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前朝覆亡,柳萱其實(shí)在讀地方志時(shí),有些自己的看法。
《公羊傳·閔公元年》:“春秋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笨墒?,若是如前朝那般苛責(zé),也就離覆亡不遠(yuǎn)了。
想到上一朝廷覆亡前,金鑾殿上那位便是連姓也提不得的,舉凡提到那位圣上的天下,都只得用“吾皇治下”,含混過去,若是問起蠻夷如何稱呼皇家,那便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昔日手下敗將,俯首稱臣以外,怎能不依了中原的禮法?
是以,大家往往閑散避世,勾欄之類的場(chǎng)所,倒也因此興盛,是以富商大賈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
而當(dāng)今的朝廷,自然是十分好。
“舍下小女頑劣,還望先生多擔(dān)待?!蓖蚯逖艜瑓窃獙毼⑽⑶飞?。
林弗略一作揖,道,“令媛天資聰穎,得圣上御賜狼毫,草民也有耳聞,侯爺謙虛了?!?p> “如今在侯府,阿弗你大可不必拘泥于這些虛禮,亡妻在世時(shí)對(duì)你贊不絕口,如不是你因?yàn)槭ド现环饬四闾交?,批了你的文章,新生不平,你便不至放浪形骸如此,若是安心仕途,必定大有一番作為?!眳窃獙毸实嘏牧伺乃募绨颉?p> “侯爺謬贊,奉旨填詞又如何,花柳巷里也大有有志之士,晚輩倒也不是志在功名。”林弗將視線從忠勇侯府的院墻越出去,心里冷笑。
“林家世代為文官,可我看你倒也是將才?!?p> 林弗微微起身,“侯爺此言?”
吳元寶笑道,“我且問你,若是你有息壤,得知明日洪水將至,你可是要加高堤壩,以此防洪?”
“自然不可,洪水宜疏不宜堵……原來是這樣的道理,多謝侯爺賜教。只是晚輩愚鈍,不知文人騷客志于學(xué),到底是為何,若是為了天下蒼生,這蒼生又與皇權(quán)何干?!?p> “這天下,是當(dāng)今圣上的天下,雖是國家不幸詩家幸,然則若是天下紛爭(zhēng),蒼生何辜?這盛世,再好不過了,吾輩效忠于當(dāng)今圣上便是為了這天下大同。無論如何你要記住,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如今的太平盛世都要感謝皇上,莫要起了不臣之心?!眳窃獙氉匀贿€有些話不好說出,自他領(lǐng)兵征戰(zhàn)回京,越發(fā)覺得當(dāng)朝天子不興土木的性子好極了,到底是大國之君,頗有維護(hù)天下和平的擔(dān)當(dāng),甚好,可惜林弗心中似乎有怨氣,并不如何看得透圣上有心磋磨栽培他,罷了罷了,還是莫要戳破,壞了圣人的一番苦心。
林弗頷首,“多謝侯爺一番教誨,那小生明日再來府上族學(xué),這便先行告退了?!敝t恭地退了出去,待他走遠(yuǎn),后面出來一聘聘婷婷的女孩兒。
笑著說,“眼高于頂,日后雖有所成,但不像是能夠和圣上同甘的人。”
吳元寶隔著一段距離問道,“柳萱何出此言?!?p> “謀定而后動(dòng),知止而有得”,吳柳萱抬起頭,“西坡先生說,這兩句話的字面意思是,謀劃準(zhǔn)確周到之后才可以行動(dòng),知道自己應(yīng)當(dāng)在何處停止才能夠有所收獲,我卻以為,這兩句話是說君子的處事之道。南宮讓才氣逼人卻鋒芒過露,容易引來忌恨,他又不曾有清晰的抱負(fù),便會(huì)更容易在錯(cuò)誤的道路走得過遠(yuǎn)。何況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南宮讓看似超脫,實(shí)則思慮過多,難以做到坦蕩,或者是寵辱不驚,而這又恰恰是為官大忌?!?p> 其實(shí),人這一輩子不會(huì)白活,更不會(huì)一直悲慘的活,總會(huì)有人走近你,保護(hù)你,用行動(dòng)告訴你,你的生活可以光彩盎然。
還有啊,即使受過傷害,成長(zhǎng)路上一定要依靠正能量活著,而不是經(jīng)營著滿心的困苦和仇恨。
世界再黑暗,做人最要緊的是心里一定要有光亮。
吳元寶將手從胡子上撤下,笑道,“除了沒有清晰的抱負(fù),其他的我倒都頗贊同?!?p> “爹爹?”柳萱反駁道,“我不喜歡這師傅,他太在意榮辱,心中只怕對(duì)圣人生了怨怒?!?p> “到底是年輕,我看那南宮讓倒是有再清晰不過的原則。”聶元寶拍了拍柳萱的頭,道,“活下去?!?p> 柳萱輕笑出聲,“這算什么目標(biāo)?!?p> “文死諫、武死戰(zhàn),惜命,從來不是身居要職者應(yīng)該秉持的原則,自己雖身死,卻能換來好名聲,澤被后世,蔭佑子孫,是筆劃算買賣,林家這一姓男子除他外皆已經(jīng)致仕,不乏官拜翰林者,于言官而言,死諫是其職責(zé),林弗卻執(zhí)意阻攔其父死諫,反遭當(dāng)今圣上降罪,此倒也稀奇,可惜,他空有滿腹文墨,卻少了氣節(jié),不過如今四海太平,惜命這一點(diǎn)倒不是錯(cuò)處,只望他以己度人,也憐惜士卒的性命罷?!甭櫾獙毜?,“以后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如此了,有空你們也可以去白馬寺廂房向他請(qǐng)教詩文?!睕]頭沒腦地丟下這最后一句,便離開了。
柳萱沖一旁的哥哥道,“文士最要緊是氣節(jié),我且看不慣這貪生怕死之輩,幸好爹爹未曾把他收留入府?!?p> 哥哥滟允笑道,“到底是小孩子,白馬寺主持與父親交好,他若能寄宿于白馬寺,自然有父親授意,父親不留他到底是不好拂了天子的面子,天子下詔,這是何等的羞辱,卻不過是痛恨他空有文采卻不似父兄般志氣甚高,有心給他難看。留在府上,他不可當(dāng)父親的門生,教導(dǎo)你我二人也于理不合,平白受人恩惠,說來會(huì)讓南宮府覺得自己趕出兒子倒是錯(cuò)了?!?p> “我竟不知還有這些道理。”柳萱嚼著哥哥塞進(jìn)嘴里的糖葫蘆,若有所思。
滟允道,“還不過是個(gè)孩子,若是都被你參透了,那可如何是好。“
“若是絲毫參不透,那平日里讀的四書五經(jīng),便是喂了狗不成?!绷鎲旧涎诀?,走進(jìn)內(nèi)庭“便有文韜武略,也是參不透,想來是我雖讀了萬卷書,萬里路卻沒有做到,所以明日我想出城?!?p> 真是個(gè)野丫頭,哥哥心里暗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