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夫人眉梢眼角都帶著喜氣。
她喜歡聽蕭乾喊她“云兒”,這稱呼親密中帶著幾分寵溺,能顯示出她在蕭乾心目中與眾不同的地位。
“七郎……”
傾城夫人的聲音越發(fā)嬌滴滴起來:“妾身聽說,這外頭已經(jīng)有了傳聞了,說十公主這四歲就能作詩,看著倒像是……”
“阿母!”冷不丁的,七公主蕭沅如忽然站了起來,打斷了傾城夫人。
傾城夫人眉峰一挑,頗為不耐的樣子:“阿如越發(fā)沒規(guī)矩了,我與你父王說話,你插什么嘴!”
蕭沅如在這么多人面前受了申斥,卻一點也不惱。
她快步走到傾城夫人身邊,扯著傾城夫人的袖子,笑道:“阿母,阿如知道今兒個是正月十五,你心里頭高興,可也不該一大早就吃了酒,跑到父王跟前胡言亂語。那外頭傳的亂七八糟的話,你怎么也能拿出來到父王跟前來說呢?”
蕭乾臉色已經(jīng)很不好看了,他把白瓷碗往身邊的小幾子上重重一放,里頭盛著的元宵晃來晃去,湯水便都濺了出來。
“阿如,你說,外頭都傳了阿好什么話?”
蕭沅如立馬跪了下來:“阿如不敢欺瞞父王,是哥哥從外頭聽來的話,學給阿母和我聽的,說是,民間老百姓都傳說,阿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塵呢?!?p> “就只有這個嗎?”
“當然不是!”
傾城夫人急了,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蕭沅如,這個死丫頭,怎么就知道和她作對。
“七郎,外頭紛紛揚揚地,傳得可難聽了,都說十公主是妖孽附身呢!”
“阿母!”蕭沅如想要阻止傾城夫人,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傾城夫人已經(jīng)一股腦將話全都倒出來了。
“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污蔑我兒!”
蕭乾果然大怒,他一把將白瓷碗揮落,伴隨著清脆的裂瓷聲,幾個煮好的元宵隨著湯水,滾了一地。
傾城夫人不知死活,仍嬌滴滴地道:“七郎說的是,這些殺千刀的人,竟生了這樣大的膽子!可是七郎你縱使再怎么生氣,也堵不住這天下悠悠之口啊……”
“阿母,你別說了……”
蕭沅如拽了拽傾城夫人的袖子,羞惱得恨不得一頭扎進華清宮中的錦鯉池,再也不要出來。
她怎么會有如此蠢笨的阿母!
舅舅和舅母在外已經(jīng)將事情做得差不多了,只等著風聲傳到父王耳朵里了。
這種事情讓父王自己發(fā)現(xiàn),不比阿母討人嫌、上趕著說出來好多了!如今阿母這么一說,算是把自己給攪和進去了,后頭要摘出來可就難了。
傾城夫人可并不領(lǐng)蕭沅如的情,她把自己的袖子使勁抽回來,頗有些心疼地看著袖子上的褶皺。
這可是她為了正月十五這一日特地做的衣裳,今兒個才剛剛上身,就被蕭沅如給扯得皺皺巴巴的,到了晚上,還怎么賞燈啊。
“七郎,”傾城夫人把袖子甩了又甩,扭著楊柳腰撲了過來,“妾身這里倒是有個好法子?!?p> 她正要繼續(xù)膩著蕭乾撒嬌,冷不丁地和蕭乾懷中的蕭沅好對上了眼。
那是一雙黑白分明無比澄澈的眸子,卻盛滿了掩飾不住的厭惡。
這厭惡中摻雜著一絲不屑一顧,就仿佛像是看到了一只臭蟲,卻根本不放在心上。
蕭沅好明明晃晃寫在眼底的輕視激怒了傾城夫人,她挑釁一般地揚起了尖下巴,笑道:“妾身聽聞,陳國一方仙師的弟子徐道長就在京城,便托娘家哥哥嫂嫂尋了徐道長。據(jù)說這位徐道長道行高深,什么妖魔鬼怪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七郎,不如就讓徐道長進宮來瞧一瞧?”
蕭沅如已經(jīng)面如死灰了——阿母竟然連舅舅和舅母都給扯了進來!
她轉(zhuǎn)頭看向三公子蕭鑒實,見蕭鑒實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心中頓覺灰敗,阿母蠢笨如豬,哥哥也是個不成器的,她要如何比得過蕭沅好!
蕭乾把蕭沅好放在膝頭,自己往身后的椅背靠過去,舒舒服服地倚著。他指了指傾城夫人,半晌,才道:“傾城夫人長進了,還學會了未卜先知這一套,這么早就把道長放到娘家給養(yǎng)起來了。孤是不是該賞你點什么?”
傾城夫人本來覺得蕭乾這話聽著好像不大對勁兒,可一聽到蕭乾說有賞賜,雙眼立馬就冒光,喜滋滋地道:“七郎,妾身看中了年前陳國來的那批料子,里頭有幾匹流煙霞……”
“高宏安!”
蕭乾很不耐煩地打斷了傾城夫人:“去于從霖家,把他家里頭養(yǎng)著的那個勞什子道長揪出來,關(guān)進牢里頭,讓他這輩子都在牢里捉鬼修仙吧!”
傾城夫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蕭乾怒氣沖沖地指著她的鼻子,斥責道:“你整日在宮中無事做,就想著搞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你是想讓孤變成篤信妖道的陳王么?于從云,從現(xiàn)在起,你給孤老老實實地待在華清宮反省,正月過了,再出來!”
“七郎!”傾城夫人嚇得臉都白了。今晚上宮里頭要賞燈,她特地裝扮一新,準備在那些官眷們面前抖抖威風的。若是她缺席了,那些人該怎么想她,她的面子要往哪兒擱!
“七郎,妾身做錯什么了,你要這般懲罰妾身?妾身不過是想為了七郎分憂解難……”
“高宏安,著人把傾城夫人送回華清宮!”
蕭乾氣得狠了,把蕭沅好往徐太后懷中一放,甩著袖子出了萬福宮。
一頓好好的早膳不歡而散。
翠微夫人鄭氏留下來陪徐太后說話:“大王還是那個脾氣,年輕的時候就沖動易怒,這都兒女成群了,卻越發(fā)焦躁了。今兒個這多大點兒事兒啊,大王隨口申斥幾句就得了,還非要把人給關(guān)起來。唉,要是阿蠻在就好了,我看啊,就只有那孩子能鎮(zhèn)得住大王?!?p> “可不是嘛。”
翠微夫人雖比徐太后大了一個輩分,但兩人年紀相仿,因此說起話來也沒有那么多拘束。
徐太后捏著蕭沅好的小胖爪子,滿眼愛憐:“鄭太夫人,你瞧瞧,我的阿好長得多像阿蠻,又比阿蠻多了一份機靈勁兒,這怎么就是妖魔鬼怪了呢?”
蕭沅好正專注地跪坐在兩個老太太身邊練字,她對練字已經(jīng)有了一種近乎魔怔的執(zhí)著。每日里不僅僅完成蕭乾所布置的任務,自己還要多寫幾張。十幾天下來,她的字已經(jīng)很能看得過去了,與除夕夜那日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哎喲!”翠微夫人端詳著蕭沅好的字,不由得嘖嘖稱奇,“這才幾天功夫啊,阿好的字竟然進步得這么快?!?p> 徐太后一臉與有榮焉:“這孩子肯用功,每日里用了早膳,就開始練字,她幾個姐姐喊她出去玩,她都不去。晚上也必定要寫到亥時正,才肯罷筆。最開始,這丫頭的小手腕都練得僵硬了,把我給心疼的喲。外人都說阿好是天降文曲星,可誰能看得到阿好背著人在用功呢。”
“我就喜歡用功的孩子?!贝湮⒎蛉艘材罅四笫掋浜玫男∨肿ψ樱Φ?,“聰慧,知道上進,這也還罷了,難得的是,這孩子生得也這么好看。我聽說,這孩子還只喜歡長的好看的宮女,可有這么回事兒?”
得到徐太后的肯定之后,翠微夫人顯得更高興了:“這性子倒像我。宮婢整天都在咱們跟前服侍,找?guī)讉€好看的,這看著心里頭也舒服?!?p> 這一日早膳用得晚,晚宴又是大宴飲,因此,宮中的午膳就簡單了許多。
蕭沅好跟著兩個老太太喝了一碗粥,吃了幾口開胃小菜,便說要找八公主玩去,領(lǐng)著幾個小宮女就往外跑。
她一口氣跑到鏡湖廳,在殿外的小亭子里歇了下來。
蘇蘇楚楚幾個人都能看出來蕭沅好的心情不佳,便都只是默默地站在亭子里,陪著她。
蕭沅好一直盯著亭子檐角蹲著的瑞獸出神。
她努力憋住呼吸,直到臉都憋紅了——如果能就此憋死,是不是一睜眼,她就回到了爸爸媽媽身邊,再也不用這般提心吊膽,每日里兢兢戰(zhàn)戰(zhàn),只為了能夠在這冷冰冰的王宮中茍活!
“殿下!”
芊芊最先發(fā)現(xiàn)蕭沅好不對勁,忙沖了過去,拼命地掰開蕭沅好的嘴巴:“殿下這是在做什么!”
新鮮冷冽的空氣猛地沖入肺腑,讓蕭沅好禁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咳得眼角都濕了,才總算在幾個小丫頭的驚慌失措中平復了呼吸。
“我沒事……”蕭沅好擦干凈眼角的淚珠,嘿嘿笑道,“我就是想看看,人要是不喘氣兒,能不能活下來。”
蘇蘇嗔了蕭沅好一眼:“殿下腦子里總是想些稀奇古怪的,人怎么能不喘氣兒呢?不喘氣兒的是地里頭扎著的稻草人?!?p> “殿下是不是無聊了?”閑閑笑嘻嘻地道,“咱們玩捉迷藏吧?自從殿下開始練字以來,好久都沒有和婢子們一起玩了?!?p> 蘇蘇瞪了她一眼:“你就知道玩兒!”
“蘇蘇姐姐,你別怪她?!笔掋浜脟@了一口氣,想到自己可能這輩子也沒辦法回去了,只得認命一般,強行打起了精神,“我也想玩捉迷藏了?!?p> 閑閑便沖蘇蘇做了個鬼臉:“你看吧,殿下也想玩呢!”
蘇蘇心中,天大地大比不過蕭沅好大,既然蕭沅好要玩,她便二話不說,從亭子外拔了一棵枯草,給每個人都發(fā)了一根枯草葉。
蕭沅好很不幸地抽到了最短的那一根,蘇蘇用帕子把她眼睛蒙上,幾個小丫頭哄笑一聲,四散跑了開去。
蕭沅好等著腳步聲都停了,才叉著腰,大聲喊道:“你們都藏好啦,我要開始找啦!”
話音剛落,卻聽到一個人在外頭輕聲地喚著她:“十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