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大抵世間兒女淚，可憐天下父母心

　　遠(yuǎn)處一個(gè)聲音，微慍道：“大清早的醉成這樣，果真無藥可救！”一個(gè)花甲左右的老人，穿著一襲灰布長(zhǎng)衫，雙手反負(fù)，皺著眉頭，健步而來。

　　那漢子抱著空酒壺，倚在車廂上，閉著眼睛，有氣無力的道：“少來煩吵老子?！彼斑€以“俺”自稱，這一壺酒下肚，頓時(shí)變成了“老子”。

　　那灰衫老者臉色陰的可以擰出水來。老秦跟在旁邊，提醒他道：“王大海，你師父來了?！?p>　　那叫王大海的漢子喃喃的道：“師父？什么狗屁師父？”伸出一只手道：“有酒拿來，沒酒走開?！?p>　　那灰衫老者順手一個(gè)巴掌，抽在王大海臉上。他心中惱怒，這一下出手極重，王大海臉上立即浮出四道血紅的指痕。

　　王大海從車轅上跳下，大聲吼道：“是誰(shuí)？那個(gè)狗雜種敢打老子，活的不耐煩了？”

　　那灰衫老者反手又是一個(gè)巴掌，抽在他另一邊臉頰，罵道：“小雜碎，反了你的天了。”

　　王大海連吃兩記耳光，疼痛之下，酒意瞬時(shí)醒了一半，張眼望去，只覺甚是熟稔。他晃了晃頭，瞧清來人，心中一個(gè)激靈，哆嗦著道：“師……師父，你怎……怎么來了？”

　　那灰衫老者鐵青著臉，鼻中重重哼了一聲，道：“你眼里還有我這個(gè)師父？”

　　老秦插口道：“方老……”指著齊天道：“這位就是成不足成老的朋友?！?p>　　那灰衫老者狠狠瞪了一眼王大海，轉(zhuǎn)向齊天道：“聽老秦說，公子找我們堂主有事？”

　　老秦介紹道：“這位是我們副堂主方清平方老?！饼R天拱手道：“方堂主好，在下齊天，見賢思齊的齊，天上的天……”

　　方清平訝然道：“小兄弟就是齊天？”齊天愕然道：“方堂主認(rèn)得在下？”

　　方清平低聲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公子要不嫌棄，請(qǐng)到寒舍敘話？”

　　老秦聽方清平剛還喊人家“小兄弟”，轉(zhuǎn)口改成“公子”，顯然身份不低，自己這一趟，看來是跑對(duì)了。

　　齊天點(diǎn)了點(diǎn)頭。王大海腫紅著臉，殷勤的道：“師父回府，讓弟子送您老一程?！?p>　　方清平余怒未消，罵道：“瞧你那醉貓的樣子，還能駕的了車？”

　　齊天微笑著道：“在下聽說有種大鳥，三年不飛，一飛沖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而有種人也如此，看似放蕩形骸，實(shí)則潛龍?jiān)跍Y，乘勢(shì)待發(fā)。”

　　方清平道：“公子過譽(yù)了。我這劣徒，嗜酒如命，貪杯成性，小老己經(jīng)失望透頂。”

　　齊天道：“古語(yǔ)云：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而良駒伏櫪，難免消沉?！?p>　　方清平道：“既然公子說項(xiàng)，就給他一個(gè)機(jī)會(huì)。”率先鉆進(jìn)車廂。

　　王大海熱淚盈眶，他被師父下放到底層，郁郁不得志，消沉放縱，終日借酒澆愁，從沒人如此知遇。

　　齊天微微一笑，跟上車去。那漢子抖擻精神，跳上車轅，提著韁繩一抖，吆喝一聲，馬兒撒開蹄子，疾奔出去。

　　齊天望著車窗外的景物飛般倒退，雖然車速極快，可卻出其的穩(wěn)，全無顛簸之感，嘆道：“在下乘車不少，可如令徒之穩(wěn)，卻未有過之?！?p>　　方清平臉色稍霽，他自王大海酗酒以來，屢勸不止，心下失望，連碰著都繞道而行，更別說乘他的車，不料竟然如此的穩(wěn)。

　　王大海一會(huì)駕車來到一座宅子前，將車停下，垂手待在一旁。方清平率先下車，瞟了他一眼，道：“沒事去看看你師娘。”

　　王大海大喜道：“謝謝師父?！彼獛煾感囊饧恨D(zhuǎn)，要是此前，別說讓自己去看師娘，就是宅子都不讓跨進(jìn)一步。

　　方清平將齊天迎進(jìn)廳堂，關(guān)上廳門，突然屈膝跪下，道：“岐山堂方清平，拜見少幫主?！?p>　　齊天吃了一驚，連忙扶住，道：“方堂主快快請(qǐng)起?！彼稚嫌脛?，一時(shí)竟托不起來。

　　方清平徑自拜道：“少幫主駕臨岐山，清平有失遠(yuǎn)迎，還祈恕罪?！?p>　　齊天默運(yùn)真氣，手上加力，將方清平扶起，道：“方堂主何出此言？”

　　方清平下意識(shí)的望了門外一眼，壓低聲音，說道：“公子是老幫主關(guān)門弟子，馬幫這份基業(yè)，理當(dāng)由公子繼承。清平和成不足成兄乃是知交，與韋清明韋堂主也都熟識(shí)，他倆支持公子繼任大位，小老于情于理，義不容辭！”

　　方清平所說固是實(shí)情，還有一點(diǎn)，卻因和岐山堂的堂主蘇寒不和。蘇寒乃現(xiàn)任代幫主的人，他無論在職務(wù)上，還是派系上，皆不如人。假若齊天上位，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到時(shí)自己便能扭轉(zhuǎn)劣勢(shì)。

　　齊天道：“師父他老人家生前曾囑托在下不要插手幫務(wù)。馬幫在代幫主的引領(lǐng)下好生興旺，在下豈有取代之理？”

　　方清平厲聲道：“公子不思進(jìn)取，如何對(duì)的起老幫主栽培之恩?！彼劭崔D(zhuǎn)機(jī)在望，不料人家別無他意。他情緒激蕩，一時(shí)語(yǔ)氣過重，甚是惶恐，待見人家并不以為忤，才稍稍心安，嘆息著道：“想老幫主在位時(shí)，馬幫子弟走出去，江湖上誰(shuí)見了不禮敬有加，是何等的榮光？自雷坤代理幫主以來，馬幫看似生旺，可在江湖上，賣面子的越來越少?！?p>　　齊天站起身道：“這事以后再說。在下此來，是想打聽一位朋友。方堂主既和韋堂主、成不足相熟，當(dāng)聽說過傾城姑娘，不知可有人家的消息？”

　　方清明搖頭道：“聽韋堂主和成兄說，公子你失蹤后，傾城姑娘為了找你，不久就離開了宣城，從此沒了音訊?！?p>　　齊天心中一空，就似失去什么東西，渾身無力的癱在椅子上，腦中一片茫然。他掙扎著站起，蹌踉往外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雙腳隱隱作痛，便坐下歇息了會(huì)。

　　身后一個(gè)聲音道：“公子要去哪里？”齊天回頭望去，卻是方清平亦步亦趨的跟在后面。

　　齊天喃喃道：“去哪里？”他茫然搖了搖頭，天地茫茫，由該上那尋找？突然一個(gè)小孩的聲音道：“爹爹，我想吃糖葫蘆。”

　　齊天下意識(shí)的望去，只見一個(gè)四五歲的小孩，一手拉著一個(gè)中年男子，一手指著旁邊一個(gè)買冰糖葫蘆的貨攤。

　　那中年父親搖頭道：“糖葫蘆吃多了，對(duì)牙不好，我們?nèi)コ詣e的?！蹦切『u晃著那中年男子的手，道：“不嘛，我就要吃糖葫蘆?！?p>　　那中年父親側(cè)過身去，另一只手摸著兒子的頭，陪著笑道：“天兒乖，爹爹帶你去湯圓?！?p>　　齊天心想，原來這孩子也叫“天兒”。只見那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腳亂蹬，雙手揉著眼睛，嚎啕大哭：“不，我就要吃糖葫蘆?！笨蘼曊鹛欤瑓s沒有眼淚。

　　那中年父親嘆了口氣，無奈的道：“就吃一串，可不能告訴你母親?！蹦呛⒆託g呼一聲，從地上一蹦而起，跑到貨攤前，取下兩串糖葫蘆，飛奔而去。

　　那中年父親搖了搖頭，臉上的神色，又是愛溺，又是無奈，匆匆付了錢，追在后面道：“天兒慢點(diǎn)，可別噎著?！睕]入人潮中去了。

　　齊天回過頭道：“我想回家看看?！狈角迕鼽c(diǎn)頭道：“為人子女，本該如此。只是公子既到此間，適逢其會(huì)，不去岐山碰碰運(yùn)氣？萬一有緣得到那仙果，吃了百疾不染，百毒不侵。”

　　齊天聽他說“百疾不染”，心念一動(dòng)，道：“那‘鳳仙果’能百疾不染？”

　　方清明道：“原來公子也知道那仙果名字。傳說那仙果還能讓人白日飛升，這雖然只是傳說，但想來功效非同一般?！?p>　　齊天心想，自己此行沒有尋著“神醫(yī)”劉魯欽前輩，要是天可見憐，能夠獲得那“鳳仙果”，說不定也能醫(yī)好父親的舊疾，當(dāng)下道：“家父身體不好，在下便去碰碰運(yùn)氣?！?p>　　方清明道：“聽說那果子，要等月圓之夜，方有異香可尋。距離十五還差兩天，近來到岐山尋寶的人，有如過江之鯽。各大客棧人滿為患，公子要沒住處，不如暫歇在寒舍？”

　　齊天心想借住在客棧大堂，一來影響掌柜的做生意，二來也不是長(zhǎng)久之計(jì)，遲疑道：“客棧還有幾位朋友，只怕給方堂主添麻煩了?！?p>　　方清明忙道：“公子的朋友，也是小老的朋友。諸位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何來麻煩之言?！?p>　　兩人循原路回去，走了一程，又遇上剛才那小孩，手里抱著一堆玩具，還纏著他父親要買木偶。那中年父親道：“天兒乖，爹爹的錢掉了，咱們下次進(jìn)城再買?！?p>　　那小孩故技重施，坐在地上蹬著雙腳，號(hào)啕大哭，不依不饒。那中年父親長(zhǎng)吁短嘆，只急得滿頭大汗。

　　方清明皺眉道：“這小孩好不知好歹?？此赣H滿身補(bǔ)丁，想來平時(shí)省吃儉用，買了那么多還要買?！?p>　　齊天微微一笑，從懷里掏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子，走近道：“這位大哥，剛才看你掉了錢?！?p>　　那中年父親一愣，他雖然掉了錢，可不過幾十文。齊天將銀子往人家手里一塞，徑自去了。