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人相處最怕交淺言深，即使是平素踏實的人，在面對察問時往往也會多準備一套說辭，而剛剛的姑娘，日常見識的，大多是些……爛污貨色，她又怎么會是初見就將一切和盤托出的個性。”麟囊點著頭，分析得頭頭是道，眼神亮晶晶。
“嗯，說得有理?！庇钗拈L慶伸手拉下她的帷帽，“戴好，這里三教九流皆有，莫要引來麻煩。”那些盯著看的眼神，像看見鮮肉的豺狼，好生惹人生厭。
“不如去聽聽說書人如何講這些吧?！摈肽夷笞∷囊陆?，微微晃了晃。
“說書人還會講這些？”
“是啊，不僅如此，京中的大案無論是破了的，還是久久未解決的懸案，不久，都會出話本子，我還買過不少?！?p> 說話間，到了茶館，麟囊從荷包里拿出銀兩，叫了小二領(lǐng)著上廂房，乘上雪頂烏龍和幾盤子小食來。
只聽撫案聲，下面熱鬧起來。
“今日，我們且要說說下三區(qū)的‘正義審判者’，端看這名字，各位可明白，這官府緝拿之人，做的都是大塊人心的好事，殺的皆是些不上道，平日里沒少做惡事的衰人，就目前為止，我們倒都不希望他被抓，但求多殺些壞人來，何況，這案發(fā)的地點集中于下三區(qū)這一片腌臜的花柳巷，除此之外，被殺的這些人的階層，背景，都千差萬別，依我來看呀，受害者應(yīng)該有更為隱秘的聯(lián)系。根據(jù)我在衙門里線人的說法，兇手使用劇毒的藥物，在受害人死后劃傷手腕的作案標志意味著缺乏控制力，力量弱小，因為使用毒藥，等待受害者死去，感受生命的流逝，這可實在要么是變態(tài)，要么是深仇大恨才能做出來……”
少女狡黠的眨眨眼，咽下嘴里的花生，笑道，“所以，看來這罪犯應(yīng)該為較為弱小的男性或者女性，劇毒的藥物若是用得不好，難免傷人傷己，想來這個人大概是存了死志吧?！?p> 宇文長慶贊同似的點點頭，接過她手里的花生，咀嚼起來，腮幫子鼓鼓的，像是囤積糧食的豚鼠，十分可愛。
“想來今日不會有什么進展了?！摈肽彝腥?，認認真真拈出小菜里的藤椒，一筷子夾給宇文長慶，“多吃點呀。”
“對了，嬤嬤說這里的醬鴨很好吃，我去叫一份?！?p> 跑開的身影靈活如箭矢，“林深時見鹿?！辈恢獮楹?，看著她的背影，宇文長慶心里冒出這一句。這家店的醬鴨因色澤黃黑而得名，皮黑肉嫩，醇厚不膩，肉質(zhì)筋道，鮮嫩誘人，甜中帶辣，辣中帶麻，麻中帶香，香味入骨，是尋常人家過年時才會叫去的大菜。
麟囊回來時，身后跟著的小二手中端著的醬鴨，還隱隱冒著熱氣，色澤深得好看，麟囊拿起筷子，笑著說，“我知你是修道之人，然而，也并非葷腥全不沾，難得來這里，不如試試?！闭f著夾起鴨腿放到宇文長慶面前的碟子上，笑著解釋道，“這里的醬鴨還是老法子做的，工序復(fù)雜，先要將鴨放入缸內(nèi)，加上他們家自己釀的老醬油，再放竹架在其上，用大石塊壓實，浸入一整日才能將鴨翻身，再過一日就可以出缸。這時需要熟練的師父，從鴨鼻孔內(nèi)穿細麻繩一根，這里萬不能隨意，刺破了內(nèi)臟，其中就會影響醬鴨的味道，再要兩頭打結(jié)，用提前片好洗凈的竹篾一根，彎成弧形，從腹部刀口處放入肚內(nèi)，使鴨腔向兩側(cè)撐開。然后將腌過的醬油加適量水放入鍋中煮沸，去掉浮沫，將將鴨放入，用手勺將鹵水不斷澆淋鴨身，至鴨成醬紅色時澇出瀝干，在日光下曬兩至三天方才成?！闭f著說著不由笑起來，“嬤嬤說她以前小時，最喜歡年節(jié)能夠分上一口，最后連湯汁也會留作拌飯，能哄她多吃幾碗糙米飯，后來進了我家做灑掃，竟然時?？匆娭髯幽艹陨厢u鴨，只覺得羨慕，后來再吃，也不復(fù)小時候的味道了，不過，好吃仍是好吃，聽我說這么許多，不如嘗嘗吧?！?p> 宇文長慶夾起一塊醬鴨，肉質(zhì)酥爛，但是皮仍舊是緊緊連著肉的，入口都是醬料香氣，十分好吃，“好吃吧？”再一次撩起面紗，麟囊看向他的眼里透著笑意。
“嗯?！庇钗拈L慶點點頭。
帷帽因為她側(cè)臉看向宇文長慶的動作稍微歪了，他伸手要幫麟囊重新扣上時，挨得近了，呼吸間噴出帶著留蘭薄荷香氣的溫熱鼻息，將她撩撥得酥養(yǎng)，臉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抹玫瑰色，“儼然桃花上頰矣”。
“你有什么看法嗎？我雖然分析了許多，但是對案情到底還是一知半解?！辈缓靡馑嫉孛蛎蜃臁?p> 托起粗陶茶杯，宇文長慶似笑非笑地飲一口茶，眼角的笑意不受控制的蔓延出來，眼梢網(wǎng)上一挑，笑道，“你到底還是個小姑娘?！?p> “??？”麟囊疑惑十分，不過是探案，與自己的年紀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你進那廂房時，我看你倒是認真地看了許多，不知你的鼻子有沒有起到作用？”眼中閃過一絲戲謔。
“似乎點著香與紅燭?！摈肽遗叵胫?。
“不錯，不過你應(yīng)該不曾注意到，那香雖然味道清淡，卻蠻橫，如果纏在身上，三四天內(nèi)不會消失，由此恩客們聞到，便會想起夜晚嬌媚的美人兒，如此，招攬客人。而那名喚新月的女子，房中的香，配方很是特別，里面有蜜瓜與鹽?！?p> 現(xiàn)在想來，房里的線香清甜中倒是透出了冷冽，仿佛許多凌亂的意象堆積在一起，花斑的樹干，紫水晶，在強而勁透的青氣后會有回甘，確實是貼合新月的模樣。
頓了頓，宇文長慶繼續(xù)緩緩說道，“因此，那些死去的人身上都有她房里的氣味，我便推測，這些熱應(yīng)當大多是她的恩客，可是問題似乎又不是這么簡單，這正如說書先生講的那樣，這些人身份差異實在太大，有些并不像會來此處的。”
麟囊輕輕抿住唇，嘴角的漩渦若隱若現(xiàn)，語氣里忽然有了些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