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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都想讓我離世

第七十七章 一些過去

全世界都想讓我離世 汜汜醬 3796 2022-10-11 15:15:46

  真矯情,她暗罵自己。

  “你何必,你這樣是何必。”雨很大,她抿著嘴,胡亂抹了一下臉繼續(xù)往前走,步子虛虛的。

  她往走幾步,又折回來,折回來卻覺得多余,又轉(zhuǎn)身繼續(xù)走。路有些滑,她走的慢,走了許久,又加快步伐?!扒?zé)o殤你到底要干什么?”她自言自語,“不知道,我不知道。”她雙手抓著濕淋淋的頭發(fā),喉嚨越來越痛,聲音有些顫抖且?guī)е鴿庵氐谋且簟KΡ犞?,她現(xiàn)在聽得見蛙鳴聲,聽得見雨從屋檐滑落的聲音,聽得見雨霧飄走的腳步聲,也能感受心臟撞擊胸膛那一下一下的悶痛。

  一把紅紙傘撐在她頭頂。

  “深深啊?!彼朗撬?。

  深深站在她身后,輕輕抬手,又立刻放了下去。

  “人生都是相似,還是只有我是如此?”她問。

  三歲時,她從嶺南來到了臨安。一個人住在偌大的公主府,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除了她,除了花花草草,除了精美的建筑,就是一群眼神冷漠的侍從。侍從全是被精心培訓(xùn)過的,她的一切胡鬧都會被妥善解決。

  她父皇不讓任何人來看她,也不許任何人打擾她的學(xué)習(xí)和生活??墒撬母绺鐐冞€是會陸續(xù)偷偷來看過她。

  她記得有一次,她的三哥哥來看自己,侍從不給開門,三哥哥就站在門外透過門縫看她,她就扒著門縫跟這個沒見過幾次的哥哥對話。還有一次,六哥哥偷偷帶她出去看花燈被她父皇知道了,她父皇便罰她的六哥哥在昭陽殿跪三天三夜。

  六哥哥暈倒在昭陽殿時,她父皇竟然對著暈倒的六哥哥說活該。

  她養(yǎng)過一條叫梨花的狗,那是夏幽送給她的。她偷偷養(yǎng)著,不敢讓別人發(fā)現(xiàn),可是還沒有一個月,梨花的尸體便出現(xiàn)在海棠樹下。她永遠也忘不了梨花口吐白沫,雙目睜著望著自己的那一幕。每每回想那一幕,她都會感嘆玄靛實在是福大命大。

  她從不和三省學(xué)宮的學(xué)生說話,事實上,三省學(xué)宮的學(xué)生之間基本沒多少交流。在三省學(xué)宮,她安安分分地坐在學(xué)殿里,殿里只有兩個人,一個陳導(dǎo)師,一個她。春夏秋冬,未曾變過。

  她來臨安后,就再也沒回過嶺南。臨安到嶺南,沒有很遠,也沒有很近。也許就過幾條江,也許就多走幾步路,可是她就是回不去,她就是沒辦法去多看幾眼她的母親,她的哥哥們。

  三歲后,她第一次見自己的母親,是在公主府的后門那里。她記得秋雨的涼,記得母親的淚水,記得她母親撫摸自己頭發(fā)的溫柔。

  第二次,是在去往水木宮的路上,她母親焦急地跟她說幾句話后便慌張離去。她的手停留在半空,目光呆滯地望著母親離去的方向,就那樣望了很久很久。

  第三次,是在煙雨朦朧的春日里,她在橋這邊看到了橋那邊的母親。她還沒跑到橋那邊,她的父皇便趕來了。她記得她父皇很生氣地命人將她母親帶走了,她記得自己瘋狂地奔跑叫喊卻還是被壓制住。

  第四次,不,她糊涂了,根本就沒有第四次。當(dāng)她還盼望第四次時,她等來了母親病危的噩耗。她母親想再看看她,可是她父皇拒絕了。

  她母親出殯那天,夏末的暴雨快要將她偷跑的小舟淹沒。她跪下求她父皇,求他能讓自己送母親一程。那樣威嚴(yán)無比的一國之君,那個她以為會從小好好疼愛她的父親,拒絕了她悲痛欲絕的乞求,并彎下腰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誰,她之于她的父皇來說,她到底是個女兒還是個用來考水木宮的工具。她不清楚自己的定位,就像她同樣不明白,她之于司旻他們來說,自己是另外一個人的替代品還是個裝著重要東西的容器。

  她父皇給她的錦衣玉食和一些特殊的權(quán)力,到底是她本就可以擁有的還是只是用來用心考水木宮的必要條件。司旻他們給她的保護,給她的關(guān)愛,對她的依順,對她的好,給她的笑,給她的小小的幸福,到底是出于自愿,還是別有目的。他們的雙眼望著自己的時候,那一雙雙美麗的眼里,站立著的到底是自己還是另外一個人?

  她知道答案,但她是不會輕易承認的,她是不會承認自始至終她都是可悲的。她很害怕,害怕當(dāng)她最先問出口后,曾屬于她的一切都會煙消云散。她要糊涂著,像個傻子一樣配合他們的演出,那樣他們才會為達目的而繼續(xù)留在她身邊。

  但是她還是很怕啊,她怕某一天睜開眼,陪她笑的,逗她生氣的,給她溫暖的都一一離去。冰冷的公主府,煙雨的江南,漫長的路,都要她一個人留著,守著,走著。

  她知道她收到的每份微笑背后都有極強的目的以及用力的強裝,她也知道每句話頓住后都會有新的謊言誕生??墒撬敢?,她甘之如飴。

  盡管那如毒的甜蜜之下,是她強裝出的心甘情愿。

  “深深你回答我。”她轉(zhuǎn)過身問他。

  “眾生皆苦?!彼氖种冈诳罩新鑴印?p>  “啊,眾生皆苦?!彼巳灰恍Γ安贿^深深應(yīng)該是香香甜甜的?!?p>  她吸吸鼻子,扯扯深深的衣服又道:“可能是我前世造了太多的孽了,所以才覺得這一世那么苦?!?p>  深深忽然緊張地搖搖頭,“你前世沒有造孽,沒有的。”

  無殤笑道:“你又不認識前世的我,再說,我不一定有前世呢?!?p>  她的笑里裝了太多的東西,比如猜疑,比如驚訝,比如不解。深深低下頭稍稍緩緩,可能自己想太多了。

  “我鬧夠了,回去吧?!彼鬀]再說些什么。

  離公主府越來越近時,無殤平靜道:“深深,待我考完試,你陪我去北方看雪吧。也不是很遠,去長安就行。我長這么大還沒看過雪呢?!?p>  她平靜的面孔下是不安的等待,生在嶺南,長在江南,十幾年來,背誦過許多關(guān)于雪的詩句卻未見過一場雪。

  她出生于臘月初一,那天南國疆域里,從南到北都飄著雪。白雪遇物則化,落地便融,久旱的莊稼逢雪而生,百姓不勝欣喜。南國至南之地,千百年來第一次下雪,堪稱奇跡??上?,那天之后一切都恢復(fù)了正常,無雪之地仍舊無雪。只是人間變得風(fēng)調(diào)雨順,糧食年年豐收,戰(zhàn)亂不常有,江山社稷有著君主希望的安康富強。

  她聽許多人講過那場雪,也聽別人講過北方的雪,也從詩文里想象過雪的樣子,但是聽說與想象終歸沒有親眼目睹般讓她有興致。

  “愿意嗎?愿意陪我去看雪嗎?”她語氣里有半分的渴求。

  夏幽說過他們會早早離開,她知道這樣的讓他很為難,但見他點頭,她心里流過一陣暖意。

  “一言為定?!彼Z氣里有抑制不住的欣喜。

  深深伸出小指,她挑眉微笑著伸出自己的小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若變了,誰就是小豬?!彼{(diào)皮地笑。

  深深勾唇點頭。

  “對了,關(guān)于和你下棋這件事,你,是不是給忘了?”她抬頭問他。

  他假裝出一副真的給忘了的樣子,臉上還適時地浮起一陣歉意。

  “你真忘了?”她一臉失望,癟起了嘴。

  深深點頭,表示很抱歉。

  “那我也不能怪你,誰讓你長的好看呢?”她每每看到他,天大的難過和怨氣都能被沖刷掉。

  猝不及防,她略帶調(diào)戲的語氣讓他紅了臉。

  臉紅了?無殤好奇地盯著他臉頰上的兩坨紅,這一盯,讓他臉更紅了。

  也不是姑娘家,怎么這么容易臉紅?

  “那這月十五你來一枝書屋,我等你?!?p>  他點頭。

  她松了一口氣,相約之期不遠了,回去后要好好準(zhǔn)備才行。

  雨打在紙傘上的聲音慢慢變大,濕了身子的花貓飛快地穿過不大不小的墻洞,深深歪頭看了一眼那墻洞,像是故意給那貓留的似的。檐角的雨像是一條不斷的線,青石板路已經(jīng)長了青苔,要提醒她慢些走路才好,他在心里默念。

  腳步聲輕,深深微微抬傘,望見了遠處的秦暮離。他退了幾步,表示為他讓道。

  “你剛送她回去?”秦暮離往前邁幾步,謹(jǐn)慎開口。

  深深點頭,離得不遠不近,秦暮離只看到他臉上的清冷。

  “她無礙吧?!鼻啬弘x握緊了傘。秦炤氣急攻心,差點暈過去,他想追上她,卻無法對秦炤視而不見,只能留下來。

  深深再點頭,尷尬的場景讓秦暮離無法多說什么,確認她無礙后,秦暮離便慢慢向前走去。路過深深身邊時,深深側(cè)了側(cè)身子準(zhǔn)備走,他卻握住了深深手。

  “不要見太多,不然舍不得離開?!鼻啬弘x低聲說。

  他去甩秦暮離的手,卻沒能一下甩開。眼神冰冷地望向秦暮離,秦暮離避過他的目光低下頭道:“我怕你難過。”

  他慢慢松開深深的手,聲音沉重而又真摯:“遲早會到那天,我不想你難過?!?p>  他走后,深深撐著傘站了許久。也許在想秦暮離的話,也許在想十五那天去見她時要懷著怎樣的心情,也許在想梅雨季節(jié)的雨為何如此煩人。

  也許什么也沒想,也許想了很多。

  蛙鳴聲,雨打芭蕉聲,燈花細微噼啪聲,風(fēng)聲,無殤聽得煩了,哀嘆一聲。

  她慢悠悠地舉著棋子,手扒拉著棋盤,搖搖頭,啪地落子。

  “我在等你呢,深深?!彼笃鹨活w棋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棋盤上。

  “是我等的時間不夠長嗎?”她并不覺得深深是會失約的人,應(yīng)該是什么事給耽擱。

  她放松心態(tài),把自己剛擺好的棋子亂七八糟地搓在一起。黑白棋子混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別扭。她哀嚎一聲,又一顆一顆地將棋子放到該放的棋盒里。放好后,她打了個哈欠,驚蟄提醒她該回寢殿休息了,她應(yīng)付幾聲便讓驚蟄退了下去。

  被噩夢驚醒時,屋內(nèi)昏黃著,她揉揉頭起身找了新蠟燭點上。珠簾和紗?;蝿訋紫?,她又坐回棋盤那里?!澳闶Ъs了,深深?!彼樕惶?,英氣的面容上有一層消不去的陰霾。

  一陣巨響伴隨著開門聲傳入她的耳朵。來者的一步一步似乎走的很艱難。她側(cè)耳聽了聽,按著棋盤緩緩站起。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嗅到了一陣血腥味。她感覺不妙,迅速走向聲源處。

  “秦……暮離?你這是,怎么了?”她看到一身傷痕的秦暮離時,眼里滿是震驚。她一時不知該做些什么,只能手足無措地站著。

  秦暮離扶著桌子,一步一步向她移著,離她近一些時,他向她伸出了手。今日十五,他離她離得太近,身體里流竄的疼痛仿佛要把他的五臟六腑撕爛。他嘴角慢慢溢出血,向她伸出的手也沾滿了血。他望見了手里的血,怕臟了她的手,又縮回去往衣服上蹭蹭。

  “跟,跟我走?!彼稚斐隽耸?,“別問為什么。”他邊說,嘴角邊流著血。

  她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于是迅速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里。

  他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身體撕裂般的疼痛讓他抽搐了一下嘴角。他忍了忍,給她遞上了一個微笑。

  她似乎看到那雙微笑眼睛里深處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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