節(jié)呢，開些善意的玩笑很正常，賀世開也不好發(fā)火，只是臉上酷酷地，渾身上下充斥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難得看到賀世開變臉，玉蘭和陳冬兒就站在邊上看熱鬧。兩個人還看著賀世開嘀嘀咕咕說著什么，一邊說一邊咯咯笑個不停。

　　賀世開瞥了一眼兩個沒良心的小丫頭，頓時不想說話了。

　　玉蘭和陳冬兒手上腳上都系好了帶子，玉蘭還特地從其中一家人那里拿了一截彩帶，準備給賀世開系。

　　賀世開不喜歡與別人有肢體接觸，對陳冬兒和玉蘭兩個人倒不排斥。聽見玉蘭說，端午節(jié)系彩帶代表吉利，又說祝他中考順利，頓時乖乖的伸出右手來了。

　　三個人從玉蘭家出發(fā)，一路往陳冬兒家的方向走，這時候已經在宏光村口了，于是揮手告別，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