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麟囊眼前的景象,并不是自己的床榻。
而是戰(zhàn)場。
尸橫遍地的戰(zhàn)場。
麟囊看見士兵們焦黑的身軀壘在一起,朝廷的旗子被人砍斷,丟進火里,火苗騰地冒起來,火舌像是貪婪的饕餮,吞噬年輕的將士。
迎面走來的一個人,煙霧彌漫,看不清他的臉,身軀明顯是個壯年男子,應(yīng)該是不認識的,麟囊卻覺得沒來由的熟悉。
發(fā)愣時,那個人已經(jīng)走進了,手里的弓舉起來,正對著麟囊,他松了手,箭矢飛速沖來。
抱著頭低下,“啊……”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是月蘭的聲音。
麟囊試探性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在房間里。
“小姐,你沒事兒吧,可是夢魘著了?”月蘭關(guān)切的臉讓麟囊沒來由地覺得溫暖,她環(huán)住月蘭道,“是的,很可怕的噩夢?!?p> 月蘭也學(xué)著她拍沈平芝的姿勢,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小姐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就算有什么腌臜的,我也會替你一一打跑。”握著小小的拳頭,臉上的神色很是堅毅。
“好呀,你以后要一直陪著我?!摈肽冶凰盒α耍Φ?,“我餓了,去母親院子里用膳吧。”
月蘭也笑了,“好,我這就去叫雪菊去溫羊乳?!背鲩T時,麟囊看見一個人揮刀向月蘭。
那刀卻只是虛晃了一下,就不見了。
又是未來的碎片嗎。
可是那個人,麟囊這一次看清了,是他。
“你好狠啊……”她跌回床榻,喃喃時,一滴淚滑下來。
被端著水回來的月蘭見到了,擔(dān)心得不行,麟囊本來心神不寧,但不愿意母親為她傷心,因此花了好多口舌,才勉強說服月蘭不要告訴母親。
月蘭替她凈面時,麟囊在思索自己看到的場景。
卻始終覺得自己和真相似乎隔著一層薄紗,對一切都看不清楚,仿佛置身迷霧之中。
沈家如今,有什么值得人費盡心思盤算的?
世人通常是無利不起早,若沒有天大的好處,誰有這么好的精力對付沈家。
麟囊的眼睛在思索時微微瞇了起來,月蘭放下帕子看見她狐貍一般的一雙眼時,不由得笑了,“小姐你又打瞌睡。”
“我在想些事情。”麟囊有些無奈。
“大早上的,小姐你少想些,整日里憂心這個憂心那個,仔細掉頭發(fā)?!闭f著抓了一把頭發(fā)放到麟囊面前道,“看看,掉了多少。”
麟囊拍一下她,笑道,“討厭?!?p> 將頭發(fā)拽回來時,突然有些察覺到了事情的苗頭。
難道是……
嫉妒。
宮里,長孫氏凈了手,伸著長長的指甲,任由嬤嬤替她套上護甲,“娘娘的指甲養(yǎng)得好,水蔥似的。”
“哦?是嗎?!睌傞_手,長孫氏像是欣賞藝術(shù)品一般凝視著自己這雙精心保養(yǎng)的手,想起端午宴會上,見到沈吳氏與沈麟囊的手,都是如出一轍的干凈,沒有涂蔻丹,指節(jié)修長,粉嫩的甲肉……
到底是年輕。
她收回手,笑了,“可惜圣上不喜歡啊?!?p> 嬤嬤討好地小聲道,“娘娘身份到底尊貴無人能比?!?p> 若是她坐在這個位置上,想必能夠與自己的夫君琴瑟和鳴吧,她的母家那樣富貴,想來也沒有人敢為難她,一定過得很舒心,至少比自己舒心。
不知為何,即使如今嫁了少女時心悅的男子,昔日視作眼中釘?shù)纳騾鞘弦驳冒匆?guī)矩跪拜,長孫氏仍舊不覺得暢快。
只有將沈吳氏和她的母家踩在泥地里,還要碾上幾腳,她才覺得足夠。
想到這里,長孫氏眼里劃過厲色,她勾起嘴角,問身旁的嬤嬤,“你可知道在陰曹地府里猛鬼是怎么折磨往生的惡人的嗎?”
“老奴聽說是,煎炸蒸煮嗎?別的也就不知道,還請娘娘說?!?p> 長孫氏溫柔地伸出指甲撫摸著手邊缸蓮的花蒂,“他讓他們期待著。”說完這句話,花也應(yīng)聲落下,長孫氏嫌惡地扯來帕子揩揩手,可是汁液黏上手,怎么也擦不干凈,她將帕子扔到地下,道,“以后不要再讓我看見蓮花?!?p> 性本高潔。
呵,本來是淤泥里生出的爛污貨,就是出了頭,也不可能真正高貴起來。
長孫氏走向床榻,頹然地坐下來,心中只覺得自己萬分可笑,恨了沈吳氏這么多年,暗地里沒少為難她,卻都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勢力,四兩撥千斤一般輕而易舉地化解了。
自己汲汲營營,做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又如何……從來也沒有得到過那個人的心。
若不是自己用了媚藥,只怕連承兒,也不會有。
而父兄,多是些貪饞的小人,也不像忠勇侯府吳家,那樣光明磊落,是真正的棟梁。
長孫氏想著想著,將臉埋在手里,抽泣起來。
半晌,她再抬起頭時。
淚痕在臉頰上閃閃發(fā)光,襯得眼中淬了毒的恨意越發(fā)駭人。
“吳柳萱,我不會讓你踩著我的?!辟v人生的女兒,同她一般也是個狐媚的小賤人,不過幾面之緣,也能惹得自小聽話的承兒忤逆自己。
竟然不愿意順著自己的計劃,當(dāng)眾說出沈麟囊如何勾引他。
轉(zhuǎn)念一想,她又笑了。
承兒喜歡也沒什么,不過是一時豬油蒙了心,若是他做了金鑾殿上的那位,哪里還怕沒有更多鮮姸的面孔替代沈麟囊嗎。
等到沈家敗了,讓沈家的女兒都充作官妓,承兒替她開了苞,再將她丟到下賤的勾欄院里,日日被那些滿身臭汗的大老爺們玷污了,根本就不怕承兒還會念著她。
“哈哈?!遍L孫氏暢快地笑出聲來,面容扭曲得,就像道觀里畫的青面獠牙的惡鬼。
麟囊自然不能全部知曉長孫氏心中的想法。
她細細回想自己在端午會上的所見所聞,終于從千絲萬縷的事情中,抽出了一些苗頭,順著這個,抽絲剝繭地思考下去。
自然有了與事實差不多的答案。
“母親,我有些體己話,想同你說?!摈肽铱聪蛏砼缘脑绿m,月蘭領(lǐng)會了她的意思,拽了拽房里的丫鬟,退出門去。
恭敬地守在門外。
“母親,我不要清林待在我身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