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保命大業(yè)
安王現(xiàn)在就要來收自己的腦袋了?!
柳枝來不及久思,腿潛意思的想跑,可他們就在門外,怎么跑?本來有和尚在,自己好歹應(yīng)該信任一下張夫子在學(xué)生心目中的分量,可想著自己這個半路徒兒都不把他放在眼里,那血月禍?zhǔn)腊酥竿鯛敺^誰?!何況現(xiàn)在還多了一個罪魁禍?zhǔn)桌罨?,更是拉低了張夫子的說服值。
本來還僥幸王爺大病初愈,調(diào)養(yǎng)需要時日,柳枝橫心計劃在這寸土寸金的陽安撈上一筆再跑,這才第二天,殺人效率極高的安王殿下親自上門來了。
連個小廚房都不敢跑的柳枝轉(zhuǎn)身守在了灶膛邊,草木灰把自己抹成了小李逵。
不知所以的蜜蜜看著三下五除二便把一張俏臉涂得只剩白眼珠的小師父,話都不會說了:“師父……猴子哥……桂花糖?!”
柳枝寬慰一笑,露出一口齊整的白牙。
蜜蜜不忍一鍋心血糟蹋,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便迅速搪了灶膛里的火,去北次間找主心骨去了。
柳枝坐在灶膛邊,黑著一張臉,白眼珠四下亂轉(zhuǎn),時間太緊迫,一點(diǎn)招都想不出來。干脆凈了手,對著一大缸涼悠悠的井水,冰起了桂花糖。
高溫糖稀在冰水中迅速凝結(jié),農(nóng)青按著柳枝構(gòu)思制的圓瓷磨具簡單好使,一個個晶瑩剔透的琥珀桂花糖球迅速成型,糖心里面的桂花和著凝結(jié)產(chǎn)出的氣泡,漂亮甜香的桂花糖在試營業(yè)的第一天就創(chuàng)下銷售佳績,柳枝想著趁著熱度多賺點(diǎn)跑路費(fèi),結(jié)果……也不知道那個嗜血的安王殿下嗜不嗜甜。
本著千萬人的胃能抓一個人的胃也是抓的柳枝,升騰起一股小小的自信來。
此時的安王爺似乎胃并不空,秦仲自感主子周身的溫度都凝結(jié)了,夏天的尾巴冬天的冷,踏出的步子又緩又輕,秦仲卻覺得那是小鬼索命……不對,自家主子好歹是個爺,怎么也是閻王爺索命。
親自走一趟的閻王爺一進(jìn)院子,被一張黑漆漆的臉嚇了一跳。
黑臉并不嚇人,只是那臉上咧著一個極為夸張諂媚的笑,整個口腔結(jié)構(gòu)都暴露在一張鍋底黑的臉上,常年做鬼的安王也是第一次被鬼驚。
一雙白凈的手托著一個白瓷盤子,上面是幾顆亮晶晶的泛著蜜香的琥珀?!
“哇——”嚴(yán)肅自持的秦仲直接驚呼出聲。
渾然不覺的柳枝還保持著銷售人員的熱情和周到,當(dāng)然這不是為了銀子,是為了兜售情感啊乖乖,更要拿出十二分的熱忱:“王爺請坐,王爺吃糖——”她麻利擺桌,又執(zhí)竹鑷拈花拈草,裝進(jìn)了一個小小的方口紗布包里,棉繩一抽,擱置在瓷杯里,沸水一沖,脫杯換盞一套動作行云流水,堪稱漂亮,若不是她頂著那張詭異的鍋底臉的話,她猶還未覺,迎上安王直白探究的目光趕緊添上幾分謙恭:“王爺……喝茶……”
農(nóng)青視覺受到極大的沖擊,第一次對自己這個無所不能的師父生出幾分尷尬來。
薛景庭鬼使神差的走到那石桌前,看著‘小李逵’咧著一張血盆大口熱情擺出那所謂的桂花糖,時予茶,正要坐下,‘小李逵’咋呼一聲‘且慢’,又蹬蹬蹬的跑回屋子里抱出一面冰席墊子來,殷勤的鋪在薛景庭的屁股下。
“你——”薛景庭有點(diǎn)哭笑不得,只是經(jīng)??謬?biāo)丝刂撇缓米约旱谋砬?,這個笑顯得有點(diǎn)牽強(qiáng)。
在柳枝的眼中,就有點(diǎn)涼颼颼的了。
薛景庭有些詞滯,干脆側(cè)手抽出秦仲腰間的銀鋼佩刀,閃閃的刀面直逼柳枝的面門。
“師父救我!??!”“景庭住手!?。 薄靶煾福。。 ?p> 除了錯愕的秦仲和慢吞吞的李徽,所有人都被薛景庭的這一舉動嚇得直叫喚。
“唔,我做什么了?!”薛景庭側(cè)了側(cè)刀面,那溜光水滑的刀面堪比一展上好的水銀鏡,清晰的映出柳枝埋首抱頭瑟瑟發(fā)抖的影子。
柳枝瞇眼沒有等來血赤糊拉身首異處,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抬頭,便在那現(xiàn)成的刀鏡里看見了一臉驚悚的‘小李逵’。
“啊——”鏡中的人又開始賣弄自己健康的口腔結(jié)構(gòu)了,這畫面就更顯詭異滑稽,柳枝一聲慘叫,體質(zhì)不允許她當(dāng)場昏迷。
剛剛在廚房做了什么,過度緊張無措的她全然斷片,此時羞憤一點(diǎn)點(diǎn)的涌上來,臉頰熱燙。臉紅大概是看不出來,不過薛景庭看著她急速變紅的耳朵和脖子再也收不住,先前隱忍的抖抖肩變成了支離破碎的笑。
“枝丫頭,你這是?!”圓一還沒問出個究竟,柳枝便甩給了眾人一個落荒而逃的背影。
被刀砍說不定直接嗚呼了,嗚呼了可能又重新投胎了,說不定還能投個好胎,不至于像柳玉枝這么慘。被逐還死媽,活閻王還惦記她。
柳枝坐在自己床腳的纏枝地毯上,天馬行空的想‘死’。
“真舍不得,這地毯還是五兩銀子的奢侈貨呢,都沒享受兩天……”柳枝硬擠了一會兒眼淚,擠不出來,看著自己這繡工繁復(fù)精致漂亮的地毯,倒是有點(diǎn)悲從中來了。
果然還是舍不得死,人家剛剛王爺也沒動手……啊,太丟臉了,還不如死了呢。一回想,自己頂著一張鍋底臉擠眉弄眼的諂媚……先把臉洗干凈吧……
柳枝期期艾艾的去了自己專門在這溫馨小居里辟出來的沐浴房,為了生活舒適,無一不是花了心思:浴桶,馬桶,洗臉臺上自己還花重金買了一塊市面少見的大尺寸水銀鏡。農(nóng)青是個一點(diǎn)就透的聰明匠人,幾乎還原了柳枝心里向往的模樣。柳枝掀開洗臉臺邊的小窗幾,再度被自己的臉驚嚇,飛速的用香胰子把這張黑面揭下,一個明眸俏鼻新月眉的紅唇少女落進(jìn)了鏡中,天天看不覺美的柳枝此時此刻只想贊頌一句“好一個白嫩嫩俏生生香香軟軟的小仙女!”。
剛剛的小李逵有多駭人,現(xiàn)在的小柳枝就有多驚艷。
“這要是依著梅姨娘遺傳的身段長,尤物啊——”柳枝摸著這張雖是少女年紀(jì)卻有些在媚絲絲嬌憨憨間游移的臉,恬不知恥道。
其實(shí)這張臉和柳直是有八分像的,只是生前的柳直生活太糟心,一張臉上全是煩躁和焦慮,比之現(xiàn)在柳枝眼中藏不住的神采,灰敗了太多,死氣沉沉的人,是沒有驚艷可言的。
脫掉那身方便做活的粗布短打男衣,換上一套新制的天青軟煙羅大袖衫,散開一頭黑瀑般的長發(fā),用兩個墜著冰藍(lán)小珠子的發(fā)梳在兩邊輕輕一別,踏著大家閨秀的步子,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拇蜷_門,力爭讓大家忘掉剛剛上躥下跳的自己。
鴉雀無聲,沒有一雙眼睛落在自己的身上,后來居上的李徽奪走了柳枝所有的關(guān)注。
自打這兩個老貨沒羞沒臊的開始同居生活,李徽的打扮就十分的不嚴(yán)謹(jǐn),那件白袍像是沒了精氣神,松垮程度讓柳枝一直懷疑這不是同一件衣服,他頭發(fā)亂糟糟,紅綢垂在頸窩里,打著哈欠光著腳,艷麗勾人殺傷力十足。
“李閣主?!——”鴉雀無聲中,秦仲的聲音像是被卡主了脖子的烏鴉,每個音調(diào)都在嚯嚯啦啦的亂響。
薛景庭挑了挑眉:“張子游?!”摩挲了一下手里的鋼刀,舔了舔后槽牙才避免它們被自己咬碎。
“你怎么不穿鞋?!”張和尚偏離話題非常離譜,果然老鐵樹開花千年難看!
“老胳膊老腿兒才需要在意……”李徽伸了伸懶腰,看向薛景庭,一雙眼睛如古井無波,微微拱了拱手:“王爺——”
薛景庭眼里有火焰騰得升起,他鋼刀一錯,身姿極快又極好看的往前一撲,耍刀如耍劍一般直逼李徽。
柳枝看到了傳說中的四兩撥千斤:秦仲也緊隨一步相助自己的主子,可李徽只是調(diào)轉(zhuǎn)了一下方向,都沒挪動半步,他站在廊撫下,兩指一捻,夾住刀尖再往后一推,薛景庭急急錯步,被身后的秦仲扶住才穩(wěn)住身形。
“雖然是殘燈照影,也想再多活幾日,王爺,得罪了——”把兩個高手輕輕松松的撂開,還恭敬的行了一禮。
柳枝忍不住拍起手來,被薛景庭冷冷一盯,才一激靈清醒,狠狠地左手掌拍右手背,以示無辜。
農(nóng)青和蜜蜜嘴里能塞兩個雞蛋,農(nóng)青是行動力驚人的躥精猴,他連貫帶爬的往李徽跟前一跪:“師祖母,你教我……”
李徽被這‘師祖母’叫皺了眉頭,一腳把農(nóng)青給踢飛了出去。
“農(nóng)青哥哥——”蜜蜜臉色訕訕,拽住激動的農(nóng)青免得他再上前討打。
“景庭隨我來——”圓一的臉色奇臭無比,態(tài)度十分囂張,偏偏吃了敗仗的安王不買賬。
“什么話,這里說,我累了!”薛景庭故作心口疼,虛弱的往石桌邊一坐,享用起了柳枝的侍奉。
柳枝這下雖然狗腿,但是動作保持優(yōu)美矜持,順便使眼色讓蜜蜜把炸毛和尚,不對,炸須和尚給請了過來。又趁著他們說話,趕緊讓農(nóng)青給李徽遞上一杯順氣茶,都是大佬,都要討好。
被冷落的秦仲看著‘表侄女兒’長袖善舞,甜笑乖覺,搶了自己侍奉的位子在主子身后站著,一副相敬如賓的小妻子模樣,覺得自己今天眼瞎了好幾次。
不知該往何處去的秦狀元抬頭看天,被一股甜甜的蜜香吸引,俯身看著剛及自己心口的‘表侄女兒’托著一個小小茶碟,里面一杯淡黃色的茶水和一顆甜香的琥珀糖。
“桂花糖,時與茶,嘗嘗?!”
“為什么叫時予茶?”秦仲呷了一口,一股薄荷攪著花香充盈了整個口腔。
“時間賜予的,這個季節(jié)的專屬,就是普通花茶,若是叫薄荷珠蘭茶,賣不出去不說還得被別人偷取配方。”柳枝一雙眼睛透著算計,愈發(fā)明亮。
“告訴我了豈不是泄露了配方?!”秦仲覺得一雙大手托著這么一個小杯有些矯情,端起來干酒一般一飲而盡,笑瞇瞇的看著她。
“做王爺?shù)馁N身侍衛(wèi)很缺錢?!”柳枝一臉不信,又將那顆桂花糖往鼻尖前遞了遞:“秦侍衛(wèi)吃糖——”
本來想說自己不喜甜的秦仲乖乖的把那顆桂花糖塞進(jìn)了嘴里,大概是剛剛的時予茶解了焦渴和心悶,這回居然覺得靜享一顆甜實(shí)在是妙。
“他舅舅,糖好吃嗎?!”看著自己侍衛(wèi)一臉喜滋滋的受用,薛景庭涼颼颼道。
秦仲一顆糖剛在嘴里游走一圈,便被嚇得咽了進(jìn)去。
“表侄女兒的孝敬,好吃么?”薛景庭自己摸了一顆放進(jìn)嘴里,看著秦仲生咽進(jìn)去很是滿意。
‘表侄女兒’柳枝想了好大一圈才想出其中結(jié)節(jié):侯府的主母,自己要喚一聲母親的秦氏,是這個秦侍衛(wèi)的堂姐,還真要喚他一聲舅舅來著。
這么一想,自己的心血拿去喂了狗,柳枝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哼了哼氣,跺腳走了。
秦仲:“……”
怎么想都覺得王爺是故意的。
終于不是一個人心堵的王爺郁氣消散了大半,接上圓一的話茬道:“所以,他給我以身試蠱,我就要感恩戴德了?!”
圓一自知理虧,時局之下誰都有錯,可真要糾起錯來,卻是一個理由都說道不出來。他嘆息道:“他時日無多,便當(dāng)是對他的懲戒,何須你再添一次殺戮呢?”
“你們活得這么久了,早都該死了,我為什么還要留你們時日給你們快活呢?!”薛景庭摩挲了幾下發(fā)癢的小指根,“因為生在皇家,因為一胞雙生,所以我該死,該被斷指,千夫所指著長大,還要被你規(guī)勸,別恨,別惱,別怨?!”
柳枝看著薛景庭的動作,目露不忍:倒是說得沒錯,對錯先不追究,最可憐的,還是他。
“以后千百倍的對你好,也不能彌補(bǔ)么?”柳枝聽著自己如是說,媽的,多什么嘴?!
“哦?!怎么個好法?”薛景庭好笑的看著柳枝追悔莫及的模樣,打趣道。
“自然是王爺喜歡什么,我們便彌補(bǔ)什么……”說完就覺得很不靠譜很不聰明。
果然,薛景庭愈發(fā)笑得毛骨悚然:“八指王爺喜歡什么,你們不知道?!”
柳枝頭皮一麻,好想終結(jié)這個話題啊媽媽,卻還是扯著僵兮兮的笑臉:“什么?”
“殺人啊,八指王爺,嗜殺如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