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柳絮,如同繽紛的白雪,簌簌飄落。
這一抹潔白的輕柔,讓悠閑的人徒增詩意,也讓匆忙的人倍感厭惡。
柳城,一如這六月的楊柳,雖不顯眼,卻是生機盎然。城中熙熙攘攘,到處充溢著商販的叫賣聲和孩童的嬉鬧聲。
此時剛過正午,萬里無云的天空上,只有一輪火紅的太陽,在肆意的烘烤著本就燥熱無比的大地。
“哎,又睡過頭了。”
在一家酒樓的屋頂上,平躺著一名翹著二郎腿的男子。
男子身著一件破舊的灰布長衫,頭上蓋著一個草黃斗笠,從他那長滿胡茬的下顎和脖子上的皮膚來看,年紀至少超過了五十。
盡管右腳布鞋上破了一個大洞,但他還是悠然自得的點著露在外邊的腳指頭,時不時用它來遮擋刺眼的陽光。
他叫林清,卻不再年輕。
如果單看樣貌,或許能認為他是五十出頭的樣子,但當看到他的手時,就會發(fā)現(xiàn),那一雙干枯、長滿老繭的手,只有六七十歲的老者,才能擁有。
林清嘴里哼著小曲兒,將粗糙的手伸向懷中,摸出了一塊青色玉佩。
玉佩材料上等,做工精良,握在手中自有一種溫潤之感。正面雕著一條張牙舞爪的飛龍,反面上刻有他的名字。
陽光照在青色的玉佩上,將那條龍輝映得栩栩如生。
但在林清看來,這塊東西不過虛有其表,遠沒有自己的刀實在。
他十幾歲的時候,加入了一個名為“飛龍教”為殺手組織,如今過去了近四十年,依舊沒能改變這份營生。
如今,他是“飛龍教”中名副其實資歷最老的殺手了。
在這四十年中,他目睹了“飛龍教”的老教主退位,新教主接替。
飛龍教還是飛龍教,只不過物是人非。
刀口舔血的黑暗日子,讓林清身邊的老朋友,一個一個的相繼而去。
直到最后一個朋友倒下后,林清便很少說話,行事也是獨自一人。他不想再交朋友,因為不愿體味到那種莫名的滋味。
“十大高手嗎?”
握著手中的玉佩,林清喃喃道。
他口中的“十大高手”,是新教主掌權(quán)后選出的十人,這十人按武功高低和殺人多少,進行的高低排名。
若是在他年輕的時候,或許會去爭一下,但隨著他年紀大了,心氣兒也低了。
腦海中回想著那十人不可一世的模樣,林清嘴角上揚,從他們身上,還真找到些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呢。
他已經(jīng)厭倦了打打殺殺的生活,這次要不是新教主有令,還真想就在門中躺一輩子算了。
說來也糊涂,這個新教主,他還一面都沒有見過。
“該起來了,干完活,回去喝酒?!?p> 林清抻了個懶腰,嘴里發(fā)出一聲長吟,振臂一揮,從兩層高的樓頂一躍而下。
不一會,他又踉踉蹌蹌的爬了上來,無奈的撓了撓頭,瞇著眼睛四下里瞧了瞧,最后眼睛一亮,彎腰撿起了放在房蓋角落處的刀,自言自語道。
“真是上了年紀,記性也變差了,刀總是忘記帶?!?p> 他所謂的刀,不過是一根扁擔一樣的長木板,灰突突的顏色,和他身上的衣服,倒是相襯的很。
這次的任務(wù),是殺一名叫陳珂的人,賞金一百兩銀子。
“一顆人頭換一百兩銀子,難怪如今會有許多人愿意做這行?!?p> 林清心中想著,從草帽上扯下一根稻草,叼在嘴里,悠閑的徜徉在大街上。
路過的行人見他邋遢,還咧著毛茸茸的胸膛,都是禁著鼻子繞著他走,生怕把自己身上蹭臟了。
林清也不在乎,自顧自的向前走去,時而將手伸進衣服里,臉色享受的撓著癢癢。
他慢悠悠的穿街過巷,最后在西街盡頭的一個商鋪門口停下。
地方雖然偏僻,倒也好找。周圍并無人家,只有相對而建的兩家店面。
右手邊一間不算太大的鋪子,上邊掛著“陳記布工”的匾額。
林清探頭向里張望,兩邊架上各色布匹擺放整齊,店中沒有伙計,只有一名身著素衣的女子,在悉心整理著手中布料。
女子約莫二十出頭年紀,黑色長發(fā)用淡藍色布條盤起系住,體態(tài)苗條,膚色如雪,雖然衣飾不甚華貴,但容貌嬌美,樸素中透著一份掩飾不住的靈秀。
林清大咧咧的走進店鋪,向周圍一掃,問道:“這是陳家嗎?”
女子聽到有人進店,抬起頭,對林清溫柔一笑,嘴角泛起一陣漣漪:“沒錯,陳珂是我相公,大叔找他有事?”
聲音悅耳,空靈好聽。
“沒事?!?p> 林清少見的回答一聲,轉(zhuǎn)身出門。
白天踩點,晚上動手,這是他四十年來的規(guī)矩。
他不會大白天殺人,拎著血淋淋的人頭招搖過市,也不會偷放冷箭,神不知鬼不覺的取人性命。
在他看來,每一條生命,都必須用自己的刀來結(jié)束,那是對他們最起碼的尊重。
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
看慣了拋妻棄子的他,對于親情、愛情早已麻木。什么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爹,在他那里,統(tǒng)統(tǒng)不重要。
只消一刀下去,人性的丑惡就會暴露無遺。
若是不行,那就兩刀……
做這行的道理很簡單。
沒有是非,無謂對錯,要是定要說出一個緣由,那就是他們的命不好——無論是殺手,還是被殺的人。
林清剛一出門,就聽見了對面鋪子里孩童的咯咯笑聲。
那間鋪子大門敞開,傳出一個男子響亮的聲音:“要我說,城里就是比鄉(xiāng)下強,你看這房子蓋得,齊刷刷的,柳樹栽得也好,老呂大哥一看就是實惠人,將這么大的店面低價盤給我們。”
又有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從今天開始,柳城就是我們的家了,一會我去打些酒,晚上全家人好好慶祝一下。對了,把對面的妹子一家也叫上,以后都是鄰居,少不了互相幫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