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一張木質(zhì)的輪椅上,坐著一個四五十歲的老者,灰白色的兩鬢長長的垂在干凈的灰色衣衫上,老臉上溝壑縱橫,卻掩不住一雙有幾分銳利的眸子,只是他只有上半身,長長的衣袍隨門口的風吹起,露出了下身有幾分空蕩的褲腿。
老者看清了邵灼華的樣子,渾濁的眸子有一瞬的驚艷,不過片刻就被幾分探究和拷問的凝視掩住“你不怕我?”
“月尚有圓缺,人怎會有完人?為何要怕?”邵灼華毫不閃躲的看向崔江吟考究的眸子,回問道。
崔江吟有一瞬間的愣怔,須臾,放聲大笑起來,是啊,為何要怕?自從他十幾年前失了雙腿,受到的異樣眼光多不勝數(shù),漸漸連他自己也不愿出門了,每天窩在房里與這些金銀之物打交道,如今活了幾十年竟沒有一個姑娘看的通透明白。一陣大笑過后,崔江吟看邵灼華的目光不再是犀利的探究,而是有幾分認可了,寡淡地問道“你可是離清歌的女兒?”
“前輩如何知道?”邵灼華杏眸閃了閃,問道。
崔江吟一雙老眼一瞬間涌過許多東西,最后定格在一片迷霧中,兀地發(fā)笑“你與你母親有七分相像,就連身上的氣質(zhì)也如出一轍。”
邵灼華眸光一頓,默不作聲,聽著崔江吟繼續(xù)說道“你母親當年卻是個名動三國的人啊,白衣傾世,當今的菱韶國皇帝,瀟湘書院的文嵐先生,三大世家的嫡系公子,還有無數(shù)皇親貴族世家子弟都傾心于她,可沒曾想她卻選了個小小文遠將軍府的少爺,讓多少男子眼紅啊,不過好在你母親的眼光不錯,你父親后來征戰(zhàn)沙場,戰(zhàn)無不勝,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帥才,文韜武略樣樣齊全,倒是配得上那風華絕代的女子...”
似乎還沉在記憶里的崔江吟一雙眸子深沉而幽遠,語氣似惋惜又似感嘆,倒叫邵灼華更加對她這個母親有幾分好奇,當年一舉奪下才子會的魁首聞名三國,名動天下,早有耳聞文嵐先生年輕時曾心許一位女子,作下了名曲《醉秋月》,可沒想到這個女子竟是將軍府的夫人。那該是怎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才讓無數(shù)名門子弟傾心?
崔江吟倏地眼含冷意的看向邵灼華,“這簪子你到底從何得來,為何會畫的如此詳細?”
邵灼華不知為何輪椅上的人突然有幾分凌厲的冷意,秀眉微顰,但也猜到一二這位崔師傅定是認得這只簪子“前輩認得這只簪子?”
“怎能不認得?這就是我所造之物”崔江吟橫眉冷道,伸手不知按了一下輪椅的哪里,扶手處頓時凹陷了下去,露出一個細長的木盒,他伸手將木盒打開,里面是一只與邵灼華那張圖紙上一般無二的玉簪,只是精致的底座上并沒有嵌著玉制的玉蘭花,是一只沒有完成的簪子。
邵灼華一驚,杏眸盯著崔江吟手中那只未完成的簪子心里波濤洶涌,而崔江吟將盒子里的簪子取出來放在手上,眼神卻又柔和起來,道“世人都知道離族的圣女絕世風華,可沒有人知道她的內(nèi)侍琴飄絮也是個驚才艷艷才貌雙全的女子,那一場才子會,飄絮也是進了決試的,只是被離清歌的鋒芒蓋住了她的風采,那樣一個總是不茍言笑對自己苛刻萬分的女子,也是值得別人放在心上啊。”
崔江吟一雙眸子深情柔和,仿若手中的簪子就是他摯愛的人般,另一只手愛惜地輕撫著手里的至寶。邵灼華心思動了動,記憶里的絮姨確是不茍言笑對自己十分嚴厲的,從小便教導自己女人從來不是這個世界的附屬品,盡管身為女子也可以驚才艷艷為世人所敬仰,從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到藥理針灸、防身之術(shù),再到治國理政、運兵統(tǒng)帥...這樣一個內(nèi)腹?jié)M驚華的女子,又怎會是平凡之人?
只是自己從來不知絮姨和將軍府夫人居然有如此深的瓜葛,這樣看來絮姨常??谥刑岬揭约撼蔀椴惠斈莻€女子一樣的人,便是將軍夫人離族的圣女了吧,離族鮮少為外人所知,外人對離族印象只是一個神秘的家族,可以修習其他人不能修煉的混元靈力,利用自然的力量提升修為延年益壽。正如她還是玉挽衣時生身父親玉騰,若非離族人想修混元之靈必要親生骨血來飼養(yǎng)陰噬蠱,而這種方法又是離族所不容的,整個三國敢修習的人少之又少,離族自然也成為了外人更加忌憚的,前朝覆滅,天下三分,可離族卻穩(wěn)穩(wěn)的立于世上千百年之久,所以外界對于離族的印象更加強大而神秘。
據(jù)說每一代離族族長都會通過祭祀選出圣女和她的內(nèi)侍。二人是按照離族古法選出來的,身份在離族上下尊貴無比,圣女和少主必要結(jié)為夫妻,保證離族下一任最精純的血脈,而內(nèi)侍雖然是圣女的貼身侍女,卻也是一人之下的天賦血脈同樣要嫁給少主為平妻。
將軍夫人是離族當年的圣女,而絮姨則是她的內(nèi)侍,可為何絮姨會在藍韶國做自己的蒙師十年之久?而她的重生到底是偶然還是一切注定?邵灼華的杏眸中少有的深不可見的復(fù)雜紛亂。
“飄絮已經(jīng)離開菱韶國十年不知去向了,你是從哪見到這只簪子的?”崔江吟的目光移到了邵灼華的身上,幽深的問道,眸子里忽然又有幾分激動“難道她回來了?她現(xiàn)在在哪里?”
邵灼華長長的睫毛斂住了思緒,這位崔師傅許也是對絮姨用情至深吧,默了片刻才回道“絮姨過世了?!?p> 崔江吟不可置信的望向邵灼華,“不可能,還不到十年,她離開還不到十年,飄絮怎么可能死?”
邵灼華垂眸,眸子里沒有了瀲滟的華光,取而代之的是暗淡,絮姨十年來將那支簪子視若珍寶,時常透著簪子思念另一個人,想來和這位崔師傅也是兩情相悅吧,只是自己該如何告訴這個等了絮姨十年之久的人,絮姨是為了救自己而死?
崔江吟喃喃道“飄絮啊飄絮,若是你能來找我該多好?”半晌身上都籠罩著厚重的悲傷,眸底氤氳起霧氣,深深地看著手中的玉蘭簪,“難道這些年飄絮一直藏身與將軍府?竟與我如此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