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俞與平國毗鄰,國力卻一直有所不及,歷年來行事難免束手束腳,唯有富國強兵,才能讓咱們大俞的將士在面對平國士兵時腰板挺得更直些。”云京墨定定地直視著云清,眼里是云清從未在他眼里看到的野心勃勃:“清兒,在其位謀其政,我做了皇帝,就想為我的子民做點事情。土地之制不改,農(nóng)業(yè)難興,更何談強兵富國?”
云清完全理解云京墨初登帝位想要一展拳腳的雄心壯志,輕嘆了一口氣,她道:“陛下可知,您推行新政為何不力?”
云京墨道:“土地改制侵犯了世族利益,朝中不少官員都有涉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話確實沒有說錯?!?p> “陛下說的沒錯,土地改制在朝中的反對浪潮不小,這的確是因為侵犯了一些朝臣的利益,可是新政的內(nèi)容并不僅僅只有土地改制這一部分。陛下重視農(nóng)業(yè),所以著重于此本沒有錯,然而改制的癥結在于民間土地兼并靡然成風,朝中科舉改制不過數(shù)年,朝堂上三品以上的官員泰半來自簪纓世族,誰人樂意把嘴邊的利益拱手讓出?”
她說著,面上現(xiàn)出些微愁色,搖頭道:“新政推行之前朝中原本黨派分明,兩相制衡則君位穩(wěn)固,陛下此招一出,兩派官員抱成了一團,合起伙來反對土地改制,朝廷的政令下達不到地方,新政自然難以為繼?!?p> 云京墨聽著聽著,腦海里一道光倏地閃過,他依稀聽出了云清的意思,又似乎沒懂。“……大臣們不加支持,土地改制只能暫時擱淺,所以你是說……”他恍然:“癥結在于朝臣,就要先從朝臣入手,改制是得改,但不該從土地改起,應該從科舉改起。源清則流清,只有朝中吏治清明,官員才會真心實意地位百姓著想?!?p> 他激動地拍了拍桌子,在原地來回走了幾圈,忽然撫掌道:“清兒你說得對,我馬上就去召見丞相,提前今年的春闈!”
“陛下?!痹魄鍩o奈,“此時提前春闈意圖實在過于明顯了,定然會引起貴族們的警惕。何況新興科舉選用人才的周期過長,不適合陛下眼前的處境?!?p> “你說得有道理?!痹凭┠珜擂蔚刈嘶厝ィ骸笆俏姨ё擦恕!?p> “陛下是急著為黎民造福,這不是莽撞,這是愛民心切?!痹魄灏矒岬貫樗m(xù)了杯茶:“還是那句話,施行政令要逐步逐級,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打草驚蛇?!?p> “是我太沒用了?!痹凭┠吹綄γ鏆舛ㄉ耖e的云清,回想起因為三兩句話就滿地亂竄的慌亂和急切,頓時自慚形穢:“清兒,安陽齊韻說得對,你的確比我更適合做這個皇帝?!?p> “云清是女子,并不是那么在意君位皇權,失了就是失了,沒什么大不了的。陛下現(xiàn)在是皇帝,是這大俞萬里河山的主人,普天之下的所有臣民都匍匐在你的腳下,你應該有君臨天下的君位和氣魄,不該因為云清三言兩語就動搖自己主宰天下的決心,那才是對你身下的龍座最大的不尊重。”
云京墨眼眸一定,迎上云清鄭重的視線,徐徐點了點頭。
三日之后,陛下同容樂公主在御馬苑選馬時召見了擅長騎術的翰林編修趙勤仲,期間趙大人言辭有序態(tài)度恭謹,陛下龍心大悅,令趙卿為吏部主事。
蘭公主游玩途中險些遇刺,侍衛(wèi)統(tǒng)領秦剛護衛(wèi)得力,陛下破格令其入兵部。
安陽丞相的門生,前吏部侍郎范平生丁憂期滿,陛下令其還朝任職,原定官職不變。
這段時日里陛下沒有下達過任何驚天動地的政令,官員們每每聽到三兩小官徐徐升遷時全都不以為意,待到他們醒過神來,才發(fā)覺朝中形勢竟已大別于從前。
鼎盛世家想要鞏固和維護自己的利益,寒門學子想要沖破藩籬入朝為官,每個階層的人都有自己追求的東西,朝中官員大半來自宗親世家,出了事情首先想要維護的就是自家的利益。然而寒門子弟不同,他們來自于民間,會比尋常官員更能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他們在朝中沒有任何依靠,所有的成敗榮辱全都是今上給予。
他們是皇帝手里的刀,僅為君上所用。
……
“殿下來的不巧,陛下不慎潑了半身茶水,剛剛回了長寧宮更衣?!?p> 云清站在御書房門前,聽到守門的太監(jiān)這樣說道。
她本來是要來御書房尋兩本孤本回去解悶,云京墨在或不在并不重要,所以她聽言立即擺手:“無妨,本宮拿兩本書就走?!?p> 守門的兩個太監(jiān)對視一眼,陛下的御書房尋常人無旨不得入內(nèi),但容樂公主明顯與旁人不同,陛下對這位主子的心意滿宮里誰人看不出,放她進去,應該不打緊吧。
二人側身一讓,云清順利地進了門。
御書房里的藏書并不多,但本本都是世間孤本,云清小時候?qū)嵲跊]書看了就喜歡來這里翻翻,這個習慣多年來未曾變過。
書架共有六層,話本向來放的很少,只在最底下一層,云京墨通常是不會看的,十有八九是給她和云蘭準備的。
她挑了兩本過得去的,起身正預備出門,抬頭時腦袋不知碰了下什么東西,一陣轟隆隆的聲音響起,漆黑的書架連帶著滿架子的書本陡然向兩側移去。
她一驚,御書房里有沒有密道,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父皇在世時從不設這些,他去世不過幾年,這密道是何時挖的?
架不住好奇心,她握緊手里的話本,沿著書架移開后露出的臺階走了下去。
臺階兩側燃著淡黃色的燭火,她緩步前行,沿著長長的過道走了一刻鐘左右,驀然聽到前方傳出男子的咳嗽聲。
她咽咽口水,有些微害怕之余偏又覺著這聲音耳熟,大著膽子繼續(xù)往前走去,
前方的燭火更盛,隨著她的靠近,一間空曠的牢房出現(xiàn)在她視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